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景五十九年，四月。
    寒冬未趨。而現下仍是一片雪虐風饕的光景。淩人的寒風已是凍死不少人，窪窪菜畦被寒風摧殘，百姓們苦不堪言，天降大災，無人能禦。
    當今皇帝景文帝是焦急如焚，日日祭祀天神，嘴中總是念念叨叨，總是從噩夢中驚醒，似是被魘住了一般。
    此時的大景已不複當日，腐朽敗破不堪，惹得南蠻早已包藏禍心。倒也不是文帝如何荒廢朝政，隻是許是他歲數大了，逆耳忠言愈來聽不得，於是現下大景的官宦都形如虛設，廉官無幾，誰最討得帝王歡心，誰便做大臣。獻媚的越多，奸邪小人越多，直諫的便越少。
    ‘
    文帝癡癡地盯著自己血孽深重的手，似是嘲諷自己般地冷哼一聲。
    “朕的報應，終於還是來了嗎。”
    二十六年前，文帝為奪皇位皇權，屠死親兄弟十一人。他將皇兄們爬滿蛆蟲的頭顱一一排開在風燭殘年的景德帝的麵前，緩緩而道：
    “父皇，皇兄們都死了。這皇位，終於可以讓給我了罷。”
    老皇帝躺在龍塌上，瞪大了眼睛，渾身顫抖，重重地呼吸了幾下，指著文帝，用蒼老的聲音大聲吼道：
    “陸珩小兒！你這喪心病狂的東西！”
    氣急敗壞之時，虛弱的身子再也撐不住，倏忽嘔出一大灘黑血來。
    “你，不得好死！”德帝咽氣之前，對自己的兒子如是說。
    縱然是父親，景文帝也對這具屍體毫無感情，自小他便是最不受寵的一個，隻因母親出身低賤，是貴妃娘娘裏的一個丫鬟，因長得頗有姿色而偶得龍身垂憐，為皇上生下了一名男兒，也隻落得個庶九品常在的名分。這父皇，自始至終便沒有用正眼瞧過自己一眼，宮內無一人將他當做皇子，小時候，他甚至連一頓飽飯都很少吃過。長兄和後宮嬪妃們戲謔的恥笑和打罵到現在都窸窸窣窣於他的耳邊，揮之不去。
    母親一輩子都活得卑微懦弱，在陸珩十五歲那年，便因病而亡。陸珩自此無依無靠，老皇帝隨意封了他王侯，便趕到偏遠的冀州去了。文帝深知，自己若不心狠手辣，若不屠兄十一人，若不能得到這皇位，自己是必死無疑的。可是，他不想死。這個念頭支撐著陸珩一步步苟延殘喘地爬上來，為生，也是為恨。
    兄弟們都人頭落盡，與陸珩關係較緩和的四皇子和九皇子被埋在了滁山的一處野地，得了塊沒有靈位的墳地。其餘九個，被文帝一一親手淩遲臠割，隻留個頭顱，其餘的血肉碎骨被丟去喂了禿鷲。這是段任誰聽了都會毛骨悚然的往史，且這皇位奪得終是不磊落，免不了落人唾罵，但年頭長了，淡了。
    二十六年後，垂垂老矣的景文帝回想起這些，內心著實沒有絲毫漣漪泛起。惡事做的多，便也習慣了。
    剛繼任十幾年來，盛世太平，隻是這幾年，大景日益衰敗，官吏橫行，百姓處於水深火熱之中。老天爺仿佛真是要報應他似的，他後宮妃子無數，卻堪堪隻得了一個皇子。而這唯一的兒子太子陸灝，身子從小便不好，雖卻也得了三個子嗣，隻是這幾年日漸虛弱，禦醫們嘴上不敢多言，心中卻都明白，這太子，是決計活不過明年六月的。
    而如今這百年難遇的怪異天氣，更是讓百姓人心惶惶。
    “這收成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如今天降大災，冷成這樣，可怎的辦。且不說收成如何，再這麼下去，咱自個兒都快被凍死。”
    “是啊是啊。而且我聽說。。。。。”農夫緊了緊身上不厚的粗布衣，不停地搓著手，看了圈周圍，見沒什麼人，便壓低了嗓子，“我聽說啊，這是皇帝的報應來啦！哎哎，你可別忘了，咱這皇帝的皇位，是如何得來的！”
    “哎！這可不得胡說，被別人聽去了可是要砍頭的！”
    “哪來胡說了！村子裏不都傳遍了麼！人人都在說呢！”
    “也真是，這文帝是真真罪孽深重啊！”
