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1.深夜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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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青的臉色僵了僵,同去年秋天一樣,她的女兒一點也不肯領她的好意。
她聽說了她的事,千裏迢迢地飛回來,一路上焦灼不安,她甚至想了最壞的結果,如果婁小樓有什麼後遺症,她一定想辦法將她帶在自己身邊。
他們這一對父母當得很是奇葩,雖接受了東西文化的碰撞,卻沒能吸收其中的精華,婁小樓想要什麼樣的生活他們從來不過問,更不會留意她的主觀意念,隻是一廂情願地送鈔票,美其名曰培養獨立,實則是拋棄。
婁小樓是他們的累贅,誰都不願接收她。
所以,婁小樓說自己是孤兒,原則上一點沒錯。
如今她長大了,而他們的光陰虛度大半,卻還在人世的旅途中尋尋覓覓完美的伴侶,找了這麼多年,換了一個又一個不合適的伴侶,依然沒有重建一家半室,也沒個孩子。長夜未央,望著空蕩蕩的雙人床,他們突然想起遠在東亞的女兒,是該把她接回身邊了。
為何?不過是排遣一個人的寂寞罷了。
他們不是愛她,愛著的始終是自己。
婁小樓早就看穿了這一切,所以她冷眼旁觀,時不時地用語言攻擊他們。
他們倆個像兩個幽靈一般附著在她的床邊,到處是他們的氣息,聞得婁小樓益發頭疼。
婁小樓摸出白天黑夜的規律,趁病房安靜得隻有呼吸聲時,她輕手輕腳地穿上拖鞋,背好背包,摸到門口,順著走廊的長牆,一路向外。她的眼睛雖看不到東西,但顏色變淺了些,由至黑轉成灰暗,霧蒙蒙的感覺,能稍微辨別物體的陰影。
這是個好兆頭,她想。
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她的雙親突然降臨身邊,她卻覺得渾身不自在,宛如身上沾了跳蚤,叫她無時無刻地難受。她和他們最親密的機會已經錯過,以後,他們的交集會越來越少,直至斷絕。
她是一隻斷了線的風箏,飄搖在藍天白雲中,任風吹雨打,日曬雨淋,默默忍受,有時候也會反擊一下,卻是失敗收尾。
她是一棵小草,倔強地生在在貧瘠的石縫中,努力吸收天地間的靈氣。
婁小樓走啊走,她竟摸出了醫院的大門,馬路上時不時的帶來一陣風混著汽車的尾氣,一起鑽入她的鼻孔,她狠狠地吸了一口,覺得比混著消毒水味的香水好聞得多。
婁小樓站在昏暗的路燈下,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自己的位置,更找不到家的方向。天上飄著淅淅瀝瀝的雨絲兒,落在她的臉上,涼颼颼的,她裹了裹她的病號服,順著盲道轉了個路口,坐在馬路邊上。
風箏也有飄累的時候,小草也有疲倦的時候。婁小樓突然潸然淚下。
她想念趙小刀的酸奶,想念他的賤笑,想念他打完籃球散發的汗味。
“婁小樓……?”電話那端,傳來一聲疑惑與驚喜。
婁小樓手指哆嗦得抓著手機,哽咽:“趙小刀,你適應南半球的氣候嗎?我想聽聽你的聲音。”
“你心情不好嗎?你在哪?就你一個人嗎?”那頭的聲音有些急,好像他隔了千山萬水依然能打個飛的回來救她的急。
“你給我講個故事吧,或者唱首歌,我睡了一個白天,現在不想睡。”
“你想聽什麼?”
“隨便。”
婁小樓聽著那頭綿綿的聲音淚流滿麵,她羨慕他,羨慕他奢侈的生活,羨慕他慈愛的雙親。她有幸見過他們,她送他機場離別的時候,他很大方地擁抱了她,他的父母就在他的身後,眼中帶笑。他們對她說:“再見,後會有期。”
他對她說:“婁小樓,我不在的日子裏,你少跟別人打架,你要好好的。”
婁小樓客氣地將他送出半米,道:“本老大自有分寸,不要你管。”
卻在轉身的一刹那,哭得不能自已。
她蜷著身子坐在地上,聽著他的歌聲一邊笑一邊無聲的落淚,另一隻手不斷在在腿上寫著他的名字。
趙小刀,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他的名字很好聽。
“趙小刀,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唱歌這麼好聽呢?”
