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能是宋漸人生中最空白的時段，什麼都沒有了，就連自己也都沒有了，眼前雖然是黑暗，但腦海裏卻白茫茫一片真幹淨。就那樣愣了一會兒，宋漸又清醒過來，紛亂的意識又一股腦地湧進了他的大腦。
    不會吧？不會的！一定是我看錯了。
    宋漸抬手使勁揉了揉眼睛，然後又重新點開了Q群裏那段燃情視頻——湧動著，迅猛著，迎合著，慘烈著……宋漸就覺得自己窒息得難受，喘不上氣來，就像一個溺水者，想張口呼吸，嗆進來的卻都是苦澀的海水。他努力掙紮著終於出了海麵：不會的，怎麼可能？
    可那時隱時現的女人大腿根部的紋身，分明就是楊漓的。這圖案宋漸太熟悉不過了，因為他身上也有一個，不過不是在大腿根部，而是在他的後頸下方。這個一片羽毛附在一男性標識上，有點像宗教某種釋義的圖案，是宋漸自己設計的，其實跟宗教沒有半毛關係。楊漓跟宋漸認識後，也超喜歡這個圖案，還特意用手機拍了照。但宋漸沒想到楊漓也會把圖案紋在自己身上，並把它當作生日禮物，當作驚喜送給他。
    那是宋漸認識楊漓後過的第一個生日，提前幾天楊漓就說要送給宋漸一個禮物，宋漸問是什麼啊，楊漓卻說保密。過生日當天宋漸原本是想帶著楊漓去吃韓國料理的，可楊漓說偏要在宋漸的住處過。楊漓叫了外賣還買了紅酒。當夜幕降臨，當擺上蛋糕，點上蠟燭，當關了燈許了願，並吹了蠟燭，宋漸要開燈，楊漓卻不讓，說當她數完十個數再開燈。
    當楊漓把十個數數完，房間內爍然亮起，宋漸卻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楊漓竟換了一身護士情趣裝，擺了一個很性感的pose，正很魅惑的眼神看著他。
    楊漓刮了一指蛋糕上的奶油抹在身上：想吃嗎，寶貝？
    宋漸的身體裏有怪獸在竄，他喉結蠕動咽了下口水：想！
    宋漸像隻餓狼一樣將楊漓撲倒在了地板上，然後他就看見了楊漓大腿根部的紋身。那個夜晚，這個紋身讓宋漸幾度爆燃，精疲力盡。而那之後的無數個夜晚，這紋身也讓宋漸有了無盡的征服和占有的快感。這個紋身圖案，宋漸曾以為是這個世上唯一的，所以他擁有這個紋身也就成了唯一，可當楊漓也擁有後，當然也就不唯一了，但楊漓卻成了他的唯一。
    楊漓用特殊的方式，封印了一條美人腿，也封印了他們的愛情。
    可這樣唯一性的標誌，怎麼就會出現在陌生人的自拍視頻裏呢？
    這之前宋漸在看群發小片的時候，他曾N多次地想象過那些男人身板下拍著的都是楊漓，這樣他就超常的刺激和興奮。盡管這樣多少有些變態，可宋漸從沒想過有一天這個想象會變成現實。
    怎麼可能啊？不會的，宋漸還是不大願意相信，他下意識地又把視頻的聲音調到了最大。往常宋漸是不敢調大聲的，盡量調小，也就自己隱約能聽見，隔牆有耳，他怕鄰居會聽見，可今天他顧不了這麼多了。視頻裏的男女全程沒有對話，就是此起彼伏的喘息和叫聲，那叫聲高亢，毫不加掩飾，宋漸忽然有一種久違的感覺。是的，沒錯，就是她了。若幹年前，楊漓就是這樣叫的，毫不加掩飾，高亢。但現在卻不是了，楊漓叫起來也不賣力氣了，像在應付，有時甚至就不叫了，搞得宋漸也沒興致賣力氣了，或者幹脆就省力氣不做了。
