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敏之本是一番好意，但這樣被拒絕頓時有些尷尬，不禁猜想：難道沈母不喜歡自己？
    產生猜想後，顧敏之有些坐不住了。他雖然一向待人有禮貌，但內心還是很驕傲的，做不耐煩的就是自己曲意逢迎一個看似討厭自己的人。
    顧敏之對沈母露出一個禮貌的笑：“我這趟過來也沒什麼事，就是來看看薛姨，那……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過去了，薛姨您好好休息。”
    沈母的笑容頓了一下，但很快就回過神，“趙小公子不再多坐坐了嗎？”
    她的口吻很誠懇，但顧敏之一心想快點離開就沒有注意到：“我閑慣了，就不打擾薛姨休息了。”說完衝沈母鞠了個躬便轉身走了。
    顧敏之走後，沈母扶著桌子微微顫顫的站了起來，目光看向顧敏之的背影，幽幽的歎了口氣。
    ……
    從沈母那裏回來之後，顧敏之有些猝鬱。
    不說他生前，就說現在用的趙肅的這樣臉也是很討喜的啊，長輩一般不都是很待見這種乖乖牌的臉的麼？怎麼放在沈周的母親這裏就走不通了呢？還是說沈周的母親看人獨特？雖然自己對沈周帶了些偏見，但是如果從一個旁人的角度來看，什麼的性格、人品、教養也都是沒問題的啊！
    還是說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顧敏之把當時和沈母的對話一字一字的腦裏過濾了一遍，沒覺得自己有什麼說錯的地方。
    顧敏之越想臉越垮，傍晚下人喊他去吃晚餐他都皺巴著一張臉、吃的索然無味的。
    本來想著這事睡一覺就過去了，沒想到連晚上做夢他夢到的都是沈母知道他和沈周在一起後勃然大怒的場景。
    顧敏之從噩夢中醒來，身上起了一層細密的汗。窗外已經露出清晨的熹光，顧敏之打著哈欠下床開了窗戶，一陣涼風吹過，困意醒了一大半。
    顧敏之眯了眯剛睡醒還有些脹澀的眼，眺望窗外粼粼塊狀的早霞。
    接下來的幾天，他都沒怎麼出門。
    每天窩在房間看書，到了飯點有下人喊他吃飯他就乖乖吃，吃完回到房間繼續看書。
    連著看了好幾日，他覺得骨頭都有些酥了，正想著要不要下午的時候去訓練場練幾把槍，房門就被敲開了。
    顧敏之看了看時間，還沒到吃午飯的時間啊，難道是沈周回來了？
    這麼想著，顧敏之開了門。
    門外是一個顧敏之沒見過的下人。
    “是趙小公子嗎？”
    顧敏之茫然的點了下頭：“我是，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下人恭敬的垂著頭：“西院的薛夫人差我來找您，說是找您有要緊的事。”
    顧敏之聽到“薛夫人”這三個字一怔，頓了頓抿著下唇問下人道：“薛夫人親自讓你來找我的？”
    下人似乎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問，一頭霧水的說了聲“是。”
    顧敏之思索了一下道：“她說讓你來找我是是什麼表情？”
    下人撓了撓頭：“什麼表情？這個我記不清了，但是薛夫人的氣色看上去不太好。”
    顧敏之心下一緊，氣色不太好？難道是沈周的母親遇到了什麼煩心事心裏不痛快，想找自己過去出出氣？
    顧敏之越想越有可能，越覺得有可能心裏就越猶豫，越猶豫就越不想去。
    顧敏之緊了緊手裏捏著的書：“要不這樣……”顧敏之張了張嘴，想說的話最終還是沒說出口，歎了口氣道：“算了，你先走吧，我換身衣服就過去。”
    下人：“那好！那趙小公子，我就先過去了。”
    顧敏之點點頭，關上房門後一臉絕望。上次見麵沈周母親給自己對自己態度她現在都沒忘，這一茬還沒從他心裏過去下一茬就要來了嗎？
    一路上顧敏之不斷給自己做心裏建設：尊老愛幼是傳統美德，不管一會兒發生什麼事，沈周的母親怎麼擠兌自己，自己都要學會壓抑、學會克製！
    顧敏之本以為沈周既然差人去叫他就會在院裏等著，沒想到沈母並不在，倒是院子給人的感覺，說不上來為什麼，但竟比之前更蕭條了。
    顧敏之走到沈母門前，呼了口氣給自己降壓，然後才抬手不輕不重的敲了敲房門。
    過了好一會兒，門內才傳出一聲“請進”。
    不知是門外的風噪音太大了還是怎麼的，顧敏之總覺得沈周母親的聲音比幾日前更虛弱了。
