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工作回到家，已是晚上十點多，肚子在咕咕地叫，我也懶得動手去做飯，總覺得這不是個大男人該幹的，廚房一塵不染，油煙不沾，顯示我這個主人對它的冷淡。
    隨便吃了幾塊餅幹充饑，又洗了把澡，換上睡衣回到臥室，就這麼倒頭躺在床上。眼睛酸澀至極，我靜下來閉眼等待睡意將我席卷。可真是邪門，明明累得手指都不願意抬一抬，可意識確實如此地清晰。“靠！”我不由得低咒一聲，坐起來就這麼呆滯望著窗外。
    我極不願意承認失眠是因為下午那件事，轉身翻開手機，我開始刷網，剛打開屏幕，就看到推送的新聞，“魯毅導演新片籌拍，萬事俱備，隻欠東風”這樣一個標題。我合上手機，忽然就覺得沒勁了。
    程深這個名字已經許久沒在我麵前被提起過，我幾乎以為自己要忘了，卻沒想到，它還是可以讓我在聽到的一瞬間控製不住自己，耳朵嗡嗡的，幾乎輕微耳鳴。
    “我不會接的。”這是我給譚謝誠的答案。我覺得他就是故意的，明知道我不可能接下這戲，卻還是要說出來，他是想看我的狼狽樣？我心底冷笑一聲。
    “我是認真在建議。”譚謝誠微微有些怔，“這不是置氣的時候，俞悄，你可是專業演員，不要因為私人的事情。。。。。。”我不耐地打斷他，“行了行了，”為什麼要和我講這種大道理？我最反感這樣，苦口婆心用一堆道理壓製我，我不接受就顯得我不近人情，他們總是這樣。我似是而非地挑眉望了譚謝誠一眼，“譚哥，那時候不是你最忌諱我待在程深的身邊麼？”
    譚謝誠的麵孔好像有一瞬間的扭曲，不知是我的那一聲久違的稱呼，還是我說的這句話戳中了他。過了許久，也不知是不是他緩和了過來，輕聲道，“八年了，你還是這麼記在心上。”
    我心裏在燒著，沒錯，我還記得過去的事，記得每一個片段，記得我認識程深之後的所有一切，縱使我曾日複一日想通過酒精去麻痹自己，去適應離開程深後的生活，去和過去的自己做個訣別，但是沒用，我不是程深，我做不到像他那樣雲淡風輕。
    人說情人分手後，比陌生人還不如，陌生人熟稔起來很容易，但是麵對舊情人想要像個朋友般自如地打招呼，還得克製自己的尷尬和內心的波動。我就想問，程深是怎麼做到的？這幾年間大大小小的活動、宴會場合，即使我有意回避他也參加的情況，但總有那麼三四次還是遇上了，麵對周圍那麼多人，他看見我還能如此泰然自若，用那低沉，帶點低音炮的聲音叫我，“俞悄。”
    幾乎一夜未眠，第二日就被邵陽打來的手機鬧醒了。“不是說好了今天休息嗎？”我有點起床氣，邵陽不像往常那樣和我調侃說我是隻十足的懶貓，反而聲音有些輕，他在手機那頭似乎調整了下，“俞悄，你今天必須出來。”我心想我憑什麼，然而他下麵的一句話讓我手捏緊了被子的一角。
    “剛才魯導演打電話到公司了，要見你洽談新的電影。”我下意識傻傻問了句，“哪個魯導演？”“魯毅！”邵陽似乎很受不了我的後知後覺，“這是個絕好的機會，俞悄，我們必須拿下肖清這個角色。”
    和魯導演的見麵是在他的工作室，過去我曾在電影藝術節後台見過他，當時想上前攀談幾句，然而很快就被熟人拉住，也就作罷。
    在我印象中他應該是個挺儒雅的人，似乎總喜歡穿白襯衫，外搭深色西裝，每次頒獎禮也就是這個搭配，講話也是不緊不慢，讓你看不出他情緒波動，也許哪天站上了奧斯卡，他也仍是那麼沉靜的表情。
    握過手後，他招呼我入座。坐在我對麵，他開始上下打量我，沒由來的，我有點緊張，按說我不是什麼新人，也合作過好幾個大牌導演，但不知為什麼，總覺得魯導演的神情有些猜不透，他是滿意，還是不滿意我這外形？
