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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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偏差自信的自己,又是從何而生來?
八風山莊高手如雲,程絕衣有兩名頂尖的武學師父,其中一名是這樣說的:“見過笑麵虎嗎?那程絕衣的心思非同一般,得時時防著,就如防著一頭笑麵虎一樣。”
笑麵虎,此後,這三字就冠在他的頭上,再也摘不下來。
另一個武學老師正是那早已聲名掃地的汪洋劍客,程絕衣提出要求:“江湖人不需要學習性善,尤其是我八風教這樣的教派,豈能以性善理論看待這些人,教我更多惡法,教我如何學壞,且要非常壞,壞到萬人皆唾棄的地步。”
又提出更多要求:“君子劍?可笑,我雖出身名門正派,可是外頭的人卻未必都是君子,我不需要這些,別忘了,我想成為八風山莊的盛世莊主,務求你傳授狠毒招數,讓江湖人見識見識我程絕衣絕非好欺!”
他本性其實友善清和,卻因出身江湖世家,終日與劣性中人交誼打滾,自小就領悟了雜染之道,自小就放棄當一名好孩子。他願當太古第二,而太古,本就是個雄霸之人。
程絕衣知曉,是自己引領蘇鐵牙踏差了步伐。
想來,這世道還真是厚愛他程絕衣,當年的錯誤反而被世人稱頌,落拓的獅子無論其行為,都是笑柄,而戰勝的獅子無論其行為,皆成榜樣。
蘇鐵牙,此人實難理解,這個陰暗的人在八風教裏武功很高,寡言的可憐,卻讓程絕衣發掘了他的與眾不同,猶記得少年蘇鐵牙是個十分乖巧一副不想惹事的模樣。
那是剛剛將少年蘇鐵牙領進門一個月後的事情,小童程絕衣與少年蘇鐵牙在八風教一座涼亭外彼此走著不同的方向,錯身的剎那,程絕衣用著旁人都聽不見的音量擲向來人。
“蘇鐵牙,我從下橋後到這裏走了幾步?”
未料有人可以回答出這個問題,但蘇鐵牙就在問話的下一剎那也隨即回話了。
“一百二十七步。”
回答的毫不遲疑,簡單輕鬆。
之後,雙方又各自走著自己的路,小童程絕衣怔了怔,停下腳步,轉身望向回話之人,蘇鐵牙的腳步並未停下,他越走越遠,越走越小,等到拐了幾個彎人影消失後,程絕衣才回過神。
一百二十七步。
不多也不少。
蘇鐵牙……。
這少年……。
可怕。
好可怕。
***
又某次,蘇鐵牙第五度隨程絕衣前往取人,二人雙雙來到山洪暴發的溪邊,在湍急的大水患中尋找生還者。
不知怎的,程絕衣總是算準時機,就算能伸出援手也不出手相助,他總是默默冷眼觀視一切事情的發生,靜觀死人從眼前增長,也靜觀眼前毀滅的景象。
程絕衣習慣長時間等待,被泛濫淹沒的村莊活下了兩個人,程絕衣將他們帶走,對他們說:“整個村莊隻有你們二人幸運存活,現在,你們無依無靠,願不願意來依靠我?有吃有住有漂亮的衣服,不但讓你們不愁吃不愁穿,還讓你們習得一身好武藝。”
程絕衣對蘇鐵牙說:“把這兩人照顧好,不過,隻留下一個也行。”
隻留下一個也行?
原來,程絕衣隻要最有生命力的那一個,最後留下的那人才是程絕衣想帶走的人,他憶起了蘇家莊。
彼時,蘇鐵牙眼神一閃,程絕衣察覺了困惑:“蘇鐵牙,你對我這樣的作法有意見?”
沉默。如是沉默,身邊的人早已習慣。
程絕衣說:“想知道為何我這樣做?”
豈知蘇鐵牙毫不猶豫立刻回答:“不想知道。”
“為何如此拒絕,真不想知道?”
蘇鐵牙靜默良久,冷峻而說:“因為你不是個好人。”
程絕衣的微笑更加奇絕,燦爛若旭日,他說:“原來我在你眼中算不上好人,也對,你並未看錯,知道嗎,我程絕衣早就不想當好人了。”
***
又某次,蘇鐵牙跟隨程絕衣至一處廝殺慘烈的山寨尋找生還者,那是他首度見到名聞江湖的澤澤兒。用隱藏在花間裏的虎頭蜂來形容澤澤兒比任何言詞還來的貼切,她擁有一套殘忍功夫,名為花下索命功。
程絕衣初次領著她踏入八風山莊時,即從她的身手見識到她螫人的本領。試想,一夜春風之後被枕邊人在頸上劃上一刀,或勒頸暴斃,或神秘慘死,挖眼割舌,庖烙燒炙,那種種令人作嘔的經曆就算是再怎麼對她癡心妄想也不敢碰她了。
因而,澤澤兒的作風聞名江湖,在八風山莊裏無人敢欺她,欺上了這隻虎頭蜂,下場是很淒慘的。
蘇鐵牙很喜歡她,經常遠望她的院落。
他不在乎她是虎頭蜂,是毒蠍,還是魔女。畢竟,蘇鐵牙自己也算不上是好人。
兩隻螫人本事高強的虎頭蜂,不應擺放在一起,那睿智的程絕衣懂這個道理。程絕衣發覺了蘇鐵牙的心思後,有意阻撓,對他說:“這澤澤兒雖美,卻人人閃避,你且將她放下,我替你找個更溫順的姑娘。”
蘇鐵牙搖搖頭:“我不怕。”
“此女陰險,手段毒辣。”
“有人比她更毒辣,我都不怕了。”
澤澤兒乃公認八風教內最毒辣之人,如此口無遮攔,下了斷語,首次聞此風評的程絕衣頗為詫異:“你認為我比他可怕?”
