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殷商軍營。
    黎夜澤早已換洗過衣裝，重新梳妝整齊出現在議事的帳子裏。
    他此次回來的第一件事，便是召集各將領商討對巴蜀的策略。
    “太子此番死裏逃生，實乃殷商之福啊。”一老將滿目帶淚的迎上前。
    黎夜澤順勢接下話道：“此番確實為死裏逃生也不為過，沒想到那巴蜀常宣竟是名女將也是我大意。。”
    “那巴蜀竟派出女子實為奸詐！如此惑亂軍心，其軍必敗！”一名猛將當即拍桌怒斥。
    黎夜澤按下他的話，繼續道：“除此之外，此次不幸被俘還讓我對巴蜀軍營有了另一番認識。我這次落入巴蜀，發現咱們派去奸細皆被除去，巴蜀之力不可小覷。還有那個叫常宣的女將，她的精騎軍數量不足兩千，卻有扭轉乾坤之力。此次失足便是輕敵大意，短期內不可再犯。”
    “這……”眾將頓時麵麵相覷。
    黎夜澤不給他們反駁的機會，總結道：“先休戰一段時間，待我們養足兵馬，找到對方弱點，到時攻其不備，一舉拿下。”
    仍有人顧慮道：“可皇上那邊……”
    “不礙事，”黎夜澤打斷他的話，“殷商與巴蜀邊界之爭不下三年，不缺這些時日。我會親自寫奏章給父皇說明情況。”
    如此太子之意已決也便無人再行反對。黎夜澤一揮手，他們便紛紛告退了去，大帳內瞬間清淨不少。
    黎夜澤獨自坐了一會兒，覺得口渴便伸手拿水來喝。他平時行軍極嚴，不愛整些陽春白雪的東西，軍中的飲品向來除了水就是酒。此時卻不知想起什麼，將杯子一放，開口吩咐道：“給我泡壺茶來。”
    “……是。”士兵愣了下，反應過來後趕忙領命。
    而黎夜澤則望著眼前的一碗水若有所思，腦中浮現出某人勾起唇角一臉得意的模樣。
    深夜，殷商主帳內。
    熱氣氤氳，黎夜澤整個人泡在浴桶裏，感受著還未愈合的傷口帶來的絲絲痛覺。
    那是常宣用劍所傷，並不深，卻也讓人時時惦記著，動一動便會傳來盈盈弱弱的疼，像是癢了撓在心尖上，卻怎麼也止不了。就像那人給人的感覺一樣。
    黎夜澤閉著眼，手臂搭在木桶邊緣，平日裏結實緊繃的肌肉也都放鬆了下去，徒留手指敲在木桶邊緣，咚咚的響著。
    正沉浸在難得的舒適時候，帳簾忽地一下輕響，黎夜澤瞬間睜開眼睛，沉聲道：“誰!”
    他背對著營帳，自然看不到帳前闖入的人的樣子。但聽得此人腳步輕盈，氣息雖穩卻弱，心底便大概有了計較。
    常宣吹了聲口哨，撞見這景象實屬她意料之外，卻也沒半分不自在，甚至繞著黎夜澤的浴桶轉了一圈，口中調侃道：“太子殿下身強體壯，想來前幾日的小傷也不值我記掛了。”
    黎夜澤早在之前她獻吻麻痹自己從而扭轉形勢的時候，便知道她不是個尋常女子，不能以尋常眼光來看待她，也便對她的舉動無動於衷。而如此這般被觀賞，他倒也顯得大方。
    “你記掛我的傷？”某人從話中抓住重點。
    常宣笑眯眯道：“那是自然，我可是怕這殷商太子實是個小氣之人，誤解我一番好意，翻臉不認賬。”
    黎夜澤瞥了她一眼，冷哼一聲：“那就多謝將軍，幫我將這出戲圓的滴水不漏。”
    “太子客氣！”常宣點頭，這謝意她受得理所應當。
    黎夜澤聞言拉下臉，盯著常宣的笑臉恐嚇道：“你不怕我令人拿下你？”
    “你不敢。”常宣這話說得又穩又緩，一雙黑眸似乎早已識破對方的心思。
    黎夜澤挑眉，饒有興趣地問：“哦？你都敢威脅我，還拿劍傷了我，我為何不敢？”
    “因為你知道，你若拿我我定反抗，寧死不從。而一旦我死了，我父皇和皇兄定會舉全國之力勢必踏平殷商為我報仇。兩國邊界之戰雖有數年，但如此傾巢而出的戰力恐怕你殷商也承受不起，更何況還有一個吳城虎視眈眈。你若是連這點也想不明白，我又何必還要在皇權之爭中助你？而既然受我相助，自然也是要付點代價才合適。你說對嗎，殷商太子殿下？”
    常宣立於黎夜澤麵前，一番話條理清晰，利害明了，讓黎夜澤眼底隱藏的情緒抑製不住地翻滾起來。
    一陣沉默後，他出聲讚道：“巴蜀常宣，果然名不虛傳，我倒是對你越來越有興趣了。不過若是把你當做尋常女子，恐怕我會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吧。”