    他緩緩開了口，“俞悄，我看過你的‘飛來記’。”那是我前年拿的獲獎作品，也是我的得意之作，我剛想說那是我的榮幸，他接下來的一句話瞬間讓我咽了回去。
    “表演有些僵硬。”他毫不客氣地下論斷。我心底一沉，剛要開口，他接著說，“就是因為獲獎我才有去關注。但是你真應該仔細審視鏡頭下的自己，光彩全被周圍的配角搶走了，我覺得他們個個都比你出彩。”
    說到這裏，我已經掩飾不住自己的尷尬和窘迫，我盡量用和緩的語氣，“魯導演。。。。。。”他用手製止我，“眼神表現不到位，你沒有很好理解你所詮釋的那個人物。”他用尖銳的口吻批判我曾經詮釋的角色，而且是我心底能為自己打九十分的角色。
    這個魯毅。。。。。。他真的是來和我洽談新戲的嗎？這一刻，我有三分的不快。他繼續坐我對麵盯著我，語氣卻忽然一轉，“但是你是個很有潛質的演員。你早幾年的作品都特別有靈性，比如‘青檀’，‘永州風雲’，都演得非常好。”他眼珠子一轉，“尤其是‘未有佳期’，這部片子，我看了五遍。”
    我心裏突突的跳，他的批評與表揚都是來得那麼直接又激烈，卻讓我接不上話。未有佳期那是我最早的有影響力的作品，不僅僅因為是和韓映華導演合作，而是那部片子的劇情，題材，都有些劍走偏鋒的感覺，那是部以同性戀情為題材的電影，當年很轟動，雖然最終沒有拿獎，也是太稚嫩的關係，可那部片子之後，的確是讓我聲名鵲起。
    我沒想到，魯毅居然將這部片子看了五遍。我覺得我的臉有些燒，他兩隻手扶在沙發的兩端，很輕鬆自在地說著，“你需要好的劇本，好的導演，還有好的對手演員。”他起身去取劇本，然後放在我麵前，“是阿誠推薦的你。”
    我知道他說的是譚謝誠，他果然是因為譚謝誠，所以才決定見我一麵嗎？我皺起眉，他似乎看出我的疑慮，“你別誤會。阿誠雖然是我的好友，但公歸公，私歸私，他知道我找肖清這個角色找了很久，他知道我對這部戲有多上心。”
    “我覺得。。。。。。你的氣質確實和肖清很合，這也是我認真考慮後才決定找你試戲，你不用覺得我是看在阿誠的麵子上。”他忽然笑了，“雖然這幾年你的表演不那麼出彩，但我依然有信心，你可以演好肖清。”
    我吸了口氣，終於有說話的機會，“魯導，可是我還沒決定接這個角色。”事實上，來之前我就下定決心不會接，來這裏是因為他是魯毅，我不想駁了他的麵子。他挑了下眉，似乎有點吃驚，“你看，你已經坐在我對麵了，你已經告訴我你很想要這個角色。”
    我失笑，“魯導，我感到很抱歉，其實我近期的工作安排已經滿了，所以。。。。。。”“我可以延後，可以等。”他篤定地告訴我，“而且，我什麼都準備好，隻為‘非昨’，我是很誠心來和你見麵的。”
    我手撐在膝蓋上，心想魯毅觀察入微，我的確喜歡肖清這個角色，這個早期單純陽光後期卻又壓抑無比的男人，從我看原著的時候就為之震顫，心想如果能搬上大銀幕，這是個經典的人物角色。隻是魯毅不知道我與程深的舊事，正因為對手演員是他，所以我無論如何是不會接這戲的。
    “我和程深談過。”魯毅的話將我的思緒拉回，“哦，對了，忘了告訴你另一個男主角我已經決定用程深了，你們合作過一次，應該不會太陌生。”他自顧自說著，“默契是很好找的，這比從來沒合作過的演員之間要好很多。”
    他的話讓我頭皮有些發麻，這瞬間手腳也有些冰涼，“談過？”我重複這兩個字。魯毅抬起頭，“因為你們曾合作過，我幾天前問過程深的意思，看他怎麼想。”我禁不住身體僵直了，竭力表現出鎮定，“他怎麼說。”
    “他好像有些猶豫。”魯毅笑笑，“不過他說俞悄很適合肖清這個角色。”我手握成拳然後鬆開，心裏暗罵程深是個神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