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破敗金門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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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茫雪一片的京城街上,一書生急急地快步行著,四處打聽太子釧宮在何處。
    書生背著一個靛色布包,布包邊上一串暗金色的卷雲紋。一身白袍,麵料厚實,穿著卻不失雅致,瞧便是個家底殷實的。
    街上雖是冷,卻仍是有幾個乞丐裹著破布躺在路邊,一瞅見穿著不凡的書生,便趕忙爬到書生腳邊:
    “老爺給幾個銅板可憐可憐我們吧”
    書生吃了一嚇,見是幾個乞丐,便從布包裏掏出好幾個銅板和些許碎銀,分給了他們。
    “謝謝老爺大恩大德下輩子隻能為你做牛做馬啊”乞丐們看得了不少錢,便開心地搬出他們慣用的辭說來。
    書生看著渾身肮髒,膿包疙瘩一身的乞丐們,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固然不是因為覺著他們髒煩,書生是個好心腸,一路上行乞的人不少,他瞧這這些無家可歸的可憐人兒便心中難受得緊,其中還有幾個瘦骨嶙峋的小孩,不由得憤憤起如今大景的落魄來。
    “這位老伯,您可知太子的釧宮在何處?”書生像是想起什麼,便蹲下身子,詢問到乞丐中年紀較大的一位老人家。
    老人家聽到了一個極為好聽的青年男子的聲音,帶著些稚氣。愣怔了會兒,見是剛才給他銅板的書生,便又朝四周看了看,確定了在叫自己,就撐著佝僂的身子站起來,給書生指路。
    “釧宮啊,離這不遠,你轉個彎兒,一直往巷子裏走便是,年輕人,你去太子宮做甚啊?”
    書生見老人家站了起來,便輕輕用手扶著,笑道:“謝謝您。我去釧宮有些事情要辦。”
    老乞丐呆呆地望著書生離去的背影。
    書生很快尋到了釧宮,這太子宮也著實是破舊不堪。牌匾上暗紅色的兩個大字已是有些掉色,大門也是陳舊得很,靠近便有股發黴的腥氣。他抽了抽嘴角,這堂堂太子住的釧宮,真真還比不上自己的家了。
    他理了理衣冠,便敲了幾下門,不敢用力,怕是下手稍重些,能把這門給敲塌了。
    很快就有人開了門,那家丁見是個麵容清俊,氣質不凡的年輕人,便不敢怠慢:
    “請問公子是?”
    “在下沈緒,表字時秋。是新文狀元,赴聖命前來教導皇孫,勞煩兄弟通告一聲太子。”沈緒笑著抱了抱拳。
    這書生便是沈緒了。是近百年來最年輕的狀元郎——年僅十八,也是近百年來最令人匪夷所思的狀元郎——皇上召見他,問他想做什麼,一堂堂狀元郎,年紀輕輕有大好前景,就算說是想做丞相,也無可厚非,可這沈緒卻堪堪說道“臣想去釧宮,做夫子。”而這文帝也不知怎的想,大笑了幾聲,讚道“沈愛卿好誌向!”便真是許了他做得這釧宮的夫子。
    這釧宮也著實吝嗇寒酸,狀元爺要來自個兒這做夫子,卻讓人家自己跑來,不說八頂大轎抬請過來,卻連個接風做排場的都沒有。這也怪不得太子不上心,大景國力本就衰敗,賦稅很大一部分被官僚瓜分私吞,有權有勢的大戶人家甚少繳稅,這些差錢便又施加到平常耕地的普通農夫家,官吏們壓得百姓痛不欲生,於是造反的便多了,山賊土匪窩更是大大小小每座山都有。國庫資金日益不足,景文帝本就對這太子不上心,後太子生了頑疾,是更加不管不顧,太子又是個孬的,這麼一來二去,釧宮便是越來越窮酸,最苦的時候竟連果腹都成了問題。
    “原來是沈公子!小的叫宋洺,喚小的阿洺便可。公子快請進,太子爺去了趟宮中還未回來,沈公子且去屋裏侯著吧。”
    “有勞宋兄。”
    宋洺領著沈緒進了客房,邊細細端詳這缺心眼的狀元郎。沈緒生得眉清目秀,原是皮膚白皙,但是今日天氣太涼,臉上便暈上一層淡粉,一對漂亮的柳葉眼很是通澈,鼻梁直挺,薄薄的嘴唇很是好看,許是年紀尚輕的緣故,五官裏還透著一股稚氣。沈緒的長相給人一種恰到好處的感覺,絕不是像女子一樣陰柔美豔,也不是尋常大漢般的粗氣,稱不上是多麼傾國傾城,卻讓人瞧著舒心,是男子中少有的氣質和風骨,再加上這狀元爺很是溫恭自虛,宋洺心中便對這年輕人又敬重了幾分,招待也周到了不少。
    宋洺替他開了門,沈緒便抬腳踏過了坑坑窪窪的門檻,他不知,他這一步,卻是生生注定了他這一輩子都是要與門內的一人牽在一起的,多年以後,沈緒回想起這來,心中還是感慨萬千。
