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母親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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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中午,安安和夏新明在棗樹下吃餅幹,陽光從棗樹葉子的縫隙間直射到地麵,斑斑點點照射在他倆身上,他倆蹲在那裏看螞蟻忙碌地搬運掉在地上的餅幹屑。樹葉被中午的陽光曬得打蔫,卻仍然明晃晃地隨著微風輕搖,像躺臥在母親懷裏的一個夢,溫暖安詳。屋子裏卻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溫度。安安姥姥家是仿造窯洞修建的平房,主結構是半米厚的土坯外砌一層青磚,這樣建的房子冬暖夏涼。在夏天,即使外麵驕陽似火,屋子裏總是清涼如春。這樣的房子造價比瓦房貴多了,在村子裏也隻有幾家。安安姥姥在農民裏算是新潮的,一套黃色漆紋的大箱子和櫃子是結婚時的嫁妝,後來又陸陸續續置辦一些家具。一件是深褐色的大櫃子,裝有屏風似的一連好幾折的櫃門,每一扇門都裝有彩繪的玻璃,玻璃上畫的是山水風景。還有一張古典的雙人床,這張雙人床在以炕為主的農村很稀罕。安安媽媽在屋裏和安安姥姥躺在這張雙人床上說話。
“媽,和您商量個事。”
安安姥姥心裏早已有主意,她知道女兒要和她說的是什麼事,和善的笑著:“說吧。”
“我想讓安安回城裏住……”話說了一半,安安媽媽停住了,已經出嫁的女兒還向父母提要求,她覺得實在難以開口。
“嗯。”安安姥姥沒有更多的話,就低聲發出這一個音,語氣裏已經滿是不舍和傷心,仿佛眼淚就要掉出來了。
安安媽媽鼓起勇氣,艱難開口:“我知道沒有安安在家,你們老兩口很無聊。可是……都怪時間過得太快,安安上學的日子很快也會到。”
“都是這樣,女大不中用,兒大不中留,誰也不用怪,自古以來就是這樣的事。”
“您要是覺得悶,不如跟我去城裏住一段時間。”
對安安媽媽媽的提議,安姥姥頗不開心,鄭重其事地告訴安安媽媽媽:“我是不會去的。”
見母親這樣堅決果斷的拒絕,安安媽媽很自然地發問:“為什麼?”
“還記得伺候月子的時候嗎?你公公總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太愛端架子,偶爾說幾句話,全是你的閑言碎語,太挑剔了,好像咱家沒有教養一樣。要不是怕你在月子裏傷心落下毛病,我一定要和他們理論理論。”接著,安安姥姥關切地問:“總聽不見你說婆家的事,他們到底對你怎麼樣?有委屈說出來,媽媽給你做主,還有你爸撐腰呢!”
其實,剛結婚的時候,每次回娘家安安媽媽媽都想把在安家鞍前馬後的操勞好好抱怨一番,但是她又擔心激化親家雙方的矛盾,再想想洗衣做飯也是她該做的事,總不能讓安錦帛專心顧家吧?他的瓷磚店也很忙,她雖然幫不上忙,但是她也不能給錦帛增加負擔。所以,每次回家的路上,那些抱怨的話都被她的體諒化解了。現在麵對母親的關心,她更是喜笑顏開:“錦帛他爸就是那樣的性格,脾氣古怪但是心腸不壞,別跟他一般見識。我婆婆說他是新舊社會夾縫裏的畸形產物。”母女兩就此“畸形產物”大笑起來。
“錦帛對我很好,百依百順,從不發脾氣。”最後她這樣對母親說,腦子裏卻想起他們夫妻之間的私密生活。她早已發覺,他們之間的私密生活很奇怪。每次都是錦帛有了興致的時候事情才會發生,除此之外,麵對自己的挑逗錦帛居然可以做到坐懷不亂,所以在夫妻的私密生活裏,她一直覺得自己是一個用具,完全沒有主動權。這還不算最奇怪的現象,最奇怪的是,每次,錦帛都會把一塊絲質手帕蒙在她臉上。起初她很害怕,雖說手帕是絲質的,不影響她呼吸,但是隔著手帕被錦帛親吻的時候,她的心總是在黑暗中慌亂地跳動,充滿了未知的不安。她不想這樣,但是錦帛說這樣會讓他對她更有欲望,想象更加朦朧自由,釋放地更加徹底。沒人的時候,她把絲巾蒙在臉上照鏡子,試圖體會錦帛的快感。然而完全無解。有一次她提出了自己的困惑,她體會不到他說的那些感覺。他引導她想象……
“你有沒有聽我說?想什麼呢?”說著,安安姥姥使勁推了一下安安媽媽。
安安媽媽恍然驚醒,忙問:“您剛剛說什麼?”