“小莊主應該有自知之明。”
這未必是八風教的共同意見,卻是蘇鐵牙一人的心聲。
***
日升月落,行旅江湖,少年程絕衣長成了一副俊毅麵容,舉手投足也極具涵養氣度,他自信,亦正亦邪,喜歡聰明人,尤其欣賞蘇鐵牙此等具天才背景之士,若非出身在江湖,以他那樣的涵養與舉止行儀,更適合出現在世宦之家。
當年,他私下調查過別雲劍客卻一無所獲,隻好作罷,兩年之後,似乎想出了什麼脈絡,為了證實自己的猜疑,將那觀察敏銳的蘇鐵牙喚至跟前。
那日豔陽高照,程絕衣摒走護衛獨自行至涼亭獨坐,蘇鐵牙步入涼亭內,立在一旁。見那一張不笑不苦的臉,視他為親己,道出對別雲劍客的疑心之論:“我懷疑教內出了一名叛徒,若非你有一副天才腦袋,否則我不會找你相商。”這話表示程絕衣非常看得起蘇鐵牙。
蘇鐵牙不言不語。
“我的祖爺爺太古當年與東風白贈劍一事,教內人人皆知,東風白當年開了一個玩笑,要讓一把絕響劍永不絕響,沒有人當真,可我當真了,你可有想法?”
蘇鐵牙依舊不言不語。
“我也為了這件事傷透了心思,我懷疑,東風白當年開的玩笑並非如大家所想隻是一個玩笑,或許成真了,我甚至懷疑那別雲劍客另有其身分,或許就是他的黨羽,隻要找出那把劍的下落,就可以證明我的懷疑。在這教內,我認為沒有比你更機敏的人了,你可有聽聞什麼風聲?。”
空氣很寧靜,蘇鐵牙的唇舌並未吐露一個字。
程絕衣笑了,戲謔的口吻:“如果你就是那個人就更好了,我不但會保守秘密,還會覺得你生趣、有意思,不沉悶了。”語意半含笑謔。
嘿嘿兩聲,“真是好笑,別雲劍客他算什麼,你以為東風白的傳人是人人都可以當的嗎?整個山莊隻有我知道那把絕響劍的下落,你別忘了,我蘇家莊滅村一事蘇鐵牙永生不會忘,要有二心,他別雲劍客怎比的上我更有資格?小莊主,八風教非是太古一人的八風教,它也是東風白的八風教,當年,他二人意見分歧,雙雙殞命,再說,這東風白是程大虎的親舅舅,是你的舅公,程大虎不願意論及此事,也是顧及自家醜事,不願揭自家瘡疤,何必再起腥風血雨,況且,就算是東風白的傳人又如何,目前並未起紛爭,過的仍是太平日子,小莊主何不放下,你放下你的猜疑,這把絕響劍自然也不會無故自鳴。”
蘇鐵牙說的頭頭是道,準備將此事全部攬向自己一肩扛下,由他一人來承擔責難,以防堵調查蔓延擴大更增事端,他先發製人不顧自身安危,挺身而出,話語冷冷一落,嘴角微揚,露出三分笑。
這一笑,程絕衣反倒怔住了,那是蘇鐵牙首度微笑,這一素昧平生的獰笑,反而像在示威,頓時打起哆嗦,寒氣侵衣,宛如囿於冰霜臘月天,他直視蘇鐵牙的眼睛,欲做進一步詰問,僅僅一相觸,那素來殺氣騰騰的眼眸裏竟籠罩著一份不屈不從的故意。眼帶威嚇,恐怖驚悚,挑釁意味十足濃厚,似乎在向自己耀武揚威。
突來晴天霹靂,如此開誠布公,這麼說來,那名叛徒真有傳人--!
是你?!
蘇鐵牙?!
程絕衣強忍重重猜疑,白色羽扇輕輕搧了又搧,掩飾自己的詫異。
首次意識到,蘇鐵牙,不僅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也是一個凶險的人。
難道,祖爺爺太古的噩夢在自己身上狼藉再現?
一道閉鎖的門閂被推落,大敞的幽閉之地不見禪定僧佛,卻見吃人魍魎,……蘇鐵牙,這意外來的猝不及防令人無言以對,程絕衣強作鎮定,那搖著白色羽扇的手掌卻僵硬如鐵,關節似遭箝製,無法運用自如。
程絕衣沒有讓蘇鐵牙離開,讓人駐留原處,就這樣,涼亭內,一人使勁搖扇,另一人卻不發一語,夏風吹拂,熱氣蒸騰,程絕衣卻猶覺被這熱氣蒸昏了,又覺被寒氣襲上任督二脈,忽冷又忽熱,翻攪不止。那一年,蘇鐵牙甫接贈絕響劍,而程絕衣也剛列位,但尚未晉升發言議事資格,手上沒有任何權力。心裏隻想著:若真是他,若真殺了這世間罕有的天才,真是可惜啊!
一片靜默中,蘇鐵牙道:“小莊主,你在害怕?”
程絕衣訝然憬悟,起身,莞爾一笑,笑裏藏刀,離去前提點此中奧妙:“我答應把澤澤兒賞給你之事作罷,往後,你也別再提到此人,蘇鐵牙,倘若一個人有了把柄又落在他人手裏,你且說說看,誰才應該害怕?”
各自示警,各自豎起旗幟,劃分一條楚河漢界,點明了,這視為親己的蘇鐵牙不再是自己人,乃程絕衣手中一匹牢牢套索的黑鬃快馬,此後針對這唯一掌握手中的線索展開軟硬兼施手段,務求將東風白餘孽一網打盡,以正他堂堂八風教不容踐踏之威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