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夜澤頓了頓，道：“你就這樣把他殺了，我還沒問是誰指使的他。”
    常宣看了他一眼，就著屋頂坐了下去，也不管一身白衣沾了灰塵，開口懶懶的：“這還需問嗎？這殷商國內除了對太子之位有覬覦之心的王爺們，還有誰會對你動手？”
    “也可能是你，”黎夜澤舔舔唇，雙眼微眯，“自導自演一出戲，好讓我放下防備。”
    常宣把劍放於身旁，仰頭望著黑空中獨掛著的一彎新月，再開口卻是風馬牛完全不相幹的事：“我年紀尚淺之時，不愛聽夫子講課，便想法子找了話本來看，從此向往上那策馬江湖，快意恩仇的日子。但礙於皇室身份沒得去，隻好軟磨硬泡求父皇讓我去了軍營。”
    “這軍營有軍營的好，適者生存，強者為尊。我一個女子入了軍營，哪怕是頂著長公主的身份也不過是供人臆想猥褻罷了。可後來我把他們都打趴下了。”常宣眼中映著天上那彎新月，整雙眸子都動人的明亮起來。
    “所有人，包括我大哥，都打不過我。從此領兵作戰，沙場衝鋒，沒人再喊我做‘長公主’，都恭恭敬敬稱一聲‘將軍’。”
    黎夜澤靜靜聽她講，眼底深處有什麼在緩緩溢出。
    “你知道軍營有什麼好處嗎？”常宣轉過頭問了他一句，不等他開口便自己回答了，“一旦爬上去的人便不會輕易掉下來，這和宮裏可是不同的。”
    黎夜澤聽到這垂下眼，同是深宮長大的人，在這方麵自然也能理解。
    常宣繼續道：“因為軍營沒那麼多勾心鬥角，陰謀詭計，大丈夫行得正坐得直，行兵更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所有人的命連在一起，才讓這軍營少了深宮裏那些烏煙瘴氣。”
    “而我，這輩子，最討厭的便是那些烏煙瘴氣。這也是，我寧願戰死沙場，也不會屈身去和親的理由。”
    言畢，常宣起身負手而立，雙目直視黎夜澤，語氣傲然道：“我貴為皇家的長公主，更是一方之將。我學的是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行事坦蕩，光明磊落。我既不會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更不屑去博得你信任。說到底，你隻要履行約定就好，信不信我都無所謂。倘若殺了你便能令這邊境重歸太平，你早就死了十萬八千次了。”
    黎夜澤沉默得聽著，眼底光波閃爍。他轉身閉了閉眼，掩飾自己的失態。
    片刻後，又道：“三日後我便要入皇城，你又作何打算？”
    “這便不必太子殿下費心了，”常宣勾起唇角，又恢複了往日的神態，“我自有辦法。”
    不等黎夜澤再說什麼，常宣便搶先道了一句“告辭”，然後拿起劍踏著輕功飛去，幾個點地後便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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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商皇宮。
    大殿之上，老皇帝聽完黎夜澤一番敘述後，雙眉緊縮，麵露遲疑。
    他雖然野心甚大，但也不至於愚蠢。這邊境之爭一戰數年，卻還是沒拿到什麼好處。如今國庫空虛，民怨四起，他也是有所顧慮的。
    見他不語，二皇子黎夜湛便上前一步，瞥了一眼身邊的黎夜澤然後拱手道：“父皇，兒臣有話要講。”
    “講。”
    “是。”黎夜湛放下手轉身看向麵無表情的黎夜澤，語氣譏諷道，“兒臣以為皇兄口中巴蜀力強為假，被那名為常宣的女將迷了心智才為真！”
    此言一出，一片嘩然。
    黎夜澤冷著一張臉，雙目直視前方，並未言語。
    黎夜湛見此更是得意，大聲道：“父皇，兒臣還聽聞那名為常宣的女將實是巴蜀的長公主，如此一來皇兄為何主張休戰便也清楚了，這是想借此事討好那公主，然後伺機像父皇請旨娶了那人。到時天下在手，美人在懷，這如意算盤打得響呢！”
    黎夜澤聞言喝道：“二弟，父皇在上你休要胡說！”
    黎夜湛又是一拱手，語帶懇切：“父皇明鑒，兒臣所言句句屬實啊！”
    “放肆！”老皇帝猛地一拍龍椅，怒斥道，“真當朕不在了不成！”
    黎夜湛這才如同反應過來一般，猛地跪倒在地，慌忙澄清道：“父皇息怒，是兒臣失言了，兒臣隻是想……”
    “閉嘴！”老皇帝起身，瞥了下方兩人一眼，道：“朕今日身體不適，有事明日再說吧！退朝！”說罷，一甩龍袍，走了。
