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那日雨中淋了些雨水，回到草屋之後浮千落便發起了高熱，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嚴重，滿口隻是說著塵離墨聽不懂的胡話。
    塵離墨慌亂之中裹著人就跑到了最近的鎮上，雇了輛馬車瘋狂往皇城趕去。
    整個皇宮上下為之震動，塵離墨狼狽不堪地進的浮生殿，不出片刻整個皇宮的太醫都被召了過來，宮女太監站成一排等候傳喚。
    聞聲而來的妃子也立在門外，自從帝後大婚之後她們便沒有見過這位聖上，如今風風火火地回來，自然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何事。
    外邊浮生殿的門緊閉著，裏麵浮千落的雙眼也緊閉著，塵離墨負手站在一旁，看那群太醫一個一個上來把脈，然後搖著頭走到桌旁湊在一起討論。
    “小姐她。。。小姐。。。”柳晴歡含淚給她掖好被角，她知曉或許會有這一天，但從未想過，這天會來得這般快。
    “皇上，恕。。。老臣鬥膽。。。皇後娘娘她。。。她。脈細微弱。。恐怕。。恐怕。。。還剩一月不到。。。”短短的一句話老太醫說得斷斷續續，太醫署的人跪成一排，無人敢抬頭看塵離墨臉色，隻覺屋內溫度低了幾度。
    “你們，都下去吧。”塵離墨的聲音傳來，淡淡的，不含一絲憤怒。
    “是，是。”太醫們趕忙爬起來，連滾帶爬地逃離了浮生殿，柳晴歡見塵離墨往床邊走來，順勢站起身退到一旁，她抬頭望了一眼，分明看到他眼中含著的熱淚，蓄在眼眶中，順著臉頰滑下。
    她這是第一次，看到這個堅強冷酷的皇帝流下淚水，不知為何，像個孩子一樣，倔強地維持最後一絲冷靜。
    “皇上。。。”柳晴歡囁嚅著。
    “你也下去吧，我想陪著她。”他說了“我”，聲音顫抖，第一次在下人麵前粉碎了堅強。
    “皇上。”柳晴歡喚了一聲，遞上了一個瓷瓶，“這是先前玉公子交給奴婢的，說是可以延長小姐半年生命，但是，這半年小姐會異常痛苦，今日奴婢將這枚藥丸交給您，您自行取決。”
    塵離墨接過，小小的一個瓷瓶握在手中仿佛有千斤重，他的手是顫抖著的，柳晴歡走了幾步回過頭跪下。
    “皇上，奴婢私心不願您給小姐服用，那般痛苦非常人所能忍受，縱然奴婢想小姐活著，可奴婢不願看到小姐那般活著。”說完恭敬磕了三個頭，帶著最誠摯的請求，起身時額頭有點泛紅，淚水糊了滿臉。
    “落兒，你說，我該怎麼辦？你告訴我，我要怎麼辦？”塵離墨緊緊抱住浮千落，下巴抵著她的額頭，淚水滴落在她的臉上。
    浮千落眼睫顫了顫，撩動著塵離墨心弦，他還未及反應，一雙手已經撫上了自己的臉頰，不停摩挲，浮千落似乎很累，睜不開眼睛，隻是手指不停摸來摸去。
    塵離墨捉住她的手，放在掌心握緊：“落兒，你是不是醒了？是不是？”
    “頭好疼。。。”
    “頭疼是麼？我給你揉揉，揉揉就不疼了。”塵離墨輕輕摁上她的額角，她的頭滾燙無比，忽地一雙涼手覆上，感覺異常舒適，浮千落笑了笑，似乎很滿意。
    “哥哥，你人真好。”
    塵離墨雙手一滯，仿佛被雷劈中了一般，愣愣不再有一句話，一個多餘的動作。
    似乎不滿那人按摩的手停下，浮千落撅起了小嘴，不情願得睜開眼睛，看到的是一個完全陌生的男子，睜著一雙清澈的眼睛望著他，不由咧開嘴大笑，口水順著嘴角流下，沾濕了衣襟。
    “落兒。。。”塵離墨開口卻不知該說什麼，原本已經幹爽的眼睛再度被淚水填滿，何時他變得這般愛哭了。
    “不要哭啊，你不高興麼？”說著慢慢湊近伸出舌頭舔去他臉上的淚水，弄得淚水口水混合，塵離墨也不嫌棄，鬼使神差般地摁住她的後勺，不顧她嘴角溢出的津液，伸頭就覆了上去，浮千落不懂此舉何意，呆愣愣地沒有反應。
    塵離墨撬開她的唇齒，不知何時津液中染了血液，入口腥甜，染得雙唇像上了胭脂一般，鮮紅的顏色，血液的顏色。
