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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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夫子
說來也是怪的,前幾天還是彌天大雪,昨日卻毫無征兆地停了。久違的太陽洋灑而出,冰雪消融,一派春和景明。仿佛那確確實實持續了數月的雪窖冰天,未到來過一般。
沈緒卯時便起,昨日心中念想太多,一夜輾轉難眠。但看見外頭雪已消停,心中是快活不少,那一個個小小的鬱結也隨之而散。他束了冠,在釧宮裏隨意走走瞧瞧,待晚些就得去書房裏教書去。想起來昨日遇見的小孩兒,也不知他今日是否會來,又有些不解——怎的白天都不見他,瞧他昨日也不像是被鎖在房間裏的……
“沈小先生早,昨日睡得可習慣?”
沈緒正仰著頭想著,突然一聲音擠進耳縫裏,來人正是宋洺。
“宋兄早,睡得很是舒適,房中還有暖爐,真是有勞宋兄了。”
“先生客氣了。”宋洺笑道。他對這位儒雅謙遜小狀元的印象很好,宮中雜七雜八的事務又都是他來料理的,便囑咐著下人要將沈緒的屋子布置得好些。
沈緒思量了半晌,終於壓低了聲音道:“宋兄可知……這三皇孫平日裏都是住在哪兒的?”
宋洺愣道:“自然知曉。隻是小先生為何要問這?”
“並無大事,隻是突然想起……若是不方便,宋兄不說也無妨。”沈緒有些尷尬地摸摸鼻子。
“不不,倒不是不方便。三皇孫是住在……住在那馬廄隔壁的雜物房裏,平日是可以瞧見的,我們便偷偷塞他個饅頭包子吃。隻是這幾日倒是不怎麼見到了。”
“原來如此,謝謝宋兄了。沈某瞧著已是辰時,估摸著皇孫們也該起了,我也得收拾一下準備去教書,便不打擾宋兄了。”沈緒抱了抱拳。
“無事無事,小先生實在是客氣。”
住在馬廄旁邊啊……待會兒打聽下馬廄在哪兒吧。沈緒回房理了理衣冠,帶了些古籍,去了書房。
剛打開房門,就見陸煜和陸曜恭恭敬敬地立在門口,似是侯了多時,他倆齊聲道:“沈夫子晨安。”這一聲夫子叫得沈緒心裏歡喜,不由得挺了挺胸,嘴角不住地上彎,:“早安,早安。煜兒曜兒起得真是早,著實是用功至極,快去坐罷。”
“是。”陸煜背對著沈緒走過,偷偷瞟了瞟陸曜:這夫子真是老氣橫秋,竟還敢叫我煜兒!陸曜擠眉弄眼:待會兒有的他好看。
待倆小兒坐上了位子,沈緒便清了清嗓子道:“今日我們先來習這《黃帝四經》中的《道原經》,治國有法乃立國之本。隻是學之前,我便先得問些問題才是。”
陸煜是暴脾氣,又習過武,本就看得沈緒百般不善,聽到他還要故弄玄虛地問問題,差點就要發作,但忍了又忍,便惡狠狠地和陸曜一起道:“沈夫子盡可問。”
沈緒倒是沒聽出什麼端倪來,便問道:“如今大景國勢不如往昔,日漸衰敗。兩位皇孫覺得,現下如何才能保住大景,重震國威?”
