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獨立番外 宿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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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瑜不覺得自己是一個需要心理醫生的人,但事實是,他的確坐在了心理谘詢師的對麵。
這個心理谘詢師靠譜嗎?愛笑的人運氣都不會差,更何況對麵這位還抱著一隻人畜無害的貓——至少看起來蠻溫順的。
“是喜歡這隻貓嗎?”谘詢師開口問道,聲音輕輕的,仿佛周瑜是一隻易碎的琉璃杯。
“不討厭也不喜歡,但它挺可愛的。這麼小一隻,是剛出生的嗎?”他知道,開門見山一向不是中國人的聊天方式,在心理谘詢這一領域,更沒有開口就是“你什麼病”這樣的問候。
“它呀,”谘詢師低頭揉了揉小貓,“小助理送的,我沒問,可能是剛出生不久的吧。”
周瑜趁他低頭的時候,飛快掃了一眼桌子上的姓名牌,大號加粗的“孫策”印在靠左的位置,右下角是他的職稱,不過周瑜沒注意看。
“你脖子上的吊墜兒,有什麼意義嗎?”
周瑜下意識地摸了摸那不算小的金屬十字架,跑神了一瞬,說道:“是打遊戲的時候喜歡治療的角色。”十字架象征牧師,而牧師負責治療。
這是個喜歡幫助別人的小家夥兒,孫策想道,做班長做久了的人都是這樣。嗯?為什麼說是班長?孫策一時沒反應過來自己得出這個結論的理由。
哦對了,昨天預約的時候,周瑜在職業一欄填的學生。
說起預約的單子,孫策彎腰放下小貓,拉開腳邊的櫃子找了一番。然後周瑜看到一團米色的毛線球從桌邊滾出,由於阻力的原因,很快停在了地毯上。當他把目光從毛線球和尾隨而至的小貓身上重新移向孫策時,看到他手上多了一張A4紙。
“你在網上填了預約單,”孫策微微笑看著周瑜的眼睛,“你對家庭滿意,學業上沒有困難,睡眠狀況、飲食情況良好,那麼……”他頓了一下。
“……想和我聊些什麼?”
周瑜覺得他很會說話,雖然話題轉換得有點兒突兀,但從措辭來看,至少不會嚇到第一次來谘詢室的病人。
“如果夜長夢多不算睡眠問題的話,我想我的睡眠狀況確實良好。”
“你在問卷上的回答是,白天精力比較充沛,不易困倦。”
周瑜想了想,那是一道從0到10的選擇題,他選擇了8,難怪孫策會認定他的睡眠狀況良好。
“拋開夢不說,我最近突然不喜歡和人交往,無論男女。”周瑜輕輕吸了口氣,“從一年多前開始,我先是不願意接觸男生,需要組隊完成的任務會有女同學來邀請我,再過了兩個月,我連女生也不願意搭理。即使我會在一邊觀望他們的各種活動,即使我想參與,但如果沒有人來詢問我是否參加,我一定會離開。”
“你原先不是這樣的人。”孫策篤定道。
“我……之前做過十年班長。”周瑜不自覺地皺了皺眉,可能他真的不喜歡班長。
果然,是做過班長的。從他進門禮貌問好開始,孫策就覺得他眼睛中藏著自信和掌控的光,那是一種常常出現於領導者眼中的光。可從他的坐姿來看,卻稍稍僵硬而拘謹,好像不適應這個環境,或者不適應他這個心理谘詢師。
他起身拉開了窗簾,讓自然光照進屋子,順便映著玻璃端詳了自己的身形,一如既往地陽光而完美。
“我覺得你可能會喜歡陽光。”孫策如是說。
周瑜看了看外麵,又看了看牆上的表:“快落山了,沒我出門時那麼刺眼。要五點了,我大概是最後一位谘詢者吧?”
“是啊,所以我們可以多聊一會兒。”
他聽後一笑:“不會耽誤你下班和回家嗎,路上堵車,一般的雇員下班後可是迫不及待地往回衝呢。我的學校在開發區,這個時候回去的公交車根本開不動。”
“但我不是雇員啊,”孫策一邊關掉刻意顯得柔和的燈,一邊噙笑對他說,“這麼說可能有點兒裝,不過我就是這層樓的老板。”
這是寫字樓的頂層,從裝修來看,應該是一個檔次不低的心理谘詢所。來之前周瑜就從價格判斷出了這裏的檔次,但沒想到,一層三十多個房間竟然全部屬於心理谘詢。
像是看出了他的驚訝,孫策解釋道:“雖說比不上一線城市的壓力和生活節奏,但好歹方圓幾十個城市裏,這是最發達的一個。”
做完像是下班鎖門前的工作後,他又坐回了原先的位置上。在稍暗的光線下,周瑜的眼睛更亮了。
“在你發生變化之前,有沒有遇到過什麼事情,讓你至今曆曆在目的?”
