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評:【實體書】係列 林達《掃起落葉好過冬》(200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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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文章原名:《曆史的誤會》
《掃起落葉好過冬》不算是一部大部頭的重要著作,但是很耐讀。從地位上來講當然不能和茨威格的《昨日的世界》、《人類的群星閃耀時》相比,但是讀的時候卻往往有著相同的影子。
同是感懷加說史的遊記,林達往往具有更加清晰現實的視角,從我的閱讀習慣而言,較之餘秋雨的為感觸而感觸的故作沉重的文章,耐讀的多。
隻說一段小史:美國的政治從紳士主義的精英化轉向政客主義的平民化。其間的轉折點便是我們一直以來公認的世界偉人之一:亞伯拉罕·林肯。
“在古典共和政治的時代,特別強調政治家的道德水準;在現代民主政治的時代,這種對個人道德的強調不僅是一種奢侈,而且失去了現實的操作意義。古典共和政治訴諸於道德,現代民主政治則訴諸於製度。”我不知道合署“林達”筆名的兩人是不是學法律出身的,能用一句話來描述民主政治的演進,且說得這麼淺顯,功力真是很不一般的。
這裏最想說的是林達為我們娓娓講述的一個問題——美國的南北戰爭爆發的原因是什麼?是因為林肯主持正義主張廢除奴隸製嗎?
曆史往往是有誤會的。
不能說南北戰爭跟廢奴沒有關係。因為林肯本人是一個富有同情心的人,而且從他的一些言行中來看,他確實痛恨奴隸製。但是,在政治中,要想讓一個人隻因自己痛恨一樣東西就全力去廢除,喜歡一樣東西就全力去維護是不可能的。這不是政治,是拍《還珠格格》。
林肯就是這樣。他在北方的芝加哥發表演講:“讓我們拋棄不同人種之說,不同種族之說,某種族更為低級故而必須置於一種低級地位,諸如此類的無稽之談。讓我們拋棄所有這一類的東西,讓我們在這塊土地上,團結如一人,直到我們能夠再一次站起來宣布,所有的人生而平等。”
但是兩個月之後,他就在南方的查爾斯頓發表演說:“我必須說,我不是,也從來沒有,主張以任何方式實行白人和黑人種族的社會及政治平等,我不是,也從來沒有,主張讓黑人也有選舉權,也能當陪審員,也能擔任公職,也能和白人通婚。”
他都贏得了選民們的掌聲。我們不能說林肯是首鼠兩端的,作為一個已經從古典民主政治過渡到現代民主政治的政治家,他必須懂得平衡之術。他可能確實反對奴隸製,但是他決不會主動采取任何激進的措施去廢奴——盡管從法理天理人理而言,堅決廢奴都是正確的,但對於政治家的利益而言,這是不正確的。林肯是一個有良心的政治家,但是他是一個政治家。政治家還具有紳士一樣的品德,珍視自己的名譽和驕傲更甚於實際利益的,要追溯到華盛頓時代了。
事實上,林肯夫人瑪麗·塔德的娘家就蓄奴。
但是他這種平衡不能說取得了成功。相反,他兩頭表態的方式可能還加劇了人們對他的懷疑。在大選時,林肯隻獲得了39%的選票,南方十一個大州的大選舉團沒有一個人投了他的票。林肯還沒有宣布就職,南方七州就宣布脫離美國聯邦,並且成立了自己的國家——南方聯盟。
在我的理解中,嚴格說起來,南方州的脫離並不像我國某個省突然鬧獨立一樣可稱之為叛國。因為當時美國的政治體製遠不如現在這樣緊密,州與州之間是一種較鬆散的結合。更像前蘇聯的那些加盟共和國。但是林肯絕不會承認這種鬆散,更不會承認這些州脫離行動的合法性,他必須通過戰爭的手段重新把這些州奪回來。