    常宣勾唇一笑，算是認同。
    “不過，你終究是個女子，以後還是不要隨便在男人沐浴的時候闖進來吧？”話落，黎夜澤邪邪一笑，忽然從桶中站起身來。
    常宣反射性地轉身回避，耳邊隱約泛紅，怒斥道：“ 無恥！”
    黎夜澤卻自然的跨出浴桶，走到一旁慢悠悠的更衣，不以為意：“我還真當你無所畏懼，原不過是虛張聲勢。”
    常宣聽言，眼中寒光一閃，拔劍轉身一氣嗬成。
    隻見下一瞬，劍刃已抵到黎夜澤脖子上，再往前送上一寸，這殷商的太子之位恐怕就不得不轉給別人了。
    “別衝動，不過是逗逗你，何必當真。”黎夜澤用手抵住劍刃輕輕將其挪開，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把我殺了，那紙和戰書可就作廢了。”
    常宣雙眼無波地盯著他，直看得黎夜澤心中都有些沒底了，才終於冷哼一聲，嘶啦一聲利刃歸鞘。
    三日後，一道詔書快馬加鞭送至殷商軍營，召太子黎夜澤回京覲見。遂黎夜澤安頓好軍營大小事務後，便擇幾人陪護著啟程了。
    皇帝是因為幾日前黎夜澤上書的一道奏折而下的召，這詔書雖然快馬加鞭火急火燎的，卻在上麵特意囑咐說太子因傷勢未愈不必匆忙趕回，既然如此，黎夜澤自然恭敬不如從命，領旨謝恩了。
    於是他一路走走停停，倒真是不甚著急，比起之前行軍打仗愜意得很。
    當晚，他們投宿到一家客棧，一群人填飽肚子後便各自休息去了。當黎夜澤推開自己的房門，卻猛地察覺不對。
    “誰！”黎夜澤沉聲問道，身體瞬間繃緊準備出手。
    房間角落猛地竄出一黑影，身如鬼魅出手淩厲。這人麵前蒙塊黑布，並未帶任何兵器，想來也是不想惹出大動靜打算悄悄動手，卻不想提前被察覺了。
    黎夜澤冷哼一聲，隨即上前與之交手。從聖旨一下他便覺得事有蹊蹺，更何況還特地囑咐自己慢慢走更是不合常理。他父皇一心想要吞並巴蜀，如今自己將休戰折子遞上，他必然著急問清理由，又怎會顧忌自己的傷讓他慢慢走？
    如此一來便很清楚了，定是自己那覬覦太子之位的兄弟們等不及，要在這個時候下手除掉自己。
    黎夜澤側身躲開對方的拳頭，隨即一掌拍向那人胸口。這一下足足用了八成功力，那人當即穩不住身形，倒退幾步吐了血。
    黎夜澤伸手便去取那人麵前黑布，不料那人見大勢已去，轉身便要跳下窗戶逃遁。誰知一腳已離開窗沿，正欲往下墜身之時，屋簷上方忽現一長劍，白光一晃順勢而下。下一刻，劍身染血，竟是一劍穿喉。
    那人兩眼一翻，身體再不受控製向下倒去。長劍順勢往上一抽，便收回屋簷上。
    黎夜澤心中一震，他竟是沒發現屋上還有一人，一步跨至窗前，左手一撐，躍上窗沿，隨即轉身右手撐上屋簷，腳下使力一蹬，整個人淩空飛躍，翻至屋頂。
    雙腳剛落穩，一抬頭，正看到常宣一手甩掉劍身上的血，繼而麵無表情的收劍入鞘。
    黎夜澤向下瞥了一眼已經死了的人，正四仰八叉的橫在街上，鮮血染紅青石板，順著坡度向下流去。
    再回頭時，常宣正略帶嘲諷的看著自己。黎夜澤靜靜看著她，眼神漸深。
    常宣一身素白勁裝，昂首立於月下。一雙黑眸許是因為殺戮而興奮，流動著星星點點的碎光。她常用的劍此時正靜靜的懸於身側，好似從未利刃出鞘，飲血殺人。
    可事實上，片刻前，它便取走一人性命。幹脆利落，一絲遲疑也無。
    在黎夜澤有生之年，所遇女子不說千萬，幾百也是有的。直到他入了軍營，那成堆的畫像也未曾停過。可就是這樣的“廣見卓識”中，也未曾遇到過這樣的人。
    既無柔弱，也無嬌作。文韜武略，智勇雙全。兼之軍權在握，實為紅顏鐵血。
    許是因這不同尋常的經曆，見慣了戰場生殺，所以取人性命這種事做得一臉平靜，而這種平靜竟隱隱勾起黎夜澤內心的一抹興奮。
    夜黑風高，屋上月下，四目相對，竟是無言。
    最終，黎夜澤打破了沉默，道：“你怎麼會在這？”
    “我既是應了助你登基，自然不能讓你在那之前被人做掉。”常宣習慣性地勾唇，那雙剛還熠熠生輝的眼一瞬間恢複了往日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