周瑜想了一下,一年多以前是他剛進入新校園的時候,再往前數幾個月是暑假,再往前是保研,再往前……
孫策也不著急,端著熱茶開始看他。回憶不開心的事情時人總會抗拒,要一點一點地尋找當時的足跡,小心翼翼地踏上去,就像單手托著剛出生的小貓行走一樣,得慢慢來。
“大概就是,我夢到自己一把火燒了誰的紅褲衩?”
“噗……”孫策一個沒忍住,十分不雅地笑了出來。他沒想到自己耐心等來的是這樣一個無厘頭的答案。再看周瑜,他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回答多麼偏題,忍不住笑著。
孫策一邊笑一邊看他,漸漸收住了笑意。一方麵是笑夠了,另一方麵,他從周瑜下意識的撇嘴中察覺到了一絲抗拒。
“介意我點支煙嗎?”他問。
“你們工作時候可以抽煙的嗎?”
孫策攤手:“不,不準。不過我是老板,而且就要下班了。”
其實周瑜很討厭煙的味道,或者說,不喜歡二手煙進入自己本就飽受霧霾折磨的肺。但他還是禮貌地表示不介意。為什麼呢?可能覺得這個谘詢師多一支煙會添一分不羈,會更適合這張臉。
聽罷孫策倒真的從抽屜中拿出大半包煙,看來不是第一次在辦公室吞雲吐霧了。
“借支火兒?”孫策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聽到火字,周瑜下意識繃緊了身體,迅速抬頭緊盯孫策,眼神銳利。爾後他立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低頭抬手揉了揉眉,笑道:“不好意思,我不抽煙,沒有打火機。”
看到他這副反應,孫策滿意地笑了:“我有個老家在大興安嶺的同學,森林大火的時候,他的家被燒了。他沒有親眼看到火災現場,也沒有親人喪生,但他從那以後就開始排斥一切與火有關的東西,包括太陽。”
周瑜倚在靠背上,一直盯著孫策放在自己麵前的茶水。
“他出門必帶遮陽傘,大學選在了東北,研究生選在了東北,工作……也留在了冰天雪地的城市,隻是為了更接近冰,更靠近水。”
周瑜看也沒有看他:“跟我說這些做什麼?”
“聊天啊,”孫策拉開抽屜,放回了沒點燃的煙,“下班前聊聊小時候多有意思,你有沒有什麼關於火的記憶?除了夢裏的燒褲衩。”
停了一會兒,周瑜淡淡地說:“放炮的時候燒過鄰居家的麥稈,和一個……”和一個什麼人?怎麼突然不記得了?
“和一個發小,沒上學就認識的那種。”孫策幫他補齊了後半句。
周瑜還是沒抬眼,喃喃自語道:“好像還燒過船,很多很多的船。”
孫策不知怎的,又起身走到窗邊,拉上了窗簾。此時夜幕漸漸壓下來,玻璃窗上已經可以映出他的麵容了。他趁機挑挑眉,對自己的造型甚是滿意。
“怎麼,連岸上的船都不放過嗎?連我這種淘氣的人都不會這樣使壞的,你看起來這麼文質彬彬,還會燒船啊。”
“不,不是岸上的船,”周瑜忽然有點失神,“沒有你,有很多船,浮在水上的那種……還有人。”
孫策側過腦袋看他冥思苦想的樣子,卻冷不丁撞進他的眼睛裏,炯炯有神。
“我還給一個朋友送過打火機,是大學時候自己做的,後來嫌他抽煙太多,又給收了回來。”
說完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我還跟他說,以後不要再抽煙了,至少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不要。”
“我想我知道你的問題了。”身穿白大褂的谘詢師毫不在意形象地靠在牆上,“輕微的社交恐懼症,上一位谘詢的姑娘是由於失戀的自卑導致的,而你不是。”
此時的周瑜走到他麵前,卻沒有更進一步,反倒極其不禮貌地拉開了他放煙的抽屜,果不其然看到了和自己當年做的一模一樣的打火機。
“你是因為太久沒見想見的人導致的。”一個極其戲謔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他剛想抬手打去,卻被先一步製住了雙手,動彈不得。更要命的是,對方隻用了一隻手,便死死攥住了他的兩個手腕。
“沒想到你真的找來了。”那人環住他的腰,朝喉結處狠狠吻了下去。“逃學了嗎,班長大人。”
“嘖……”也不知道是舒服還是不舒服,懷裏人口中滑出了這麼一個音節,“你不知道有一種學生,叫做交換生嗎?”
從南到北,這一年,周瑜在孫策的城市讀書。
作者閑話:
新的一年加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