但是,很遺憾的是,從各方麵來看,南北戰爭的發動更是為了維護美利堅聯邦的統一,不是為了廢奴。北方廢奴的呼聲是激化南方脫離聯邦的一根導火索,卻不是戰爭的根本原因。
曆史在這裏有了一個小小的誤會。
但不管怎麼樣,林肯總統仍然是偉大的,雖然他的四年總統任期隻幹了一件事,就是打了一場南北戰爭。有些東西是我們的曆史書從來沒有告訴我們的,也不是那麼容易看出來的:林肯是美國史上第一位平民總統,南北戰爭為美國憲法帶來了“正當程序”和“同等保護”兩條帶有極其強烈的現代法律文明特征的修正案。美國的公民們也徹底告別了紳士政治家的時代,他們不再要求總統都是華盛頓那樣偉大的紳士,他們相信總統也是可能說謊的,他們知道,對總統的製約不能再限於對其個人品格的嚴格要求,更要在於有成熟製度的平衡製約。“總統也是不可相信的”,可相信的隻有美利堅自立國始的的法治傳統。
隻是,一點點小小的誤會卻容易讓一代一代的人漸漸不識曆史的真相。而熱衷於臆測和美化,最終給某一個人或某一件事披上無比神聖的外衣。這樣的事,我們中國人其實最拿手。
林達在書中說了個小故事:美國人那裏曾經流傳一個傳說,說林肯在二十歲時去了一趟密西西比河口的新奧爾良,看到了市場上一個清秀的黑人少女正待出售,這一幕深深刺激了林肯,年輕的林肯發誓將來一定要粉碎奴隸製,並且終其一生,林肯都將心血付諸廢奴事業中,雲雲。後經美國曆史學家考證,多為以訛傳訛,因為在那之後的二十年中,沒有任何材料顯示林肯在自己的政治活動中打擊過奴隸製度。
其實這和漢高祖皇帝是一條龍臥於其母之上所產的傳說,何其相似。隻不過古時的漢高祖需要的是一種神秘主義的敬畏;而林肯總統更需要一種基於文明和道義的崇拜。
說到最後,突然想起另外一個曆史的小誤會,不過不如南北戰爭和林肯總統這樣宏大,那隻是一場足球比賽——1974年西德世界杯決賽,西德對荷蘭。
誰都知道西德最後2:1獲勝,誰都記得荷蘭隊依靠整體的力量開場不到兩分鍾沒讓德國人碰球就贏得一個點球,誰都讚頌1974年的荷蘭隊代表著當時歐洲最先進的打法豪華而強壯,絕大多數人都相信,如果那場比賽如果不在西德的主場,如果不是德國人蠻橫的身體力量和頑固的精神力量,獲勝者應該是荷蘭人。
我是荷蘭球迷,但是看過那場決賽的人都應該承認,這不是事實。
荷蘭隊在決賽中踢得並不好,開場的十幾腳倒腳更像是一種飄飄然的傲慢,沒有實際的威脅,絕大多數都在後場完成。哪怕在德國人全線退過半場,逼搶不緊的情況下,也是如此。最後贏得點球,依靠的幾乎是克魯伊夫一個人的力量。這個傳說中的經典進球並不像06年又一屆德國世界杯上阿根廷的那次完全依靠團隊配合的26腳傳球射門,遠沒有那麼驚天動地。
而德國人卻踢得相當好,他們不僅從精神上更集中,力量上更強大,問題是他們的技術也同樣好。70年代的德國隊,絕對不是我們通常意義上想象的一支隻有力量和意誌的糙哥球隊。穆勒為德國隊取得領先的那次射門,背身麵對球門,電光火石般轉身小空間抬腿就射,現在恐怕沒有幾個射手可以做到。
我們更不要忘了,米歇爾斯和克魯伊夫的荷蘭為世界帶來了全攻全守,但事實上德國隊當時踢的也是全攻全守,西德隊同樣是當時歐洲足球戰術革命的引領者。唯一的區別是,荷蘭的整體組織者是前場的克魯伊夫,西德的組織者是後場的貝肯鮑爾。貝肯鮑爾贏得金球獎,並不是因為他作為一個後衛破壞了多少次進攻,而是因為他首創“自由人”這個位置,在後場兼顧防守的同時,擔任進攻組織者的角色,他是一個擁有著強大進攻力的後衛!
誤會的力量是多麼的強大。它會讓我們放大一些不真實的東西,也會讓我們遺忘一些應該銘記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