謔!這可是個大膽的夫子狀元郎,竟然敢光天化日之下說大景的不是,這可不就是在變著法兒遷怒於皇爺爺治國不當嗎?料他有十個腦袋也活不長。陸煜和陸曜聽聞都有些替沈夫子的口無遮攔有些汗顏,但更多的則是竊喜和嗤笑了。
“自然是滅匪絞賊,盡可能招安回朝廷,為己而用,一舉兩得。”陸煜昂著圓腦袋道,以前教他的老夫子是這麼說的。
“應當往西多建立外交,往來互通,引進外頭的好東西,發展經濟才是當今最要緊的。”陸曜也搖頭晃腦地說道,以前教他的老夫子也是這麼說的。
沈緒聽聞,卻是若有若無地歎了口氣……膚淺,著實膚淺……這些辦法不是無用,但也隻能解燃眉之急——滅匪絞賊,說得輕巧,殊不知這強盜窩子是每個山頭落一座,滅了這窩又起了那窩,說到底也隻是百姓被逼無奈,官逼民反而已。建立外交經濟往來互通倒是可以快速發展經濟,隻是靠著外國引進的東西,終究不是長遠之路,治標不治本。
沈夫子搖搖頭,都不是他想聽到的答案。
這一舉一動可都被陸煜看在心裏,他大為不快,橫眉一豎,朝陸曜使了個眼色。陸曜便突然嘭地一聲倒在地上。
“哎喲……哎喲喂……痛哇……”
沈緒吃了一嚇,見他倒在地上叫嚷,趕忙蹲下來,將陸曜伏起,急急問道:“怎的了!可是哪裏不舒服?”便下意識地一摸陸曜的額頭。
陸曜被摸得有些臉紅尷尬,有些失了陣腳,支支吾吾道:“我……肚子痛……”眼神不住地朝陸煜瞟,見他已將那玩意兒塞進了那《黃帝四經》裏,就鬆了口氣,從沈緒懷裏掙脫出來:“現在沒事了。”
沈緒有些狐疑,怎的剛才還疼地鬼哭狼嚎,短短幾分鍾就好了?
“既然無事,那問題也問過了,便要開始習這《黃帝四經》了。”
“是。”陸煜趕忙應道,努力憋住不讓自己笑出來,看這沈緒待會兒如何應對……陸曜卻是呆呆坐著,臉仍是紅著的,陸煜見狀便踢了他一腳,陸曜這才回醒過來。
沈緒拿起《黃帝四經》,卻有張東西從裏頭飄出來,他撿了起來,看清楚是個甚麼後,一陣紅暈從臉頰直蔓到耳根子,雙手捏著握著紙顫抖,隻瞄了一下就立馬撇過眼,大喊道:“這……這是什麼!”
陸煜故作好奇地湊過去,是一幅春宮圖,畫麵實在是……不堪入目,陸煜哎呀了一聲,意味深長地看著沈緒,嘖嘖道:“沒想到沈夫子竟是這般人。不過夫子放心,這事我們兄弟連不會抖出去的。”
他們這類戲弄夫子的事兒之前便做得多,啟昆夫人總是護著。太子爺陸灝在餘氏麵前更是說不上話,其實自己也無那心思去管教,連陸煜陸曜都是嫌自己父親窩囊的。他們自然是從小就無法無天,家仆們看著便頭大,但就連頗為欣賞沈緒的宋洺也不敢跟沈緒多言這兩個皇孫的壞毛病,這要是被他倆曉得,可不得鬧得天翻地覆……所以沈夫子在這之前,是全然不知陸煜陸曜性子如何的。
“這……不是我……”沈緒抑製住急急而上的怒火,吐出幾個斷斷續續的字。
“那沈夫子的意思是,這是我們的?”陸煜一挑眉,又見陸曜仍是立著不說話,就暗罵這窩囊的老二。
沈緒終於意識到,這兩個皇孫,是一丁點兒都不待見他的。這畫斷然不是自己的,且瞧那陸曜剛才倒地的模樣,就連傻子都知了這是哪個放進去的。沈緒自己卻是百口莫辯,這事若要向別人告狀去,他臉皮極薄,自然是說不出口的,就算是卯足膽子說了出去,皇孫拿春宮圖戲弄夫子?怕是無人會信了。他們這麼做,也無非是要給自己一個下馬威。
沈緒尋思了半晌,抿著嘴,抱拳道
“是……是……皆是沈緒的過錯,著實不該將這東西帶來書房的,還望皇孫們恕罪。”
陸煜有些愣,他本是想看沈緒出洋相的,以為這酸氣的夫子會羞得破口大罵,沒想到沈緒卻概不否認,可是當真怕了自己了?這些鳥頭鳥腦的衣冠禽獸看著就讓人不舒服,整天之乎者也大道理一堆,又都沒什麼本事,今日真是解氣!
