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旌旗默(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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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都怔住了,半晌。
“這鬼兵認得你?”尚青奇道。
季寒生也納悶,“我不認得他呀。”回頭又看了看那些不動的鬼兵。
“他叫什麼?”斐耀問道,
“崇隱。”
“這些鬼兵為何會在這裏,貌似不想讓人過去。”尚青想了想,一躍而上,青衫翩然,落在伸展出的樹枝上。
季寒生看著尚青的身影,感歎道:“你二人的身手,實在佩服。”
斐耀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心想這人還真是實在。想罷回頭看了看那些鬼兵。
季寒生還在兀自感慨,抬頭,卻見斐耀看著前方的鬼兵微微皺眉,剛要開口問,卻覺頭頂上空一陣疾風,尚青落在了邊上。
“鬼兵後麵有東西,應該是個墳。”尚青道。
斐耀看著那些士兵,道:“如此說,他們是在守那座墳?”
一旁季寒生忍不住插嘴:“二位,這鬼兵和崇隱恐怕並無關係,還是先找崇隱要緊。”
斐耀瞥了他一眼,道“你看不出來嗎?”
季寒生怔住,尚青卻明白過來。
季寒生一臉茫然,“怎麼回事。”
尚青一笑,“你那個崇隱早就現身了,隻不過你沒認出來而已。”
季寒生焦急道:“他在哪?莫不是……”說著,目光轉向那一隊鬼兵。
尚青點頭,“你仔細看看。”
季寒生回頭,望向那隊士兵,可怎麼看依舊是麵容駭人的一堆……
看著看著,季寒生愣了愣,那人群中的幾團是什麼?
在那些士兵中,有幾團若隱若現的亮光。
這是……?
“這就是崇隱,雖然不知他為何把自己的魂魄分散還化為這個樣子,不過之前上山的人都被嚇跑了,也看出他確實是在守著那墳。”尚青開口,“你不知那墳中埋得是什麼?”
季寒生聽罷,心中難過,究竟是什麼要你死後都要守護,而我卻不知,明明我最重要的是你。
尚青見季寒生神色悲戚,也自覺話說重了,便聳聳肩,去跟斐耀搗亂。
斐耀看看尚青,似笑非笑:“怎麼,欺負完人就來找我了?”
“見我跟別人說話,你不樂意?”尚青臉上泛起得意。
斐耀看這人得意的神色,指尖輕掠過尚青的臉頰,勾起一抹壞笑,“怎會不樂意,你每晚都很乖,這就足夠了。”
尚青被噎住。
“二位。可有辦法讓崇隱複原?”季寒生走到二人麵前站定。
尚青一笑,道:“這倒不難,不過,你要想好酬勞。”
說罷,走到那為首的士兵麵前,抬手,手心處現出柔和的白光。那在士兵中的亂竄的光團慢慢聚攏,合在一處。聚攏的光團驟然紮眼,中心處慢慢化出一個人。
季寒生不由得驚愕,“你們……究竟是何人?”
不過,季寒生很快就沒心思糾結這個問題,目光頓時被光團中的身影吸引。
“崇隱。”
白光中的少年翩然落地,看上去年紀很小,生的十分秀氣,淺眉鳳目,與季寒生一樣,一身戎服,隻是上麵血跡斑斑,與那張幹淨的臉很是不搭。
崇隱站定,臉上盡是茫然之色,卻瞬間落入一個結實的懷抱。
季寒生將崇隱緊緊抱住。
崇隱微怔,不過,待識出那人,便馬上抬手擁住季寒生,顫聲道:“十七年了。”
兩人相擁,視天地作無物。一旁的尚青很不客氣的出言打擾:“那墳中是什麼?”伸手指了指那墳塚。
斐耀本想伸手拽住尚青,可是沒來得及。
崇隱看向尚青和斐耀,見這二人,相貌出色,一個內斂,一個張揚。
季寒生看出崇隱的疑慮,便出聲介紹
崇隱明了,連忙道謝,略一拱手,“多謝二位,這墳,寒生沒告訴你們?”
二人對視,這倒真是兵營出身。
季寒生卻是茫然,“什麼。”
崇隱一怔。
斐耀打斷他們打啞謎似的對話,道:“挖開”見尚青不解,便道:“那墳中無人。”
“你如何知道?”尚青更是不解。
斐耀看了看那孤塚,問道:“你便是被這墳中之物引到此處。”
崇隱微微點頭,“若不是它們,我還應在外遊蕩。也不會…”話到此處,似是失言,崇隱突然閉口不語。
季寒生見崇隱話沒說完,便問:“不會什麼?”