“多虧安安體貼你,出來給你變成了兒子,不然你公公婆婆,尤其是你公公,一定少不了對你冷臉相對。錦帛是個好脾氣,但你不能擺出一副吃定他的態度,男人該有男人的威嚴,這樣你才能仰仗他。”安姥姥教導安安媽媽。
安安媽媽媽不服,辯解道:“媽,社會早就提倡男女平等了,我仰仗他什麼呀!再說了,我自己也有工作,還用不著仰仗男人吃飯。”
“女人終究女人,男人能扛起一大麻袋糧食,你能嗎?”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安安安媽媽不耐煩聽安安姥姥說這些封建道理,完全是沒有讀過書的未開化的思想。安安媽媽很看不慣媽媽對爸爸百依百順的勁兒,雖然爸爸在村裏很有威信,但有時候她還是會覺得媽媽把女人的麵子都丟光了。就拿喝酒這件事,她爸爸所有的節製在酒精麵前全部鬆解,酒精是他唯一的釋放,村人都知道這點。她爸爸憑著自己的威望,常有村人請他去家裏喝酒,他又愛喝酒,逢喝必多,她媽媽擔心他的身體,每次都跑去東家喊他回家,有時趕上她爸爸脾氣不好,正喝到興頭上,幾句粗魯的話把她媽媽凶斥回家。有一回,那時她才十二三歲,媽媽領著她去酒桌上叫爸爸,爸爸凶了一頓媽媽,媽媽就領著她回家了,媽媽像是習慣了一樣,連眼淚也沒有流。倒是她看不下去,轉身回去,狠狠地把爸爸說了一頓。她記得她最後說完“你要是不想要老婆女兒的話就在這兒喝吧,我娘倆再不會管你”,她爸爸竟然笑嘻嘻地放下酒杯,說了句“還是閨女重要”就跟著回家了。自那以後,隻要她一進東家的門,她爸爸就乖乖跟著她回家了。
“媽,那您說怎麼辦?安安回到城裏兩天就開始哭著嚷著要回來,這要是到了上學的年紀可怎麼辦?不能再讓安安留在您這兒了,我打算在城裏請個保姆,您覺得呢?”
“請保姆?不能行!這事和你公公婆婆商量了嗎?他們同意請保姆?”安安姥姥急的從床上坐起來了。
“錦帛和他們商量過了,他們很樂意把安安留在城裏。至於請保姆這事,是我臨時想出來的,沒有和他們說,他們的意思是要不你去城裏幫忙帶安安,要不我辭職在家帶安安。”
“你那裏我是不能去長住的,一方麵你們和公婆住一起,另外我走了你爸一個人在家怎麼辦,真的讓他去吃百家飯,天天出去喝酒?還有你的工作,千萬不能辭了,當初費很大勁才考上的。”安姥姥想了想,接著說:“要我說,你就把安安留在我這,等到了上學的年紀再領回去,小孩子在幼兒園哭兩天就適應了。”
“可是我很想他,他那麼可愛。帶他到街上逛的時候,看到喜歡的東西就要買來送給新新,今天回來的時候買了包牛奶餅幹,非要給新新帶著。說實話,我心裏覺得酸溜溜的。都說‘兒是娘的心頭肉’,娘咋就成不了兒的心頭肉?”安安媽媽媽說的十分心酸。
“這麼大的人了和個小孩子爭寵,沒出息。”安安姥姥看著安安媽媽笑,又說:“你還不是一樣,要不是安安在我這裏,你會一個星期回來一次?而且你回來也不是專門看我們的,倒像是我們把安安綁架了,你被迫回來的。”安安姥姥眼眶裏濕漉漉的。
“媽,瞧你說的,我怎麼會不想你們呢!”安安媽媽覺得慚愧,自從離家讀書之後,自己對父母的關心確實不多,甚至很多時候關顧著接觸認識社會,把家裏盼著自己音信的父母給忽視了。
“你剛結婚的時候,隔好幾個星期才回來一趟,總說忙,我也不知道你在忙什麼。現在安安住在我這,你看起來也不忙了,總能抽空回來。”安安姥姥用手背抹淚。
安姥姥說的沒錯,結婚之後,安安媽媽媽總是借口很忙的那些周末,要不就是窩在家裏看書,要不就是和安安爸爸黏在一起。安安媽媽知道自己不對,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好了,什麼也別說了,安安在學齡之前就住在我這兒。”安安姥姥擦掉眼淚,說:“今天中午做你最愛吃的炸醬麵,我這就開火。”
“媽,還是你最疼女兒。”安安安媽媽說著要去幫忙,卻被安安姥姥製止道:“你睡會兒吧,好不容易回家一趟。”
安安媽媽躺在床上睡不著,躡手躡腳走到安安和夏新明身後,突然大笑著叫道:“找到你們了!有沒有被嚇一跳?”
“噓,別吵到螞蟻。”安安奶聲奶氣地小聲說。
“安安,媽媽問你,你想在這裏住還是在城裏住?”安安媽媽媽蹲在安安旁邊,溫柔地問。
“這裏。”安安抬起頭看著媽媽,認真地回答。
“可是城裏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你不喜歡玩嗎?”安安媽媽媽拋出誘惑。
“可是那裏沒有新新和姥姥。”
“但是有爸爸媽媽和爺爺奶奶,帶你買書,買玩具。”
安安想了一下,皺起他水嫩嫩的眉頭,說:“在城裏很累。”
做飯的東廂房裏刺啦一聲,安安姥姥在做炸醬了。
“好香啊!”夏新明驚呼。
“你就惦記著吃!”這話是安安從夏新明奶奶嘴裏聽來的,夏新明奶奶經常這樣說夏新明。
聽到“惦記”兩個字,安安媽媽瞬間明白了,安安牽掛的是這裏的人。安安媽媽在想,或許等安安再長大一點,或許自己再努力愛他更多一些,安安就會一樣舍不得自己。
“媽媽答應你在這裏住,但是你也要答應媽媽,明年回城裏上學,好不好?”
“上學?我也要上學!”夏新明高興地跳起來,問安安媽媽媽:“阿姨,明年我也可以上學嗎?”
“可以呀!”
“上學是不是就可以看到外麵的世界?”
“是的,明明真聰明。”
“我要上學嘍!我要上學嘍!”夏新明開心地喊著,忘了家裏的爭吵。
“新新上學,我也要上學。”
“明年跟媽媽去上學,好不好?”
“好。”
“媽媽教你‘拉勾勾’。”
“拉勾勾是什麼?”安安好奇地瞪大眼睛,問。
“拉過勾勾的事情就不可以再反悔了……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好了,安安跟媽媽拉過勾勾了,明年就必須回去上學。”
安安沒有理她,和夏新明玩起了‘拉勾勾’的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