    大景五十九年四月十八日,大雪。狀元郎沈時秋,謁金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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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洺是始終是覺著這沈公子是有些倒黴的,要做夫子也就罷,這朝中的王侯將相多了,家中哪個不是富可敵國的,平時俸賄便沒少拿,他卻偏偏選了個太子爺,莫不是覺得太子理應是朝中有錢有權的?可是他家的太子卻是出了名的寒酸。
    沈緒自然不是尋著釧宮的錢權來的,釧宮有多麼破舊他是聽摯友江旻道了千遍萬遍,耳根繭子都磨出來了,他自然是知曉這是個什麼地兒的,隻是今日一瞧,卻真是有些超乎意料的窮得驚人。不過沈緒也全然不在乎這些,他來釧宮,不為權勢,隻為國。
    他生於南方吳地杭州,父親沈溯,表字灼之,是景德帝在位時名震江南的大文豪,曾在翰林學士院為官五年,德帝在位間官風還算清直,可官風再清,也還是免不了行賄奉承之事,無奈沈溯是個剛直至極的主兒,一張嘴得罪不少人,處處受人排擠,不久便罷官還家。
    回了江南之後在妻子百般相勸下終於拿這幾年存下的錢開了個酒館,做起了生意,酒館的名兒是“萬鶴堂”,是沈老自個兒取得,言下之意便是自甘做閑雲野鶴了。來萬鶴堂吃酒的多是文人墨客,都是聞著沈灼之的名聲來的,沈老便也在酒館裏賣起了自己的書畫,買的人頗多,價錢也不菲。一來二去,酒館便越做越大,沈老家底便也殷實了。或許是太過於清心寡欲,沈老三十九歲時才得了兒子,就是沈緒。
    沈緒是遺傳了他父親的,自小就聰明伶俐至極,且長得清秀可愛,實在是招人喜歡,又因是沈老的兒子,難免有人捧捧臭腳,就給沈緒冠了個“神童”的名號。沈緒倒也不負神童之名,五歲熟背三百千,八歲起便能做得一手好詩,其“落鳥怨啼上芝飛,孤人戚然待何歸”便是九歲時所寫,驚煞眾文人。不過沈緒有一點比沈老好得太多——便是情商極高。這也得多虧了他的母親錢氏,教子有方,要是讓沈老來管教這孩子,說不準就出了第二個沈灼之了。
    其實沈老雖是遠離朝廷,但是還是心係國事,自己年事已高,況且也拉不下臉再上仕途,眼看著如今大景的頹敗,心中便是迫急萬分,隻得把希望都寄在了兒子沈緒身上,沈緒剛滿十八,便被他趕出,參加秋闈去。
    沈緒確實是資質不凡,輕輕鬆鬆便過了童試,鄉試,會試,但饒是天資聰穎,這殿試卻可算是彙集了全國各地的文人才子,他卻不一定是最出彩的,就算做了充分的準備,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可以進一甲。可自家爹爹在沈緒出門前已經落下狠話“沒進前三元,在外麵千萬別說你是我沈灼之的兒子。”無奈他隻得硬著頭皮上,哪知這一考,便著實是一鳴驚人,沈老聽聞後開心得幾天都合不上眼。但真正讓他名聲大噪是還不是年僅十八的狀元郎,而是前麵一直所提的,前途光明的沈時秋想做的官兒,是破釧宮裏的酸氣夫子,真真是太匪夷所思。
    沈緒卻自有打算。他原先一心隻讀聖賢書,朝政很少打聽,到了京城裏頭才得知如今大景不複朝夕,再加上現下四月裏駭人的涼寒,心中也是一揪。原先早就聽說當今皇帝隻得一個兒子,立了太子也是個廢太子,文帝對自家兒子絲毫不上心。太子陸灝卻頗為幸運的得了三個子嗣,但是無奈釧宮太窮酸,原先也能請幾個夫子來教書,但是近幾月卻是連夫子都請不起,皇孫們斷了好幾個月的學,也真不知這老皇帝是怎的想得。沈緒聽聞心中憤憤,天下人都知道如今太子時日不多,景文帝又垂垂老矣,說白了皇孫其實就是將來的皇帝了。他心頭一動,便執意要來釧宮教書,且不收錢財,沈緒愛國深切與沈溯是如出一轍,任憑從小一起長大的江旻如何相勸都勸不動,卻便宜了這窮酸太子了。
    沈緒想著,若是被沈爹爹知曉他自己做了個教書夫子,還是個破釧宮裏的教書夫子,指不定會氣成個什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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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緒被宋洺領著在釧宮內轉了一圈,這釧宮雖是破,但畢竟還是太子宮,該有的還是有的,來來去去的家仆丫鬟倒也不少,宋洺領著沈緒一一認人,大家見了沈緒,心中都忍不住讚道:“好生幹淨清俊的人。”路過書房,變聽見有小兒嘰嘰喳喳的讀書聲,什麼“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雲雲,沈緒留意聽了一下,是詩經,他七歲便會了。想來房裏的應該是皇孫。
    “書房裏的是兩位皇孫,小的未經允許便不敢帶小先生去見,先生還是等太子爺回來再一同去見罷。”宋洺道。
    “無妨。”沈緒輕笑,隨後回味起宋洺的話來,忽然一愣,“兩位皇子?可沈某聽說,皇太子是有三位子嗣的,怎的隻有兩個在讀書?”
