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草澤起蟒蟲 第二章 草澤起蟒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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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噓,小聲點!抬頭三尺有神靈哪。隻此處非議事之所,待用完酒菜,我們都驅程到朱大哥的家中,那裏遠離塵囂,可避清人耳目,我們再深說。”黃殿詭然而機警地說道。
傍晚前,四人微帶酒意,一路說笑,步行了三十餘裏山道來到光興村朱一貴的家。這光興村是一個隻有十來戶人家、依山傍水的小村落。它背靠玉山山脈,麵朝高屏支溪,村裏河塘交錯,綠木掩蔭,飛禽歡鳴,走獸聞聲,卻也是個極佳的風水去處。鑒於這裏四季雨充水沛的自然條件,因此這村裏的人家大都以養鴨、販鴨、賣蛋為生。而這裏的田鴨又承蒙得天獨厚的天然之沐,幾乎隻隻均出落得體壯肉肥,味質鮮美,是當時島內的一大名特產。
四人進屋後,即將木門虛掩。朱一貴忙叮囑其妻吳氏下廚去斬鴨煮酒,一會兒吳氏便端了一大缽鹵汁“鴨五件”上來,頓時鹵香鑽鼻,鴨肴盈梁。李勇、吳外二人急不可耐,伸手就往缽中而下,李勇攥著一根鴨脖,吳外抓起一隻鴨翅,貪讒地撕咬咽吞。“你到二貴家去吧。”朱一貴支走了吳氏後,四人又繼續接著推杯換盞起來。
酒過數巡,大家見黃殿隻一心在緘默低頭沽酒,仿若根本沒有其他三人的存在,均是納悶?“黃二哥,你這個人怎麼總是神精兮兮的?烏龍見首不見尾,叫人琢磨不透!我的心都要快炸了,你倒是說啊,找我們到這鴨棚來是什麼意思?”李勇性急,遂借酒發問,不滿情緒溢於言表。
“是呀,後來的情形又怎樣了?你肚子裏到底是如何盤算的?快些講出來,兄弟再斟酌斟酌呀!”朱一貴也急不可耐地催促道。
“莫急,莫急,謀大事者好如烹肴,不能囫圇吞棗。我是想,此事好比捅天破地,非同小可,總要縝密小心、深思熟慮為是。我剛才隻是在凝神捋了捋這幾天所想的頭緒和腹案。我前頭講過了,要驅殺那狗官王珍實不難,時下台灣吏治黑暗,社會動蕩,人心浮燥。那王珍是貪得無厭,橫征暴斂,人人叫誅!此時,隻要有人帶頭舉義,振臂一揮,便會一夫作俑,萬人響應。至於那島上的幾千清兵嘛,想是不值一擊的,這點我有勝算。怎麼講呢?島內的清軍是為三年一換的班兵,這些班兵都有臨時撞鍾之念想,都有思家戀鄉之情結。況且,島上太平日久,以致班兵少有訓練,官恬兵嬉,隻惟聲色宴樂為娛,積弊已甚矣,哪能有鬥誌?”說到這裏,黃殿揚了揚頭,顯擺地翹了翹他那稀稀拉拉的鼠須。
黃殿略頓了片刻,接著說道:“我現在所深慮的就是這個義字我們應該如何賦予它一個得力的主題和內容,既要抓住時宜、扣住人心,又要名正言順、一鳴驚人,還要勢在必得、求得長久。性命攸關,成敗一線,我不得不要深思熟慮、搜腸刮肚啊!否則,若輕率起事,盲集烏合之眾,再缺乏全盤的運籌和調度,我們即使是拿下了全島也最終恐難久而維持。屆時,若大海那邊的清軍哪日一到,就不是好玩的了,我們非但會功虧一潰,反而將有葬身大海之危。”
黃殿話落,朱、李、吳三人麵麵相覷,不由地均露懼色。
朱一貴平時是一貫貌似座大,喜歡人前顯豪,但真的要他去以身相搏、以命相賭的話,他卻缺之膽略,他屬於那種外強中幹、色厲內荏的主。此時,他聽說有性命之患,不禁怵然語道:“黃二弟,此事既有生命之憂,我等何必偏要去捅這老虎屁股、白白尋死呢?我看我們不如還是放此念頭,我安心仍去販鴨,也好求個賤身全終。”
“看你這膿包樣子!剛才還在大呼小叫的滿腹牢騷,你不是想殺狗官嗎?你不是不忍苛稅嗎?你不是想要尋求極樂嗎?時下正是天賜良機。你看,這狗官王珍爪舞遮天,弄得島內是烏煙瘴氣,那內地徙遷來台的漳、泉、潮、惠之民慍怒思避;那當地的土番人也設柵、掘壕以抗爭;那鄭氏的後人則無不懷舊,躍躍欲恢複故國。機不可失啊,我們兄弟何不趁時好好地出出頭,搶先拉起大旗,廣攬人心,聚勢鬧他一鬧,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天子寧有種乎?說不準我們就運氣好,也都能弄他個帝王將相玩玩,挺身坐定一方,尚可揚名立萬、蔭子蔭孫呢!”一貫陰沉不露的黃殿也不禁透著興奮,眼中射出藍光。