    有多久了呢？宋漸也想不起來，應該很久了吧。
    都說婚姻七年是一個坎，十年又是一個坎，宋漸和楊漓正進行到七年之癢這個結點上。
    為什麼啊？她為什麼要這樣？宋漸很沮喪，可他感覺楊漓對他的愛沒有變。雖然夜生活不太和諧了，盡管她也經常對它嘮叨發些小脾氣，但她還是很用心地在對他，噓寒問暖，關心備至，他也是在用心感受的。尤其是兩個人有了結晶小藝以後，宋漸就覺得他和楊漓的關係更牢靠了，小藝就像一根繩子，緊緊地把她們纏繞在一起，然後打了一個死結。可現在看來卻全不不是那麼回事了。他是誰？那個男人是誰？
    宋漸的思路忽然轉到了男人身上，他心底就泛起了無盡的恨意。
    是誰呢？宋漸竟然第一個想到了薑軍，他也不明白為什麼會直接想到他。薑軍是宋漸的好哥們，但絕對不是最好的哥們兒，因為他們之間還夾著一層關係——薑軍是楊漓的好閨蜜秦可的老公，也就是說宋漸是通過楊漓和秦可才認識的薑軍。薑軍是部隊的轉業兵，做事有那麼股子槍刺的狠勁。楊漓就曾好幾次當著宋漸的麵誇薑軍，說他有男人味，夠男人。而薑軍現在也正和秦可鬧離婚呢。宋漸前天在車展上碰到他，問他為啥要跟秦可離婚，薑軍笑著說“喂狗”，然後就把話題岔開了。
    其實宋漸在薑軍麵前多少還是有些自卑的，當然不是因為薑軍的那股子狠勁，男人有很多種，不一定非狠不男人。是因為相比之下薑軍很有錢。薑軍轉業之後沒有選擇朝九晚五的工作，而是籌了一筆資金去創業，開了策劃公司，說是策劃其實主要做會展布展。憑著身上那股子狠勁，沒幾年薑軍就儼然成功人士了，現在市中心的高檔小區住著，開著一百多萬的黑色路虎，女兒一上小學就開始貴族學校。要不是秦可跟楊漓是閨蜜，有無可挑剔的信賴，薑軍才不會把女兒送到楊漓的培訓班學舞蹈呢，條件和師資都很好的舞蹈學校那不有的是？
    宋漸最煩薑軍拍他肩的動作，拍時總會說上一句：你是知識分子，我就一大老粗！宋漸怎麼聽怎麼都覺得是在挖苦自己。
    薑軍有錢又男人，這兩點就足以征服女人的芳心了，但明顯不會是薑軍。薑軍自打轉業還保持著在部隊加強鍛煉的習慣，每天跑步去健身房是必備項目，一到海邊或者泡溫泉就凸顯出他的有勢來——倒三角上撐著六塊大肌。也難怪楊漓說人家男人。可視頻裏的男人分明就是一堆蠕動的脂肪。
    那會是誰呢？宋漸接下來就想到了自己雜誌社的社長高大俅。高大俅是媒體圈有名的色鬼，雜誌社內的女性都跟他有一腿倒不盡然，但最起碼中層以上的女幹部，逮一個準一個。最誇張的一個例子：印刷廠一個班組的女組長不知怎麼讓高大俅看上了，弄進雜誌社來，一到任就是廣告部主任，那可是個肥缺啊，以前一直都是高大俅自己兼著。宋漸能穩穩當當坐上編輯部主任的位置，他除了自信自己的才華和能力，多少也有點想不通。可高大俅搞雜誌社的女人，沒聽誰說他也搞雜誌社男人的老婆啊。可沒聽說並不代表沒有啊。這樣想著，宋漸不禁就出了一身冷汗。
    宋漸忽然就覺得這個世界不真實起來，屋子裏他本來都熟悉的一切：沙發、茶幾、掛鍾、結婚照，陽台上晾著的楊漓最喜歡的那款黑色丁字褲，都不真實了。甚至包括他自己。
    可也不太可能，印象中高大俅和楊漓好像隻見過一次，還是在他們的新婚典禮上。對的，肯定就那一次，宋漸又前前後後捋了捋。除了那一次，高大俅跟楊漓根本就沒有再見的機會。