    眾朝臣見此皆拱手散去，黎夜湛也從地上起身，滿帶怨怒地瞪了黎夜澤一眼，之後甩袖而去。
    黎夜澤看著他憤怒離去的背影，卻微微皺起了眉。
    他此次並未講回時遇刺的事，想來如果是黎夜湛幹的已經知曉刺客被殺，為防露出破綻定不會找自己麻煩。可事實卻並非如此。
    黎夜澤眯起雙眼，眼中一道殺意閃過。
    到底是黎夜湛以為刺客已死事情死無對證有恃無恐，還是這要殺他的，其實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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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商皇城外，一群負責采購的宮女手裏拿著各式各樣采辦而來的東西，一個個通過守城士兵檢查回到皇城。
    領頭的嬤嬤帶著她們來至後宮的一片空地上，站定後開始分配人帶著東西到各自的去處。結果一路分配下來，卻忽然發現少了一人。詢問宮女後竟是沒有一人發現這人什麼時候走的，再問是哪個宮裏的奴婢，也未有人說得上來。隻說好像是個新人，沒見過。
    嬤嬤皺著眉頭自言自語道：“真是怪了，這一個大活人怎麼就不見了呢？”
    ……
    此時，常宣一身普通宮女的服飾，一個人在這偌大的西泗皇宮溜達。她也不怕有人盤問，反正到時候回一句是皇上吩咐的便也無人敢攔了。早就聽聞這老皇帝一向脾氣不好，宮裏人人自危，倒也給她省了不少麻煩。
    穿過乾清殿，常宣尋思著再往前便是上朝的地方了，人多眼雜且守備森嚴，便就此停腳準備往回走。
    不料剛一轉身，便被絆了一下，整個人倒下去，正好撲到一個人身上。
    常宣連忙抬頭，發現自己壓上一個男人。此人長得眉清目秀，氣質儒雅又顯和氣，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樣。她愣了愣，猛地從他身上起來，低頭行禮：“大人恕罪，奴婢眼拙未看到您。”
    那人拂了拂弄皺的衣裳，搖搖頭道一聲“不礙事”，聲音溫和輕緩，令人如沐春風。
    常宣這才發現他是靜坐在輪椅上，比一般人要矮上許多，所以才會令自己不察而被絆倒。不過在這殷商皇城中能有人乘著輪椅到處走，想來也不是一般人。難道是皇親國戚？可自己從未聽說殷商皇族中有誰是雙腿殘廢出行要依靠輪椅的。
    常宣正想著，便被麵前人打斷。
    “你是新來的？”
    常宣裝作老實的樣子，小心回道：“是。”
    “難怪。”那人一笑，不再說話。
    常宣就這麼沉默著站了一會兒，想著不是辦法便要抽身。卻忽然聽到這人開口喊道：“大哥。”
    她猛地轉身，見身後站的竟是黎夜澤，連忙低下頭行禮：“太子殿下。”
    黎夜澤點點頭像是沒注意到她，一雙眼隻盯著眼前坐於輪椅上的人，開口道：“夜溫，別來無恙。”
    黎夜溫笑笑也不寒喧，開口很是親切：“大哥此次回來可留多久？”
    “父皇並未下旨要我返回邊境，如此看來是可以待上一陣了。”
    “如此甚好，”黎夜溫笑起來，仿若春風拂麵，“沙場征戰生死莫測，還是回來我們兄弟相聚的好。”
    “就算是回來，也未必不會生死莫測。”黎夜澤眯起眼睛，話裏有話道。
    黎夜溫愣了下，喃喃道：“難道二哥他……”
    黎夜澤默了片刻，轉頭望向遠方，並不作答。
    許久後，黎夜溫才輕歎一聲，道：“大哥，無論怎樣，我都是站在你邊的。至於二哥他……哎，隻望他好自為之吧。”
    說完見黎夜澤仍未回應，便輕聲道：“大哥還有事要忙，夜溫就不多做打擾了。”說完便一個人轉著輪椅離去了。
    常宣靜靜站在黎夜澤身後，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裏。
    “哼！我倒不知道，如今這宮裏的奴婢都這般沒規矩嗎！”忽然一聲嗬斥傳來，常宣愣了下才反應過來是黎夜澤的聲音。那人此時背對著常宣看著遠處，想來心事縈繞竟未察覺自己的身份。
    常宣不禁也學他冷哼一聲，道：“我也不知道，這殷商的太子竟是如此眼拙。”
    黎夜澤聞聲猛地轉身，便見常宣一身宮女衣裳，怔愣中喃喃道：“我還當你要夜潛皇宮，不想你竟是扮作宮女進來。”
    “我自然要找個更合理的身份，才好一直盯著你。”常宣勾唇笑道。
    然而黎夜澤頭一次見常宣穿女裝，哪怕是一身宮女衣裳也穿得婀娜多姿，明豔動人。一時看得有些呆了，沒聽清她的話。“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