“黃二哥,別異想天開、癡人說夢了!那清軍如狼似虎,裝備精良,聽說有逾萬人,且緊守在各訊隘,就憑我等草民百姓能翻多大個浪?結果無疑是大肚子過獨木橋——挺而走險;是送肉上砧板————尋剁。”李勇怯然說道。
“是的,黃二哥,你我等人本來就不是那能幹驚天動地大事的料,我們還是老老實實地做做土混混吧,不也是可以呼點風喚點雨、悠哉悠哉的嗎?”吳外接語道。
“我說你們統是紙糊的老虎,平時總是個個自命膽大、無所不敢,總要癡想那土雞變鳳之事,現在怎麼了?氣癟了?魂去了?現在老天送機會來了,你們又畏首畏尾起來。好,你們不幹,我便去與杜君英、賴池他們一起幹,到時可別說我不送福貴於你等了。哼!我說你們就真的光知道吃喝嫖賭,一點都不諳世事,沒有頭腦。要做大事者,不可能不冒生死之險。你們想想看,明朝的始祖朱元璋成事前本是個到處遊方化緣的和尚,地位應該是再低不過了吧?然而他隻因為生存的逼迫與無奈,意氣一衝,不就衝出了個近三百年的天下嗎?你們再設身處地地想一想,那狗官王珍已然是越來越窮凶極惡,簡直是鯨口難填,不讓人謀生活命。視這情形,我等今後還能悠哉才怪呢!”黃殿小醜般激而揚之地手舞道。
“也是,也是。”三人在腦中咀嚼了一下黃殿的話語,思忖半晌,始覺得黃殿言之有理,畢竟能改變窮途和窘迫、謀得福貴和極樂對他們而言是最為有誘惑力的,遂不由地又齊聲附和道。
“人生如浮雲,哭著來,又哭著去,中間尚要受那狗官的壓迫和淩辱。所以,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與其賴著活,不如放手一搏。世事難測呢!”黃殿說罷,頷首沉吟片刻,接著,他突然抬頭朝瞪著一雙直眼望著自己的朱一貴問道:“朱大哥,你說是販鴨好哇?還是做皇帝好?”
朱一貴被問一楞,應道:“黃二弟,你是真喝多了吧?發胡說呢!販鴨的人怎麼能同那做皇帝的去比?”
“我豈能喝多,我清醒的呢。大哥想做皇帝否?”黃殿又追問道。
朱一貴聽後大笑,說道:“別別別,黃二弟別捉弄我!想我一個鴨販子,大字不識,渾身散著鴨腥臭,做鴨母王還差不多,哪裏配做皇帝?”
李勇和吳外二人聽後,捧腹笑作一團。吳外剛入嘴的一口酒也噴出老遠。
吳外咧嘴笑道:“朱大哥已經是鴨母王了,離那人主就隻差一步,為何做不得皇帝?做,做,我們都當你的臣子,隻要有酒我們喝,有女人我們玩,我們就喊你萬歲!”
李勇朝吳外啐道:“你這秤砣盡想好事!就憑你的那個爛‘八字’?你永遠去抱你的魚簍婆娘吧,小心朱大哥把你當鴨子販了去。”
“兄弟們勿玩笑了,我是真的在跟你們談正事。聽我說!我從風山回轉時,繞道去了趟玉山的紫竹寺,於虛風法師那裏討抽了個簽,你們猜那簽上寫的是什麼?”
“我們如何猜得出哇,簽上寫的是什麼?”三人齊瞪眼問道。朱一貴更是麵露急切,因這位虛風法師便是他的熱交,向是被他視為奇僧,說是能預卜吉凶,能預知前後。朱一貴對虛風是頂禮膜拜,極其信服。
這虛風法師原是台灣鄭氏王朝的舊人,曾官拜給事中。當鄭氏王朝滅亡時,他也附隨著眾人降了清,被留在安平台灣縣知縣衙中充當主簿。不久,他因不滿外族統治,始終懷念漢製明朝,遂棄職遁入了空門,在玉山的紫竹寺裏做起了僧人,常披著袈裟借抒異誌,逢人大談亡國憂。後來,他佛法漸精,加之名望頗重,很快在前任方丈圓寂後便接任當上了紫竹寺的方丈。這玉山是台灣島上的首山,紫竹寺又是玉山上的首寺,因此,虛風在神斷了幾樁福禍事後,一下子就在台灣的佛教界乃至漢、番民間中被神化,一時名聲鵲起,極受人迷崇。虛風早年就與朱一貴相識,較賞識朱一貴的慷慨奉義和率性而為,遂結為熱交,二人常抵掌縱談。虛風經常戲稱朱一貴為國姓爺,囑其莫忘漢明。
黃殿不緊不慢地從左袍袖內摸出塊一尺見長的泛黃竹片,在三人的麵前晃了晃,然後一字一句地念道:“青天白日月兒明。”
“青天白日月兒明,有什麼意思?”三人又茫然齊問。
“嘿嘿,這裏麵可大有意思!”黃殿陰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