    “啊。。”宋洺張了張嘴,訕訕一笑,“沈小先生,這事兒小的也不敢多言。”
    “既然如此便不為難你了。”沈緒知曉,這第三個皇孫許是有特別之處,可看宋洺的樣子,卻是有些難以啟齒的意味了。
    突然,一女子從轉角處走出,宋洺見了急忙躬身行禮道:“皇太子妃。”
    這女子便是當今的太子妃餘氏,號啟昆夫人。她輕輕擺手:“阿洺,宮裏頭來客人了?”聲音很尖利,有些刺耳。
    “啟昆夫人貴安,在下沈時秋。”不等宋洺回答,沈緒就自己說了。
    “原來是沈夫子。阿洺,你且好好照顧著。”便微微行禮,兀自走了。
    “夫人走好。”
    啟昆夫人也就三十不到的模樣,很有一番風姿,隻一雙吊眼平添些刻薄之味,話未出便自含三分怒氣,再加上尖利的嗓音,實在是有些盛氣淩人。身上卻又戴了不少華貴的首飾,沈緒隻瞄一眼,就看見了滿頭的珠寶。許是這釧宮的錢財,都是給啟昆夫人買裝飾去了吧。
    “沈先生莫要見怪,夫人原是驃騎大將軍餘將軍的嫡女,對誰都是這樣,可不是故意針對著沈先生的。”宋洺低聲道。
    “無事。”沈緒輕輕笑道。
    “沈小先生。。。”
    “宋兄有話直說便是,沈某自當會洗耳恭聽。”
    “是,是既然沈先生來釧宮,有些事自然是得隻曉得,關於三皇孫的事,小的也明白皇太子必定不會向小先生多言,隻是接下來小的講的,還請小先生不要跟太子坦明了是我說的才是。”
    “這是自然,宋兄大可放心。”
    宋洺看了看周圍,聲音壓得更低:“其實這三皇孫啊,是咱京城名妓青娥姑娘和皇太子的兒子,起初咱們皇太子還不相信哩!後來是滴血認親才相認的!皇太子無奈,便隻得娶了青娥姑娘做側妻,不料啊,卻在成親那天,被太子妃生生拿大麻繩子抽死囉,哎喲,那可真是一個慘連個靈位都不讓立啊”
    沈緒聽了不禁蹙眉道:“那現在這三皇孫在何處?”
    “這三皇孫可就更慘了!跟我們這下人都沒什麼區別,有時連我們都是比不上的,小先生你也是知道的,咱釧宮哎,小先生你可千萬別說了出去,不然我可就沒得活命了。我聽說這三皇孫啊,已經被太子妃娘娘餓了好幾天咯,比猴還瘦啊,這太子爺也是不管的,我們看著是心疼,卻都是不敢送吃食去”
    沈緒越聽便是越來氣,忍不住一拍牆壁:“豈有此理!這事情就算再不光彩,也是不能怪到孩子頭上的!實在是欺人太”
    他話未說完,就被一連串的敲門聲打破。
    “哎喲!該是太子爺回來了!沈小先生,您可千萬別說了出去啊!”
    沈緒點點頭,便跟著宋洺一起開門去。
    門外的太子爺三十歲上下,皮膚有些病態的白,原本還算端正的五官被鋪天蓋地的虛弱和倦態生生蓋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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