崇隱微微轉頭不語。
“挖吧。”尚青不知從哪找來的鏟子,遞給二人,打斷他們的話
一時之間,隻能聽到“嗆嗆”挖土的聲音。
季寒生和崇隱各自不語,想著心思。
尚青靠在斐耀肩上昏昏欲睡。
斐耀輕聲道:“那崇隱沒那麼簡單。小心些。”
尚青歎氣,“是啊,血腥氣。”
“嘡!”一聲脆響,吵醒了尚青的瞌睡。
“挖到了!”
二人走到墳邊,瞧兩人挖出了什麼。
樹影斑駁,借著月光才能看清。入目的是兩把長槍,血跡斑斑,其中一把已折斷。
月色灑在崇隱臉上,隱匿一半側顏,“可還記得?”崇隱開口。
季寒生望著那把斷槍說不出話,他如何不記得,當年一役,崇隱未歸,歸來的隻一把斷刃。
當時,他真想仰質蒼穹,兵將百萬,為何他的人,一去不歸!
然而大漠孤煙,自是刀劍無眼,沙場無情,決別無聲。
季寒生記起了,當時他將兩人的兵器埋在一處,既然不能死後同穴,這樣也不算辜負。
“自盡之人記得最清的就是死前最執著的事,其他的,都會被衝淡。”尚青看向季寒生。
季寒生點頭,最後自己隻記得要來尋他。
“所以,你回到這裏,假借陰兵借道,將人嚇走,隻是想守著這墳?”尚青問道。
崇隱微微點頭。
“跟我走吧。”季寒生看著崇隱,分別數年,我怎會再留你一人。
崇隱抬頭,眼神苦楚,“我……”
尚青看了看身邊的斐耀,斐耀點頭,“他不能走。”
“為何?”季寒生不懂。
崇隱見季寒生神色顯出痛苦,心中不忍,可他的苦,誰懂。
“他身上欠了人命,恐怕難逃陰司。”尚青說道。
季寒生震驚:“人命?”頓了頓,又道:“可這上過戰場,誰沒幾條人命?”
尚青略一擺手,“我指的不是生前,是死後。”
季寒生目光陡然一驚,艱難開口:“你…為何?”
話問出了口,卻沒有等來回答。
等季寒生發覺不對,已經晚了。
飛沙四起,霎時已睜不開眼。夜露深重,更襯得森寒蕭瑟,似魍魎橫行。
崇隱抬起頭,目光冰冷,雙目漸紅,冷笑兩聲,“為何?因為該死。”
尚青和斐耀二人也是一驚,按住想傾身上前的季寒生。
崇隱怨氣之大,自身已不能壓製。
染血戎裝,夜色深沉亦顯紮眼。
“當年一役,右屯衛大將軍麾下校尉苑都,濫用軍刑,我與其他幾個士兵上前勸告,他便懷恨在心,明知前麵有埋伏的情況下,依舊派我們幾人前去探路,我們遭遇埋伏。抵抗未果,都死於敵方箭下。我找到他時,卻見他步步升遷,妻妾成群,好不快活!可誰想過,他憑什麼!他,難道不該死?!”崇隱說罷,雙目泣血,周身犯出黑紫煙霧。
尚青和斐耀聽得皺眉,但無可厚非,這朱門酒肉,哪個不得沾些血色。
“崇隱……”季寒生話難繼續,聲音顫抖。
崇隱說罷,身後鬼兵顯現,嗚咽悲吼,天大冤屈難明。
崇隱又複幾聲獰笑,“我從不貪求,當年欠下的,一一還來便是,所以我殺他,又有何不對?”
季寒生看著浮在半空的崇隱,心痛難忍,疼的不是他所做所為,而是當年所受的苦。
在腳不受控製的往外踏出一步後,肩膀卻猛地一沉。
“你去也沒用,不如不去。”斐耀沉聲道。
接著不及季寒生反應,斐耀已近到崇隱身邊,手中寒光一閃,一把匕首已迫到崇隱頸間。
崇隱不由得生懼,匕首還未貼近,就已感到寒意刺骨,急忙向後閃身。
季寒生看得心驚,生怕斐耀一個失手傷了崇隱。
“不用擔心,他自有分寸”尚青慢悠悠上前,瞥了一眼落在下風的崇隱,“隻有泄了他生魂中的血氣,你那崇隱才能回神。”
季寒生聞言,雖擔心卻還是點點頭。抬頭,見崇隱似被一股力量束縛,動彈不得。而浮在他對麵的斐耀,靜如沉水,隻一襲紫衫在空中翩然翻浮,不知為何,竟透出一種無聲的壓迫。轉頭看了看身邊的尚青,見他臉上無半分憂色。
他隻覺這二人絕非簡單,卻也猜不出個所以然,猶豫片刻,“你們……究竟是何人?”
