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離墨來的時候，浮生殿殿門大開，庭院中央設著張臥榻，旁邊擺著些許果食，浮千落躺在榻上眯眼小憩，身著一身紅衣，是往日他所贈的。
    塵離墨躡手躡腳地走過去，生怕驚醒了她，卻不知浮千落壓根沒有睡著，聽到腳步聲坐起來，歪在榻上好整以暇地望著他。
    塵離墨見她雙目清明，知曉她如今是認得自己的，腳下生風，幾步就走到她麵前，浮千落見他眼睛似乎有點紅紅的，未及開口詢問就被一把摟在懷裏。
    “落兒，你知不知道，朕好害怕，怕你再也記不起我。”塵離墨哭了，像個孩子一樣，浮千落雖然如今身體好點，對自己病中之事也是清楚的，當下隻是撫著他的背，聲音難得輕柔。
    “公子已是國君，不可如此隨意，叫旁人看見了像什麼。”
    誰知塵離墨完全聽不到般：“落兒，你可會忘了我，可會，離我而去？”
    “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屋內的柳晴歡望著屋外相擁的二人，捏緊了手中的信，那封信是昨夜浮千落寫了交於她的，望她有一日，能交給塵離墨。
    “今日朕帶落兒去一個地方。”塵離墨抱起她就朝殿外走去。
    “公子等等，既是公子今日高興，何不叫了晴歡與靈餘將軍一起，相處幾載，終歸也是親人。”此番怕是最後一次與你見麵，塵世半晌至少走過一遭，斷了念想也好。
    “都聽你的。”
    塵離墨所說的地方竟是那雲山，原本浮千落以為或許就在京都，不曾想需要那麼多時日，塵離墨一聲不吭離了京城，不知朝堂會亂成什麼樣。
    罷了，亂就亂吧。
    “小姐，我們去哪兒？”柳晴歡隨身帶了些許糕點，正拿出來給眾人吃，靈餘駕車。
    浮千落笑笑：“雲山。說起來晴歡可是一次都沒有去過，那兒寒冷，恐怕你會吃不消。”
    “無妨，奴婢身子骨強，不怕冷。”
    “公子怎麼突然想起來要去這裏？”轉了頭，隻見塵離墨也笑嗬嗬地看她。
    “落兒去了不就知道了？”故作神秘。
    不知是否是錯覺，感覺此次去雲山的車程短了許多，不到一日就到了雲山腳下，從這裏望去，一片白雪皚皚，連帶著空中都飄著幾縷雪花。
    “原來公子竟是為了這個。”浮千落回頭笑笑，數日前她說從未見過六月飄雪，塵離墨便留了心眼，雲山終年寒冷，自然也會時常地飄些雪花，如今將近六月，也算飛雪奇景。
    “如何？”塵離墨上前擁住她的肩，似乎想要得到誇讚。
    不知為何浮千落紅了眼眶，望著這如玉的臉龐，竟癡癡地有了想哭的衝動。
    “美！公子有心了。”
    塵離墨自然聽出她話語中的哽咽，搭在她肩上的手收緊了力，聲音與先前無異。
    “若是落兒喜歡，每年這個時候朕都帶你來看飛雪，可好？”
    好。
    “落兒不說話，朕就當你默許了。”
    身後靈餘望著這兩人，看了看自己懷中一直隨身帶著的香包，好似下了什麼決心一般，兀自握緊了拳。
    “小姐，你冷不冷？”柳晴歡拿出帶著的白狐裘披風給她披上，浮千落伸出手握住塵離墨，“公子，山腳那邊有個洞穴，這裏風大，不若我們去那邊可好？”
    “走吧。”
    不遠處確實有個天然的洞穴，洞穴不大剛好可以容納這四個人，靈餘去取了柴生了火，四人圍坐在一起，氣氛一時異常安靜。
    “這麼幹坐著也不是法子，既然難得出來，不若大家講一個兒時的笑話如何？”浮千落不想時間這般浪費，她想記住所有人的模樣。
    見眾人沒有異議，她便笑眯眯地望著塵離墨：“公子打先。”
    “嗯？”塵離墨苦思片刻，似乎十分為難，“朕自幼乖巧，一直待在皇宮之中，每日習學，何曾有什麼趣事。”
    “靈餘侍衛，你一直跟在公子身邊，可知道些什麼？”塵離墨見浮千落心情極好，心中喜歡，也默許了靈餘揭他的糗事。
    “這麼說來倒確實有一件，那年皇上剛巧五歲，年關之時偷偷跑到了一個無人的僻靜角落，著我偷偷帶了些煙花爆竹，想要自個也放來玩玩，又擔心爆炸聲太大驚動了旁人，竟然自己坐到了那些爆竹上，‘砰’地爆開，幾乎半條命都沒了，好不容易撿回了一條命，被先皇與貴妃娘娘罰了三個月禁閉，日後才算老實了些。”
    “原來公子兒時這般調皮，也這般愚昧。”浮千落捂住嘴，總覺得肆意嘲笑不太好，這怕是塵離墨一生中的唯一汙點了。
    塵離墨也不惱，揉了揉她的頭，滿眼寵溺：“任誰都有不懂事的時候。”
    “那靈餘侍衛你呢，可有什麼有趣的事？”
    “我自幼便進了宮，一直跟在皇上身邊，沒什麼自由，自然也就沒有什麼有趣的事了。”靈餘如實回答，他的確沒有什麼童年。
    “侍衛與我當真相像，我兒時的事都已記不清，自記事以來一直被娘親護在身邊，沒有什麼朋友，那些玩具也從未玩過。”
    柳晴歡見氣氛有些尷尬，忙打著圓場：“那既如此，奴婢便說一個吧。”
    “那也是很小的事了，一日，我娘在河邊洗衣服，我見了就想嚇她一嚇，誰知最後沒嚇著她，自己倒直接紮河裏了，可氣我娘竟然還以為是什麼野獸家禽，拾了衣服就走了，幸虧後來被過路的大爺看到救了上來，不然就因為這次淘氣丟了命了。我娘嚇得半死，差點家法伺候，多虧了我爹攔著。”
    浮千落望著幾人，每人臉上都掛著笑容，被火光映得柔和，不覺淚水濕了眼眶。
    有些事，笑著笑著就哭了。
    “落兒。”塵離墨離她更近，抬起袖子擦了擦淚水，附在她耳邊，“朕會陪著你的，一直陪著。”
    柳晴歡別過了臉，隻有她知道，這最後一粒藥丸根本維持不了多長時間，或許明日或許今夜，浮千落舊病複發，再認不得他們，再不能這般隨心所欲地在外麵走走看看，縱然活著，以後一生高牆相隔，癲瘋度日，於她而言，生不如死。
    靈餘本就聰明，看了此刻情景，再看柳晴歡臉色，心中已知了大概，不由更加捏緊心口，神不知地對著塵離墨行了個君臣大禮。
    以後，世上再無浮千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