    那會是誰呢？難道就是一個和自己毫不相幹而隻和楊漓有交集的陌生人？宋漸忽然有了很想和他聊聊的衝動。宋漸拿著手機點開了那男人的頭像，又點開了對話框，他手寫了幾個字，然後又退格刪除了，這樣重複了三次。宋漸一時竟不知如何開口，先說些什麼。直接問他你是誰，或者就直接罵他，可宋漸覺得這是十分愚蠢的方式，討不到半分好。得先講點策略才能，套出他的身份才是最重要的。
    好，女人不錯，誰啊？
    宋漸終於發出了一句，然後等待對方回話。可那男人並沒有及時回應，頭像明顯顯示他在線的。可能是忙著，沒看QQ，看到應該會回的。
    宋漸就那樣端著手機等著，心思紛亂如麻，他開始焦躁起來，按理昨夜剛下過雨，天氣很清爽，可他就是熱，渾身燥熱，身上卻也不見汗。宋漸把手機扔在沙發上，起身走到冰箱前，開了冰箱的門卻又關上了，他索性走進衛生間，就穿著背心和大褲頭，站在淋浴噴頭下擰開了冷水。他就那樣一動不動地站著，任涼涼的細小水柱們噴打著他。
    等落湯雞一樣的宋漸再回到沙發邊已經是十幾分鍾以後了，他沒有坐下，而是彎腰拾起手機。那個男人竟然還沒有回話，這讓宋漸有些絕望。這絕望忽然讓他冷了起來，冷得直打哆嗦，就像掉進了冰窖裏。這絕望讓宋漸幾近瘋狂。
    宋漸拿著手機忽然衝向了家門，打開，然後摔門而去。
    宋漸衝出樓道門的時候，正遇見樓上的鄰居大偉，大偉見宋漸的樣子先是一愣，隨口問：宋，你這是幹嘛去？
    宋漸沒看見他似的，風一樣的就走了。
    大偉看著宋漸風一樣的背影：發神經啊。
    小區內的停車場離宋漸家的樓不算遠，有些刺眼的陽光下，宋漸就那樣穿著濕淋淋的背心和大褲頭走到自己的那輛黑色寶萊旁的。小區裏的大爺大媽們也就那樣詫異地看著他，都無動於衷。這車是他婚後不久買的，也有年頭了。他和楊漓之所以不怕在遠郊買房子，就是作好了買車的打算。從宋漸的小區開車到他所在的雜誌社也就四十分鍾，還可以。楊漓開的舞蹈培訓班就近多了，開車二十分鍾吧，楊漓娘倆多是習慣擠公交，有時宋漸要送她們，楊漓卻不用。本來楊漓學了開車，考了駕照的，可她卻不敢開，駕照一直閑著給宋漸扣分用。
    宋漸怒氣衝衝是要去找楊漓的，所以車子開出小區就像脫弦的箭一樣，速度快的嚇人，還闖了一個紅燈，幸好沒什麼危險。向楊漓的方向開到十分鍾的時候，宋漸卻忽然轉了向，速度也慢了下來，慢得後車都著急的不停按喇叭，宋漸索性就拐到了靠最右邊的公交車道上，這回不礙事了吧，你們走你們的，我走我的，各行其道。
    宋漸是多少冷靜了一些，猶豫了起來才改變了方向的。要知道楊漓的舞蹈班是開在一家大型超市的四樓，那四樓有電影院還有快餐大排檔，就那樣大庭廣眾之下撕破臉嗎？老婆偷漢子，自己的臉往哪擱？再者，一家三口那感覺還美滿的小日子，宋漸還沒過夠，還在迷戀，難道也頃刻間就這麼毀了？可不這樣還能怎樣？就故作不知的容忍下去嗎？
    丟了魂兒似的，宋漸就那樣不快不慢地漫無目的地在公交車專用道上開著車，一襲白影就猝不及防閃地現在了他的車前，宋漸下意識就踩了刹車，可還是聽到了沉悶的“砰”的一聲。
    宋漸開車門下車，剛想吼上一句，卻一下子愣住了：
    一個麵容嬌好的女人，隻穿著一件絲質的白色睡衣，就倒在血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