    “咳~咳~”浮千落咳嗽了兩聲，將血液盡數咽下，塵離墨怕她嗆著，忙不迭鬆開，她的唇齒四周都是猩紅的顏色，像飲了鮮血一般。
    “為什麼，我們的時間會這麼短？”他重新擁她入懷，嗬護著珍寶。
    公子，若是那日當真到來，請你給我個痛快，我不想那般不人不鬼地活著，就當是你給我，最後的尊嚴。
    往日浮千落說的話在耳邊響起，塵離墨兀自搖頭，他做不到，他真的做不到，他不想以後這世上再沒有浮千落這個人，連一絲殘存的痕跡都沒有。
    浮千落瘋了！
    這個消息隻有塵離墨、柳晴歡與靈餘三人知曉，塵離墨封鎖了浮生殿，一概人等皆不可入內，違者，誅九族。
    浮生殿內，現在隻有浮千落與柳晴歡主仆二人，柳晴歡全權負責小姐的衣食起居，外界所有人都不知道這浮生殿究竟發生了何事，那之後，除了靈餘奉旨來看望，這浮生殿再無一個外人進來過。
    “小姐，不要睡在地上，容易著涼。”
    柳晴歡剛端了膳食回來，就看到浮千落衣衫淩亂地側躺在地上，見她說話，忙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別說話，我看到一條蛇，它在跟我說話。”
    柳晴歡鼻尖一酸，諾大的皇宮怎麼會有蛇，地上空空如也，她放下膳食，去將浮千落拉起來，拿出手帕子擦擦她髒亂的臉頰，領著她去後殿沐浴，換下那身髒衣。
    浮千落瞥見她眼角紅紅的額，伸出手為她擦去：“姐姐，你為什麼也要哭？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每天來的那個哥哥也愛哭，你們為什麼都要哭啊？”
    “小姐。。。”柳晴歡哭得更厲害，淚水斷線一般地流下。
    “姐姐你別哭，我給你講個故事，是剛剛那條蛇給我說的，它說，它說。”浮千落撓撓後勺，“它說什麼來著？我怎麼忘了？”
    “姐姐你別急，我去問問它。”說著就站起來，濺起一地水珠，柳晴歡忙按住她，拿了衣服給她換上。
    “不必問了，小姐玩了這一日應當也餓了，奴婢端了一些飯食過來，小姐先吃飯吧。”擦擦淚水，領著自家小姐去桌旁坐下，掀開飯盒，入眼便是芙蓉糕。
    浮千落盯著芙蓉糕，一時有些恍惚，這是個。。。什麼？
    “吃吧。”
    “姐姐，我想出去，為什麼不讓我出去玩，我會好多東西的，我會飛，姐姐你想不想飛，我帶你飛，你帶我出去好不好？”她笑得甜美，不染雜質，也不含任何感情。
    “小姐先吃芙蓉糕吧，你最愛吃的。”遞上筷子。
    對不起小姐，皇上這是為你好，你若出去被旁人看見，會淪為大家笑柄，奴婢想著你應當是不願意的。
    飯後柳晴歡為浮千落收拾換下來的衣物，發現衣服中擺放著一個小瓷瓶，是往日她給浮千落的，玉孤笙留下的最後的藥丸，可以抑製她體內的毒素。
    倒在掌心，隻剩最後一粒，柳晴歡陷入了沉思，望著外邊再次趴在地上與“蛇”交談的浮千落，垂下了眼眸，放下手中衣物，捏著那枚藥丸走了出去。
    “小姐，這裏有顆糖丸你吃不吃？”
    “要吃要吃。”浮千落幾乎是撲過來的，一把奪過放入嘴中，嘎嘣嘎嘣幾下咽下了肚，有些意猶未盡地盯著她空空的掌心，咂巴著嘴。
    柳晴歡躲在簾子後邊，捂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發出聲音，這兩日她眼睛由於哭泣一直紅腫著，仿佛要流盡一輩子的眼淚。
    小姐，奴婢知曉你不想讓皇上看到自己這個樣子，奴婢將最後一次機會給你，讓你與皇上見最後一次，是生是死您自行選擇。
    你的救命之恩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若有來世，願能一一償還。
    你不想皇上一個人被鎖在這個冷冰冰的皇宮，奴婢願用餘生所有，陪在他身側，這一世，奴婢因你而活，為你而活。
    這紅欄高牆，鎖著他，也會鎖著我，鎖著我對你的感激與思念，鎖著我們所有人的未完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