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棲風為相的旨意第二天就傳遍了闔宮上下和整個朝野。白棲風無視旁人的議論，連朝都不去上，的確，這種消息一旦頒布必定朝野震驚，這種情況還是先不要出麵為好。
    是以，下朝之後就有許多人到了新的相府，能來的都是些什麼貨色，不管是來打探消息的，還是見風使舵溜須拍馬，甚至還有為了一睹白棲風容貌的，不管他們出於什麼樣的目的白棲風都不在乎。他命人去打發外頭那些人，隻是一個人靜靜得坐在鏡前束發。
    鏡子是一張相看不厭的臉，他梳頭，束冠，內心隻覺得恍惚，恍惚如夢。古有言，身正、冠正，若是身不正，這冠是不是也可以歪著帶？白棲風很是無聊得想著這些。
    但其實他想得更多的，還是那些忘不掉的過去——他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這覆水難收的地步的？
    那是他和寒靈煙十六歲生辰的時候，兩人都從學府中出來平生第一次進入楚宮，楚王挑選人才，自然隻會在眾多世家子弟裏選一個。楚卓首先看上的就是寒霽風，可他留下寒霽風在宮裏，不是為了讓他為官，而是出於單純的喜歡。
    然而楚卓喜歡的，不過也隻是皮相。
    那時楚卓得知寒霽風的生辰，說是有驚喜送給他。然而霽風等來的不是驚喜而是驚嚇，因為他沒想到楚卓會將寒靈煙留下！
    “霽風、霽風！”楚卓手裏拿著一個鑲著琉璃玉石的盒子一路小跑過來，還沒等他興奮得囔囔，就撞見寒霽風拽著靈煙讓他滾的這一幕。
    “這就是你給我的驚喜？”寒霽風將寒靈煙往前推了一把，挑著眉，看著楚卓。
    “不是……他是被太傅大人推薦選來入仕的……”楚卓托著手裏的盒子，有些莫名得慌亂無措。
    “皇上，你該知道，世家弟子中你若要挑人入仕，每族隻能選一個！”這是大楚的規矩，這是為了防止官官相護、一族獨大的局麵。而寒靈煙明顯更適合入仕，他是可以做一代賢臣的，在學府裏的時候老師便是這麼誇他。
    可寒霽風的意思，是讓楚卓選一個，沒錯，也隻能選一個，而且他的態度已經表明了，楚卓要選也就隻選寒霽風！
    “你看見了？還不快走！”寒霽風對靈煙說道。
    寒靈煙看著他，良久，隻喊了一句：“哥……”寒靈煙不是不知道霽風為什麼這麼做，入仕並不是一條好的道路，如今天昭和大楚邊境動蕩，太傅要楚卓選的根本就不是一個官士，而是一個可以好好培養的細作，他們注定要在天昭和大楚之間糾葛，這個細作，靈煙做不得。
    “靈煙，你爭不過我。”寒霽風用最為高傲的語氣將寒靈煙送出去了。
    那日事了後，楚卓送寒霽風的生辰禮物是一個鑲了寶石的琉璃盒，那盒子裏的東西，是楚卓花了三天三夜用琉璃雕刻出的一個人，刻得不太好，但還是依稀能辨認出刻畫出的是霽風。楚卓本不會這些手工活，他特地找人從宮外請了一個有名的雕刻師進來，但那位雕刻師也說琉璃難刻，需要用火融之法雕琢，就這樣折騰了足了一個半月才勉強掌握了方法，楚卓又花了三天不眠不休趕製，算著時間總算趕在霽風生辰這一日給他。
    楚卓對霽風算是很好，可是這種好裏摻雜著利用，並不純粹。然而楚卓不得不承認，他是喜歡上了寒霽風，初時是因傳聞中的好感，初見是因皮相的驚豔，可此後相處卻也並非造假。
    楚卓沒打算利用寒霽風，因為當初那個人本就不該是他。
    太傅那時在楚卓耳邊問，選何人入仕，楚卓手指點過去，點到的是站在寒霽風身側的寒靈煙，留下霽風，真的隻是喜歡，若是霽風願意，他的人生本不該是這樣子的。
    他是主動，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寒霽風在白家機關閣裏確實排行第三，‘棲風’的名號並不是完全作假，幼年和羨章結識，他便要羨章給他一個在機關閣學習的機會，因為如果他不去，寒濟可能會送進去的那個人隻怕就是靈煙了。
    寒霽風將自己本來安逸的人生換給了寒靈煙。
    他不敢去想，如果今日被送到天昭的是寒靈煙會怎樣，因為這件事是他絕對不能容忍的。寒靈煙幼年差點被人襲擊的時候他隻看到了身後出手的羨章，卻不知道他的三哥每日都跟在他的身後，否則這麼多年在黑市那種地方，他是如何安安穩穩拿到東西回來的？
    自然，寒霽風也有能力和本事周旋，自信自己可以攪動天下的渾水，可是走到今天，卻開始懷疑自己是否自信過頭？他也隻是普通的一個人罷了，那所謂經緯天地的才能，傾城絕世的容貌所帶來的絕不是他想要的東西。時至今日，或許才明白，身而為人就隻能在這世事中掙紮。
    那時楚卓和他相處，既是知己也是好友，甚至於楚卓來說，年少的情誼，情竇初開，遇上的便是真絕色。可後來呢？寒霽風在他心裏占不了天下的二分之一，楚卓沒有做錯什麼，這條路是霽風自己選的，他就要自己認。從他知道要去天昭的那天起，很多事情就變了，即便是私下兩人相處也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對酒談心，楚卓再見到的寒霽風已經是‘白棲風’了，那是多陌生的一個人呐……
    霽風曾經問過楚卓：“當初你根本就沒有選中靈煙對吧，你隻是把他作為一個籌碼，讓我心甘情願、毫無退路得留下來？”
    “……對。”楚卓不想騙他，從一開始，所有人都定好的一盤局，上麵的棋子自始至終就隻選了寒霽風一個，因為他一個，足以！
    “棲風受教了。”從那之後，他徹底拋掉了‘寒霽風’這個名字，他是白棲風，是一個在大楚得不到重用，因為流落到天昭的人！
    白棲風看著鏡子裏的人臉模糊，鏡麵如同他的心境，模糊不清，也不願再看。
    誰說這張臉想看不厭，看不厭的隻是別人。
    白棲風終究還是束好了頭冠，身著藍色的官服，外麵罩著深紫色的錦袍，腰間那鑲嵌玉石的錦帶襯出修長逸美的身形，也無一不在彰顯他的貴氣與權勢。
    他站起身對著外麵的侍從道：“走吧。”他這個新上任的天昭宰相也該去見一見外頭的其他大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