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辰時，沈緒心情大好。昨日的不悅全拋於腦後，揣著幾本《詩經》《論語》滿麵春風地進了書房。
    陸煜見狀更加是摸不著頭腦，本是要見他出洋相，怎的這夫子今日不但不羞不惱，反倒還頗為快活高興？
    正狐疑之時，沈緒用愉悅的語調道：“今日我們來學古人文學之遺金，《書經》。”
    沈緒不再打算教這倆皇孫甚麼治國之道了，反正也盡是兩個小登徒子，好東西自然是要留給自家學生陸芊的。一想到小芊兒，沈緒又開心了不少，竟忍不住癡癡地咧開了嘴……
    陸煜陸曜對視了一眼——這沈緒，真是乖張！
    於是，沈夫子便及不負責地便帶著陸煜陸曜年了一整天的詩經，喉幹舌燥都不能停，弄得倆小兒一天下來，嗓子都快啞了。陸煜更是巴不得對沈緒扒皮抽筋啖骨肉，但無奈這人終究是狀元郎，昨日一次下馬威似乎是沒起到什麼作用，卻是不能再捉弄他第二次了，被陸灝和餘氏知道倒是無妨，但若是被皇爺爺知道了……還是忍一忍罷！
    到了晚食，沈緒依舊差人將東西送了過來，美其名曰——便於讀書。厚著臉皮對宋洺道：“宋兄，你有所不知。沈某實在是太喜歡……咳，讀書了。一刻不拿著書便會渾身不暢快，所以以後的飯菜還請……”
    宋洺聽得一愣一愣，卻還是應了他，反正太子爺那頭也是全然無謂的。
    隻是優柔寡斷心思細膩的太子爺聽聞，又是惆悵不已……難伺候啊，太難伺候……本宮不就是沒布置排場嗎……這狀元郎也真是心高氣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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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緒坐在床上，有些悵然。自己為了一個黃毛小子，竟將矜持了十八年的臉皮都擱下了，叫得現下宮裏人人都覺得沈緒是個脾氣古怪的……不過這陸芊說不定就是將來的皇帝呢。隻是自己是這般忽悠他才讓陸芊口頭應了這皇位之約，著實還不知他心中是如何想的。
    沈緒百無聊賴地在床上躺著，心道原來離了家鄉，竟是這般孤獨的滋味，原來這京城也不過是如此。過幾日便該給家中回信了，順道也給江旻稍一封。他思量了半晌，還是決定將現下發生的事兒一一告訴父母親，不過自然是要將釧宮描繪地輝煌些，再將陸芊刻畫地傳奇些，否則自己以後許是一回家，便會被爹爹趕出家門去了。
    胡思亂想了許久，沈緒看已是戌時，估摸著著那貪吃的小孩兒該是來了，便將四書五經和《資治通鑒》拿出來。陸芊隻念過幾年書，學習之事不得著急，應當從根入手，書通讀百遍後自然是會得其之真諦。沈緒頗為驕傲地翻了翻那本《資治通鑒》，自己十四歲那年便開始讀起，到現在已經是看過不下八遍，書裏頭淨是滿滿筆記，慢慢的對治國之法也精通起來，日後一段時間便得讓小孩兒讀這了。
    無何，陸芊便來了。今日依舊是洗潔了才來的，俊俏的小臉看得沈緒心情大好，若是吃胖些定是再加玉質金相，實有帝王之相！自己真真是有眼光……
    陸芊被沈緒盯得有些發毛，這人為何……為何每次見他都有如此盯著不放？
    “我的飯……”
    “今日得先習書，再吃。”
    “什麼！可是我都餓了一天了！”陸芊大叫起來，臉上寫滿了百般的不情願。
    “你……平時都是不吃飯的？”沈緒有些驚愕，原想著這三皇孫隻是吃食差些，饅頭酸菜還是有的，權當是這小子嘴饞，所以每次到這兒來都跟餓了八輩子一樣。
    “哼。”陸芊撇嘴道，“陸灝他們都一個多月沒給我飯吃了……也就鈺桃小慧會偷偷給我些東西吃，我看陸灝餘緒蓮是想把我活活餓死！還有那陸煜陸曜也是……這幾天許是因為你在的緣故，不讓我出來，以前的時候那兩人便總是打罵我！我又打不過他們兩個……”說著委屈地將破布撩開，露出小胳膊，上麵滿是觸目驚心的疤痕，有些看得出是舊傷，但有些卻還溢著血珠……
    豈有此理！沈緒噌地站起來，臉上溢滿憤怒：“他們憑何如此對你！就因為你是青樓女子的……”
    沈緒說完又覺得不妥，便立馬住了嘴。但這一下，卻是結結實實地戳到了陸芊的心裏。
    陸芊心中本就難受得不行，此時更是一觸即碎，竟是哽咽地哭起來，淚水如串珠滾落下來，低聲吼道：“是！就因為我娘是娼妓！你們就這般對我……嗚嗚嗚……”其實陸芊也沒惱沈緒，但許是憋悶了太久，平日裏又無處宣泄，這時便一股腦兒全吐出來了。