想到這般,陸煜便嗤笑著說道:“夫子大可放心。隻是以後莫要帶這些東西在身上,可真是丟盡文人的臉!”他特意加重了文人二字。又突然覺著有人在扯自己的衣裳,偏頭一看,是陸曜在對自己使眼色。陸煜心中一怒,這死老二不幫忙也就罷了,還在這添亂!想罷就抬腳狠狠踩了陸曜一腳,陸曜疼得臉色慘白,卻又不敢叫出聲來。
沈緒忍了又忍,實在是氣不過,努力擠出笑臉道:“是,是。兩位皇孫,今日沈緒身子略有不適,這課怕是隻能明日再繼續了。”
“既然如此,沈夫子就快去休息吧。”陸煜本就不喜念書,聽聞這話便是開心的,急忙應了沈緒。
沈緒便趕忙逃也似的出了書門。
哼,狀元郎也不過如此,還以為有些骨氣呢,沒想到也是這般窩囊。陸煜想道。
“大哥……咱們是不是有些過分了?”陸曜小聲道。
“過分?你可別傻了吧!剛才那事我倒還沒找你算賬!”
陸曜聽聞趕忙閃到一邊,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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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緒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間,在床上坐了良久,終於緩過神來,太息不已。
他剛才並不是怕了陸煜。沈緒之前在江南教過些時候書,他那是可是出了名的凶夫子,白長一副溫潤麵孔,逮著哪個不聽話的學生就是被戒尺一頓好敲,因此對付這種調皮的孩子,沈緒有的是辦法。隻是這倆終究還是皇孫,皮嬌肉嫩,不比普通人家的孩子。他要是再不走,萬一憋不住,一頓戒尺招呼下來,把人家皇孫腦子打壞了,可是要殺頭的,還會牽連到父母。
隻是陸煜陸曜實在是太過分,想必這種事情他們以前也不少做,小小年紀捉弄人的伎倆竟如此齷齪……一回想起那張春宮圖上頭畫著的玩意兒,沈緒心裏就煩躁憋屈得不行,他一向潔身自好,一心隻念聖賢書,這種東西自然是想都未想過,今日卻讓沈緒有種破了戒的心虛感……
但無論如何,這夫子還是要繼續當的。沈緒無奈地想著明日的對策,應當如何才能讓皇孫們感受到自己的用心良苦呢?
突然一位二八年華的小姑娘推門而入,見沈緒坐在床上,便吃了一嚇。
“沈小先生怎的還在這兒……啊……奴婢……奴婢是宋大哥讓來打掃小先生的房間的……”
沈緒聽聞聲音便抬頭,原來是鈺桃。這是釧宮的一個小丫鬟,之前宋洺領著沈緒認些家仆的時候,因為鈺桃眉心有顆粉色的朱砂痣,印象便尤深。
“今日身子不適,與皇孫們便定好了明日再開始習課。有勞鈺桃姑娘了。”沈緒笑笑。
“不……是奴婢該做的……”鈺桃紅著臉。她是個聰明的姑娘,回味了沈緒方才的話,偷偷瞧了瞧沈緒的臉色,便估摸出了七八分,見沈緒是有分寸的人,就壯著膽子,跑到沈緒一邊,小聲道:“沈先生,可是……可是皇孫們惹您生氣了?”
沈緒聽聞一愣,搖搖頭,歎了口氣。
鈺桃趕忙道:“沈先生可別太在意。這以前的夫子一個個的都被皇孫們氣走不知多少了……咱們這兒沒有人願意來教書其實也是因為……因為皇孫脾氣太……都沒有人告訴小先生嗎?”
沈緒苦笑道:“我也是不知曉的。”
“那……那小先生還會繼續教下去嗎?”鈺桃有些害羞,她其實是有些喜歡這位儒雅溫和,品貌出眾的狀元郎的。
“教,沈緒自然會教的。”沈緒輕笑。
“那便好……”鈺桃舒了一口氣,又覺得自己這麼做不太妥當,便急忙住嘴,打掃完了房間,急急地走了。
隻是,該如何教?若是自己一心一意付出,卻得不到皇孫們的絲毫回應,那麼自己,又該何去何從呢?沈緒戚戚地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