    於是，這消息便如長了翅膀般在百姓中竊竊地傳開來，大家回想起文帝上位前慘無人道的暴行，都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大家都道是這皇帝老兒惹怒了天上的天罡星，這不，報應來了，卻生生連著萬民一起受這苦。
    素宸宮內，辭妃嗔嬌勸道：“皇上還是多休息些得好，莫要傷了龍體，有空便來錦合殿陪陪臣妾罷。。。。。”
    景文帝忘著外頭不停的鵝毛大雪，輕輕擺手，“你且下去吧。”
    辭妃愣了會兒，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退下。文帝用手抵住額頭，戚戚地歎道：“大景要亡。。。。。大景要亡啊。。。。。”
    他年紀不是大，五十歲上下，年輕時著實俊朗，老來也理應是銳氣不減，許是這幾年天災人禍多了，蒼老地尤其快，兩鬢斑白，皺紋溝壑遍布臉上，兩行清淚突然溢流而下。
    他還是不甘心啊。
    ——————————————————————
    岐山也不過是如此，雪洋洋灑灑的瑩滿山頭，卻是要比山下生靈塗炭的京城好得多。
    “清鶴，給為師倒杯素女釀來。”一位年逾古稀的老者敲了敲桌子，聲音如洪鍾般響徹，這便是隱居岐山的乙虛老人。
    “師父，您瞧這雪，怎下得如此大？”被喚作清鶴的黃口少年生得眉清目秀，他端起小酒缸，輕輕往一隻通體晶瑩的小酒杯裏倒酒。
    “今年天象確實頗為怪異啊。”
    “是啊！這山下的百姓可真是民不聊生。聽說都已經死了好幾百人了，這朝廷也真是。。竟都不發放些糧食衣物來，眼睜睜看著百姓們凍死挨餓。”清鶴搖了搖小腦袋，故作老成，喋喋不休地抱怨。
    乙虛沒有說話，隻是端起酒杯，嘬了一口，嘖嘖了幾聲。
    “師父，要不咱們下山去救救那百姓。。”
    “不可。”
    “為何！”
    “你腦子裏堪堪想的都是如何偷懶，跟了我這些年來無何而成，功夫也說歇就歇，如今卻怎的想要做起大英雄來了？”乙虛瞪了清鶴一眼。
    清鶴被噎得說不出話來，想了半晌，便湊到師父麵前，神神秘秘地說“師父啊，我聽說，這些其實都是景文帝的報應。。。。。哎喲！”
    清鶴話未說完，就結結實實地挨了乙虛一記。
    “師父。。你為何又打我！”
    “你這小兒，整日不好好練功，淨找些借口下山，可是為了聽這些碎語？”
    清鶴自知理虧，便低下了頭，不再多言。
    “這可不是災相。。”乙虛眯起眼，捋一捋胡子，雖是年近八十，卻仍是紅光滿麵，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為師昨日夜觀天象，這是福星將至，與另一顆福星相遇，便是緣情人相會之時，乃福報啊。”
    “緣情人？福報？”清鶴撓撓頭，不清楚師父在說些什麼，且也著實不知道師父什麼時候學的夜觀天象，權當是拿來唬自己的。
    “小孩兒是不懂的，”乙虛老人搖搖頭，“快去練功去！莫要再偷懶了！”說罷，便像趕雞崽兒一般將清鶴攆出去。
    隨後，乙虛鑽進桌下，將那本墊桌角的泛黃的破卦書扒拉出來，粗糙卻有力的老手匆匆劃過一頁又有一頁，看了良久，喃喃道：
    “現在雖是狼藉一片，民生困苦，不過隻要這兩顆福星相遇，十年之後，必將是一片民安國泰，這天下，要大翻盤啦。。。。。真是想下去看看那群小兔崽子，不過還不是時候，不是時候啊。。。。。”
    「一若行風流雲遮袖攬明月，
    一若萬尺幹戈坦蕩恃風雷。
    盛世不複，亂世將至。
    且看梟雄萬裏行，
    浩湯天下，
    隻為一人笙歌。」
    咱們的故事，要開始了。
    

    作者閑話：

    主角會在第三章相遇！前兩章會先交代一下大景現狀和沈緒的背景！第一章略短小、抱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