正看得來勁的尚青聞聲回頭,“是你二人以後的掌櫃。我說過,酬勞由我們說了算,店中正好缺兩個打雜。”說罷,不理會季寒生的怔愣,又轉頭去看空中的打鬥。
季寒生張了張嘴,噎得硬是沒說出話來。
半空中,崇隱周身的黑紫之氣已變得暗紅。斐耀合十的雙手緩緩張開,手心中化出一朵豔紅且瓣如細枝的花,妖邪異常。
斐耀眼神一厲,崇隱身邊的紅霧霎時被那異花吸走。
崇隱直直墜地。
季寒生一驚,急忙去扶。
“他無事。”季寒生回頭見斐耀已落在尚青身旁。
季寒生將崇隱摟在懷中,輕輕喚他。
崇隱轉醒,隻覺身上疼痛難忍,剛才的是半分也記不得了,茫然環望,“這是…?”
季寒生不答,隻是緊緊抱住他,嘴中還道:“沒事了,沒事了。”
尚青這回識趣的沒再打擾,拉著斐耀向遠處走了幾步。
在世為人,已是不易,人世情癡,又何須多言。
尚青低頭看了看這孤塚,彎腰,將泥土填了回去,無意中碰到坑內,臉上閃過一絲詫異,不過隨即消失。
起身,順便拾起季寒生剛才放在地上的酬勞,顛了顛,向斐耀壞笑。
斐耀搖了搖頭,顯出寵溺,將尚青摟在懷裏。
尚青在斐耀懷裏,悶聲道:“回去了。”
從那之後,西山再沒有陰兵借道的傳言。
塵緣道中,尚青握著張紙,看了看,坐在藤椅上,勾起一抹笑容。
微微張手,清風徐過。
紙,隨風。
隻見那泛黃的宣紙上提著一首小詩:“重暮青山掩孤塚,煙塵枯草葬鋒寒。江山旌旗默骨白,破陣曲罷君未還。”
月懸中天,映得山間多了幾分清冷。
孤墳的土似蓋上不久,站在一旁的人莞爾一笑,悠然抬手覆在其上。
須臾,泥土似有鬆動,中間緩緩隆起。
一把劍,破土而出。
劍身漆黑,卻難擋華光,劍柄處雕刻似藤條纏繞,奇花點綴於上,此花喚作彼岸。
尚青看著手中的劍,手心現出光華,良久,劍,毫無反應。
尚青微微一笑,“聽話。”
話音落,劍化作白光一道,藏入尚青袖中。
眨眼間,孤塚前空無一物。
寒煙,殘橋。
橋下一人,一襲青衫,遺世而立。
“尚公子,路途遙遠,可要喝杯茶?”
尚青望著從橋上走來的人,疏離輕笑。
“這孟婆湯我可不敢喝,前塵盡斷可有我受的。”
孟婆在尚青麵前站定,一身黑袍,貌如垂暮。
“斷了自己的念,才能了了別人的緣。”須臾,又道:“塵世可好?”
“甚好。”尚青望向遠處,磅礴宮殿,長河湯湯,恍如隔世。
孟婆一聲歎息,“你二人塵世百年,自是樂得清靜。既是清淨,還來找我這老婆子?”
“我呀,隻是來打探一番,”說罷,袖中白光一閃,劍,靜於手中,“您,這是何意?”
孟婆望著那把劍良久,大笑兩聲,道:“老朽隻是一時無趣,找些樂子罷了。”
尚青冷了臉色,卻聽孟婆輕聲道:
“一根生兩魂,一魔一仙,一邪一正,花葉無緣,彼岸也。”
尚青不願聽孟婆低語,微微皺眉。
孟婆偏故作不知,繼續道:“當年三界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鬼帝有一大將,屠魔屠仙,任誰也是忌憚三分,可卻突然銷聲匿跡,當真可惜。老朽依稀記得,當年颯爽英姿,荼紅彼岸,可是一大盛景。罷了罷了,舊事惹人愁。”
奈河橋下陰風刺骨,青衫隨風沉浮。
“一瓦以避世,一人以終生,足以。”
“望他如你所願。”孟婆滿是褶皺的臉上牽起一絲笑容,望向忘川畔的一片荒涼,“代我向斐公子問個好。”
“不必。”
頃刻,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