正文 8 夏美芬和“大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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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將近的時候,夏新明家院子裏那棵碗口粗細的槐樹就開花了,槐樹緊貼著土坯牆,潔白鮮綠的粗壯花枝從土坯牆高高地伸到街上,遮出一片陰涼,那裏正是宋建國吃飯的地方。
正是槐花盛開的時節。那天午後的驕陽馭著暖暖的清風將槐花的香氣毫不吝嗇地撒向鄰裏之間。聞到花香的婦人會心的笑,尋摸著摘點槐花做些槐花飯。男人則蠢蠢欲動。蜜蜂最先來到這個院子,忙忙碌碌在槐花間采蜜傳粉。圖個清靜,宋建國吃過午飯就到地裏去了。當他躺在地頭的楊樹下吹著暖風打盹兒的時候,“大鼻子”騎著飛鴿大梁車進了他家院門。夏新明奶奶已把夏新明吼道炕上睡下,見大鼻子來了,一臉諂笑和他打招呼。
“大鼻子”客氣地回應,他的客氣裏有一股不屑之意。他雖然又走進了這個院子,可是他怎麼能忘了十年前的羞辱。
十年前,夏新明媽媽還沒有出嫁,在“大鼻子”眼裏是一朵嬌媚的花。白皙的皮膚,扁扁的嘴巴,一笑兩道彎彎的月亮細眉,在“大鼻子”眼裏全是蕩漾的情波。“大鼻子”比夏新明的媽媽大兩歲,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紀,自從見到夏新明媽媽的那天起,天天晚上躺在床上惦記她,恨自己與她不是鄰居,思謀該怎麼樣和她熟絡,根本不管她已經與人訂婚的事。
那個時候是臘月,還有幾天就是春節,天在下雪,“大鼻子”正盤腿坐在炕上就著鹹菜疙瘩吃窩窩頭,手裏端著一碗稀飯。散落分布在村裏幾個綁在木梁上的廣播喇叭同時在村莊上空呼喊,聲音繞過鵝毛大雪進入家家戶戶:“夏美芬(夏新明的媽媽),夏美芬,聽到廣播到大隊(那時管村委會叫大隊)取信,有你的信……[寫到這裏,陰沉沉的天突然冒出明亮的陽光,我的心也歡喜起來。]”“大鼻子”聽到廣播“夏美芬”的名字,立馬放下碗,直起背,伸直脖子,豎起耳朵,聽到收信的時候,他有了主意,笑了。他立馬給夏美芬寫了一封信,當天夜裏從夏美芬家的門縫塞進了院子。一連好幾天,“大鼻子”都興奮地坐立不安,期待激動時刻的到來。他不斷地在腦中幻想激動的畫麵。
夏美芬從大隊拿回的正是未婚夫的信。夏美芬未婚夫,也就是她的第一個丈夫,是她在成都打工時認識的。夏美芬不讀書之後,經人介紹去了一家內衣店當導購。這內衣店是同村的一個闖蕩成都的男人開的。未婚夫是給內衣店送貨的成都人,一個送貨,一個接貨,年紀相仿的一對年輕人在來來往往的接觸中互生情愫。到底是誰先動的情誰也說不清,夏美芬早就等他約她出去,而他終究沒有令她失望。兩人很快如膠似漆,一年以後就訂了婚。到了快結婚的時候,夏美芬的媽媽聽信了村裏婦女的閑話,覺得彩禮太少,遠不如自己村裏的彩禮高,這樣一來好像是自己怕女兒嫁不出去似的,所以反口要加彩禮。夏美芬也心疼父母,一輩子就她這麼一個閨女,還遠遠地加到南方,想多給老人些錢花。可是未婚夫那邊覺得夏美芬這邊的要求太高,超出了成都那邊的彩禮水平,不願意增加彩禮,責怪夏美芬家出爾反爾。雙方因此產生了矛盾,夏美芬賭氣坐火車跑回了家。未婚夫的信很快也追到了。未婚夫雖然在信裏安慰夏美芬不要著急,還說他正在做家人的思想工作,可是也拐彎抹角說了不少抱怨夏美芬不懂體諒他的話。夏美芬忍著氣看完那些含蓄地責怪她的內容,賭氣非要爭取到更多的彩禮,於是以咄咄逼人地口氣給寫了回信,信的內容並不長,三言兩語。
“彩禮就按我媽的要求,否則我就不回去。追我的人多的是,我不是非你不嫁。”
“大鼻子”塞了信的第二天早上,夏美芬的媽媽開街門出去倒尿盆時,發現門口有一張紙一樣的東西被雪覆蓋著,紙隱約露出的邊角像是五毛錢,她的嘴不自覺地笑了,快速撿起來,失落地在身上抖抖,拿回屋裏丟到灶火旁,準備引火燒掉,怨聲怨氣地說:“我還以為是五毛錢,結果是個光禿禿的信封,害我白彎了腰。”夏美芬正裹著被子坐在炕上給爸爸補襪子,聽到媽媽的抱怨,隨手拿到手裏。信封的封麵上沒有任何字,她捏了捏信封,發現裏麵有紙,拿起剪刀哢哢兩下從一頭剪開,拿出泛黃的信紙一看,發現是寫給她的。
“美芬,我第一次見到你就喜歡你。你可能不知道我是誰,不過我一說你就知道了。我是你回村的那天,給你提箱子的那個小子。我太喜歡你了。三十晚上我在村頭的破廟門口等你,你一定要來,不然我會死的,我想你想的要死了。”
“寫得什麼?”夏美芬媽媽問。
夏美芬臉上漾起笑容,回答:“沒什麼,小孩子亂扔的作業,燒了吧!”