    顧敏之輕手輕腳的推開門。
    顧敏之在外室的圓桌坐了好一會兒都沒聽到裏麵有動靜，於是用不確定的口吻出聲道：“薛姨？”
    裏麵傳出虛弱的聲音：“我走路不太方便，你過來吧。”
    顧敏之怔了一下，往內室走去。
    內室的布置簡樸依舊，沈母在床上躺著。隔著白紗製的床幔，顧敏之可以看到陽光照射下沈母愈發蒼白的臉。
    顧敏之下意識擔憂的問道：“您這是……”
    沈母的臉色比之前憔悴了不少，但她臉上依舊帶著笑容：“都跟你說了老毛病了，快……別站著，那兒有凳子，坐下說。”她雖然極力不讓自己說話斷斷續續的，聲音聽起來卻更無力了。
    顧敏之走到凳子邊坐下，關切道：“真的不用找人給您看看嗎？”
    沈母疲憊的笑了笑：“沒事的，我這病……好不了的，現在呀……說什麼都晚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說話太虛弱的緣故，顧敏之總覺得沈母這次和他說話，比上次要溫柔一些。
    沈母指了指桌上的茶壺對顧敏之道：“趙肅啊，幫薛姨倒杯水吧。”
    顧敏之怔了下，明知道隻是一個稱呼而已，心底還是抑製不住的高興。
    “哎！”顧敏之應了一聲，先用手背貼著茶壺感受了一下溫度，覺得熱度剛剛好，才斟著茶壺幫沈母倒了一杯。
    顧敏之走到床邊：“我試過了，水溫剛剛好。用不用扶您起來？”
    沈母擺擺手：“你放到那兒就行了，薛姨一會兒喝。”
    顧敏之點點頭，又回到了之前的凳子上。
    內室一時之間陷入了安靜，沈母偏著頭看窗外的陽光，顧敏之坐在凳子上不知道手腳怎麼放，想找個話題但口拙又找不到合適的。
    過了許久，就在顧敏之猶豫著要不要問沈母叫自己過來做什麼的時候，沈母出聲道：“我時間不多了……”
    顧敏之呼吸一滯。
    不等他問什麼，沈母又道：“不知道能不能撐得到沈周回來……”
    顧敏之張了張口：“您……”
    沈母虛弱的笑道：“其實我是看的很開的，我的命是小姐給的，雖然用詞可能不當了一些……我也算是為了小姐和顧小少爺戎馬一生了。我是沒有遺憾的。”
    她說的話很沒有邏輯，聲音也越來越虛弱，顧敏之不敢打斷，生怕自己一打斷她的聲音就會停止。
    沈母抬起頭，眼底滿是溫柔：“如果讓我再來一次的話……我也不會後悔自己的選擇……”
    顧敏之抿著嘴唇，不知道說些什麼。
    沈母細細的歎氣：“隻是可惜了沈周……唉……”
    她說到這兒聲音突然沒了，顧敏之被嚇的心跳停了一拍，待看到她微顫著手去拿床邊的那杯水，繃緊的心弦才一鬆。
    他快步走過去，動作極輕的把沈母扶坐起來，把水端到沈母嘴邊。
    沈母喝了很久才喝下去半杯，她又歇了一會兒，才繼續道：“我今天叫你過來，是有一件事想求你……”
    顧敏之的神經繃的很緊，她話音剛落，顧敏之就一臉誠懇道：“您說。”
    沈母露出一個淺淡的笑：“都說拳拳父母心……我這一生、該操勞的也操勞了，該報的恩也報了，我沒想過享福，也沒有享福的那個命，可以說我不後悔自己做出的每一個決定。”她說道這兒頓了頓，眼神中突然閃出一絲淚光，她喉嚨動了動，因為身體和氣虛都很弱的緣故她做起吞咽的動作很費力，她閉著眼急促的呼吸了幾下，才又緩緩睜開“如果說還有什麼放不下的……那就是沈周了……”她說到這兒嘴唇抖動起來，原本濕潤的眼角開始不受控製的溢出眼淚，“我對不住沈周……我對不住他……”
    她說到這兒開始哽咽起來，因為體虛的原因，她哽咽起來非常可怕，每一次哽咽都給人一種馬上要背過氣去的感覺。
    顧敏之趕緊從口袋拿出至紙巾幫她擦拭眼淚，“薛姨！薛姨您別激動，咱們慢慢說、慢慢說，不著急。”
    顧敏之害怕極了，他怕自己一個不留心沈母就會就這麼去了，他又不會安慰人，隻能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安慰沈母。
    好在沈母的情緒很快平複下來，剛剛的過激的情緒仿佛促進了身體的血液循環，使她的氣色比之前看上去好了一些。
    沈母緩了緩道：“我想求你帶給沈周一句話……要是我撐不到他回來那天，你就代我跟他說……”沈母說到這兒頓了頓，閉了閉眼、仿佛下定了很大的決定一樣，緩緩的把後半句話說出口，“代我跟他說……讓他離開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