    沈緒知道方才是自己說話未經思索，卻也不料這小孩會如此傷心，頓時又愧疚又心疼，便將陸芊輕輕摟入懷中，一下一下地拍著他的背。
    “好了好了，莫要再傷心了……”
    陸芊在沈緒懷裏哭得更凶，便幹脆將鼻涕水眼淚一齊抹在了沈夫子衣服上。
    待到小孩兒稍微緩和些，沈緒便從自己的靛布包裏拿出一瓶小巧的金瘡藥，隻是爹爹從一西域商人那裏千方百計討要來的，金貴得很。聽說傷口抹上去不但不疼，還清涼舒適，小傷口隻塗一次便會痊愈。自己還未舍得用，今日便先來給陸芊試試罷，且當是自己賠他的……
    藥膏伴著沈緒涼涼的指尖，塗在傷口上很舒服，陸芊長籲了一口氣，看著低頭為自己塗藥的清雋的臉，心中猶是感動。
    “咕——————”又是極煞風景的一聲。
    “我……我餓了……”陸芊不好意思地說。
    沈緒本是思緒萬千，此時卻樂得不行，斷斷續續地笑說道：“那你……可快些去吃東西吧……”
    陸芊得了許，立馬開始狼吞虎咽起來。吃著吃著，又自覺有些不好意思，便道：“你可吃過了？”
    “吃過了，你放心著吃吧。”
    “沈時秋……”
    “嗯？”沈緒愣了會兒，才反應是在叫自己的字。平日裏叫連姓帶字叫他的人並不多。爹娘都是叫他緒兒，為數不多的好友又都是直接叫他沈緒，久而久之便隻是在自報家門時捎上一句表字時秋，其實記住他表字的人也並不多，也不知這鬼精的小孩兒為何突然如此叫他。
    “你為何……待我如此好？”陸芊想了想，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小聲問道。雖是明白這樣問實在是不太禮貌，但陸芊還是很想知道，為何這位狀元爺對自己如此上心。
    “這……大概是因為你比較順眼罷。”而且也比較可憐。沈緒不忍說出第二句話，怕是這小子聽了又要大哭大鬧了。
    陸芊聽聞便噎住了——這算是哪門子理由！
    “你可真是個……怪人。”
    沈緒笑道：“繆讚繆讚。大家都這麼說。”
    陸芊不再多言，專心致誌得吃了起來。又是一頓飽餐過後，便要開始讀書學習了。
    沈緒拿出《資治通鑒》，：“今日來學習……”
    “《資治通鑒》我看過好多遍，不用學了。”陸芊瞄了一眼書，不等沈緒說完，便搶著道。
    “甚麼？我可不信！可是之前夫子教過的？”
    “不是，”陸芊搖頭，“以前的夫子還未教到如此，餘緒蓮就不讓我學了。這個是我偷偷拿出來看的！不信你問我呀，我保準都能答出來。”
    “這是最好。你若是答不出來可怎的辦？”
    “那我便將這書手抄十遍！”陸芊拍拍小胸脯。
    “謔！這可是個狠茬兒。”沈緒笑道，“那我便開始問了？”這小孩定是吹牛，自己十四歲的年紀，第一次讀這書都是斷斷續續看了很久，可別說這大字不識幾的小皇孫了！
    陸芊點頭。
    “《智伯要地》一篇中，三皇孫可有何感悟？”這個問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雖是能盡言暢談，但若是泛泛其詞，隻停留表麵，便是很難有什麼真知灼見了，剛好用來一試這小孩的本事有多少。
    陸芊想了想，隨即道：“伺機而動，方可以弱勝強。自損八百而傷敵一千，忍辱而後奇襲，坐收漁翁之利，事半功倍。”
    沈緒愣住……
    “這……可是你自己想到的？”
    “自然是！你不信，我明日便帶了我偷拿的那書來與你看，我可是做了筆記的！”小孩兒麵對沈緒的質疑很是不滿。
    這也怪不得沈緒如此，因為陸芊方才所說，與他讀來的所悟所感，如出一轍。
    “嗯……我們許是，很有緣的。”沈緒笑道。突然想起之前自己赴京趕考之前，那鶴發童顏的老頭兒便對自己說過，這一行，是會遇見羈絆一生的緣人的……現在看來，許真是上天恩賜的邂逅了。
    陸芊有些疑惑，怎的突然就有緣了？不過自己還確實挺喜歡眼前這個奇奇怪怪的夫子的，便道：“許是老天爺特意派你來助我做皇帝的呢。”
    沈緒聽聞笑道：“這話你可不能與別人說了去！可知道？”
    “自然知道！這是我們倆的秘密嘛！”
    其實陸芊沒有說錯。時隔多年，他便知曉了，老天爺一開始待他的不好，全然是因為要將這人，帶與自己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