那邊的人笑了笑:“後悔了吧?現在挽留我,我明天就回國。”
婁小樓換了一隻手拿手機,道:“你敢回來我一腳把你踢進印度洋讓你遊回南非。”
讓他見到她現在這個樣子不如叫她找道縫鑽進去。
雨漸漸大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衣服,一片潮濕。她緩緩地站起來,伸手向前試探,繼續順著盲道前行,她的心裏沒有目標,隻是順著路麵一直往前走,離開討厭的醫院。
畢竟第一次睜眼瞎,再加上雨天路滑,婁小樓沒注意地麵的路樁,很不幸地摔趴在地上,震得她五髒六腑生疼。她撫了撫膝蓋,那塊地方大約傷到皮肉,疼得她站不起來。要是有個人陪著她多好,偏偏沒有。她坐在地上緩了幾分鍾,一瘸一拐地站起來,此刻,她已不知自己走到什麼地方,更不知先前走過的路,盲人的方向感向來很差。
一位走晚路的中年女人撐著傘與她迎麵走來,看著她一邊哭一邊摸路,便好心上前道:“小姑娘,下雨天,你怎麼在外麵?”
“阿姨,你幫我撥一個號碼,我眼睛看不見。”婁小樓哆嗦著翻出手機,讓她幫忙。
手機裏傳出撥號的聲音,婁小樓心中燃起一絲希望,電話久久沒人接聽,她又報了個號碼,女人重新幫她撥了一遍,電話通了。
“小樓?這麼晚了,你還沒睡?”顏玉似乎被吵醒接的電話,能感覺出他的狀態。
婁小樓張了張嘴,覺得不妥,她沒有準確的時間觀念,不知此時幾點,也忘了問一問女人。
“婁小樓?是你打的電話嗎?你哪裏不舒服,我去找你。”
“我不知道我在哪。”婁小樓憋了半天,才開口。
手機突然被人搶走,隻聽女人大聲道:“喂,你是小姑娘的家人嗎?她現在在路上,你趕緊過來,讓一個小姑娘大晚上地走路,多危險哪。”
女人挨著她站著,勻了一半的傘給她。婁小樓摸了摸鼻子,微笑道謝:“謝謝你,阿姨。”
“不客氣。”
十分鍾後,一輛開著雨刮的黑色轎車停在路邊,婁小樓向路邊望了望,身子探了探。
“小樓!”顏玉打開車門,望見濕了衣裳的婁小樓,緊張地將她拉入車裏,順便送了份禮物給好心的路人,謝謝她的陪伴。
婁小樓打著冷顫縮在座位上,口齒不清道:“抱歉,深夜打擾你,還弄髒你的座椅。”
“你想去哪?”顏玉轉動方向盤,並未提出送她去醫院。
“我想回房子裏。”婁小樓想了想,除了那所房子,她無處可去。
“好,我送你回去。”
顏玉的車開得飛快,雨幕中濺起一路水花,如同馳騁在無邊的海上,肆意飛揚。
婁小樓安靜地坐著,沉默了半晌,問他:“你怎麼不問問我為什麼在外麵?”
“如果你願意說,我願意側耳傾聽;如果你不願說,我便什麼也不知道。”顏玉語調緩緩,眼睛專注地看著前方,眼前的女孩淋濕了衣服,他要趕緊送她回家,換上幹淨軟和的衣服,好好地睡一覺。
“如果你當了父親,應該是個和善的爸爸,不知將便宜哪個小破孩子。“婁小樓抱著雙臂有感而發。
顏玉笑了笑,轉頭看了看她的側臉,孩子氣十足。他望著前方的路,眼中有些迷離,養一個孩子,過了三十年的人生,他從未想過這件事,盡管他的爸媽一直催促他的婚事。
他一直覺得,一個人生活挺好,沒人吵你,可以安心工作學習,或者關注時事玩兩盤遊戲,有個女人在身邊,她準吵得你焦頭爛額,做事不盡興,再有個孩子搗蛋,天哪,那樣的人生,他不敢設想,更不敢踏足,他身邊有很多這樣的例子,所以他一直很淡定地過著自己的獨身生活,周末時驅車去父母的住處吃吃飯,喝喝茶,聊聊天,僅此而已。
出了車門,婁小樓掙脫顏玉的攙扶,堅持自己行走,從停車位到她的家門口,她磕磕絆絆了幾回,顏玉擔心著,又不敢上前扶她,他知道她現在的狀態,他做什麼都不是,隻好緊緊地跟著她。
回到家裏,她舒了口氣,甩了拖鞋,撒腳丫摸索到衛生間去洗個熱水澡,在醫院的幾天,她傲著氣,很多清潔工作沒有完成,憑著記憶中的位置,她裹了浴巾推開衛生間的門。
洗漱一新的婁小樓臉蛋紅撲粉嫩,她熟練地用毛巾包紮長發,再次摸索到臥室的門,推門進去,過一會兒她再出現,顏玉差點噴笑,她穿的正是那天她拿給他穿的睡裙,不僅裏外反了,前後也顛倒,婁小樓喜滋滋地仰臉問他:“你看我穿的合身麼?”
“可以,這件裙子你穿著正好,那天拿給我穿,故意的是不是?”顏玉想起那個晚上的情景,這才過幾天,她竟變成這副模樣?她的父親,嘖嘖,是朵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