夏美芬當然記得那個幫她提箱子的男人,雖然是農村的,可是那長相卻像是城市富裕家庭的帥小夥。皮膚不像莊稼人曬得那樣焦黑,鼻子高挺碩大如懸膽,兩道濃黑的眉毛快連在一起了。看完信,她裝作隨口聊天,和媽媽聊起幫她提箱子回來的男人。
“他家太窮了,弟兄好幾個,老子還有病,也到了該娶媳婦的年紀,哎!誰能嫁給他受罪。”
到了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夏美芬精心打扮了一番,刷了牙,畫了眉,塗了口紅,擦了粉,噴了香水,出去竄門了。她和小學的女同學們聚在一起聊天,為了不讓嘴裏有味,她隻是喝白水。到了晚上十點多,她提前回家了。實際上她悄悄到破廟去了。夏美芬的興奮在漆黑寒冷的夜裏越來越少,漸漸有恐懼爬上心頭,微微搖動的樹影總是驚到她,令她產生恐怖的幻想。
廟裏早就空了,佛像在大隊占用小廟的那幾年就被扔了,後來大隊搬到了新修的大院裏,廟就荒了。一扇木門緊閉,另一扇半開著,夏美芬怯怯地站在門口,不敢亂動。心裏不斷疑惑,他到底來了沒有。她小聲咳嗽,要是他來了,聽到聲音就該出來了。突然,她被一個壯碩的男人捂著嘴抱進廟裏。
“想死我了。”大鼻子把她壓在廟門口那棵槐樹上狠狠地親她的嘴。
夏美芬被嚇壞了,拚命掙脫。她所有的準備都被嚇沒了。事發太突然,不像她想得那樣循序漸進。她使勁咬了他的嘴唇,嚐到了血的味道。他小聲叫了一聲,鬆了手。
“嚇死我了!”夏美芬的嘴被鬆開,尷尬中吐出這句話。
“大鼻子”被狠狠咬了一口,也被嚇著了。兩個人尷尬地站在那裏,有一搭沒一搭地不知道該聊些什麼。
本來兩個人都準備發生點驚天動地的事,誰知被這麼一嚇,兩個人都拘謹了,心裏亂糟糟地,全沒有了分寸,到最後各回各家的時候,兩個人也沒有說出些有實質性的話。
過了幾天,“大鼻子”鼓足勇氣,跑到夏美芬家裏閑坐。夏美芬的媽媽守在屋子裏,一個勁地問他突然來她家有什麼企圖,還說要是打夏美芬的主意趁早死了心,別說夏美芬現在訂了婚,就是沒有訂婚也不可能嫁給他。“大鼻子”的自尊心受了沉重的打擊,夏美芬不說一句話。冷靜下來之後,她更加傾向於富裕的生活,對於“大鼻子”的貧窮,她不感興趣。
後來,夏美芬回了成都,未婚夫極不情願滿足了夏美芬家的要求。“大鼻子”也去城市闖蕩,在西安的一個餐館當了廚子。幹了六年就回來了,領著一個大肚子嬌滴滴的女人,和她結了婚。他告訴村人的是這樣一個故事。他在西安當廚子的時候認識了這個女人,並且和她有了孩子。實際上,那個女子是老板娘,年紀輕輕跟了五十多歲的老板。老板娘常去店裏巡視,其實是去店裏看大鼻子。年輕的女子跟了一個喪妻有子的老男人,在夫妻生活方麵總是不能滿意。恰好店裏招了“大鼻子”這樣一個標致的年輕小夥子,老板娘動了心。幹柴烈火,兩個人糾纏到了一起。那幾年,他們很小心地幽會。“大鼻子”的年紀也大了,家裏人不斷地催促他結婚。老板娘想嫁給他,又不舍得富貴的生活。“大鼻子”在幽會的時候故意不采取保護措施,終於讓老板娘懷了孕。老板起了疑心,派人偷偷跟蹤,很快抓住了他們幽會的證據,把他和老板娘都炒了。“大鼻子”攢了些錢,重新修了房子,在村裏安安穩穩的過日子。村裏的婚喪宴席開始請他當大廚,他這個從城市回來的浪子,在村子裏有了威信,帶著這個嬌滴滴的女人過日子。
時至今日,物是人非。夏新明的奶奶為“大鼻子”肯來她家串門感到欣喜,因為他能在宋建國辦不了的事情上插上手。夏新明的奶奶把他視為貴人,視為底層生活通向上層生活的通道。像夏新明的奶奶這樣在村裏談閑話的高手,自然知道大鼻子為何而來。所以當“大鼻子”進來時,她如果沒要緊的事就會躲出去。
“大鼻子”見夏新明睡著了,往夏新明媽媽身邊靠,想要有所企圖。男人在夏新明媽媽眼裏就那點能力,得到之前萬死不辭,得到之後六親不認。夏新明的家需要一個像“大鼻子”這樣的人在關鍵時候為他們添力,所以夏新明的媽媽既不拒絕,又堅決不讓“大鼻子”得逞。
當他倆在炕上推搡嬉笑時,夏新明並沒有睡著,穿上鞋就往外跑,不顧媽媽的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