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暗香(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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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重要的子,自然是葒雪樓的老板絳雪、當家魁媚兒。她們亦是前往揚州,隻是不知絳雪為何舍棄洛都的葒雪樓、前往揚州。
不止她們,唐容嘯天護送淩璿和淩萱南下揚州也路經此地。淩萱看見我的時候,我正要回房休息。她驚喜地喚我一聲,我回眸,她便朝我奔過來,撲入我的懷中,泣道:“……”
我拍拍她細弱的肩,撫慰了好一會兒,方才問道:“你怎會在這裏?就你一人嗎?”
淩萱抽噎著,口齒不清道:“璿與我一起,是唐容大哥一路保護我們到這兒的。”
心中微動,我蹙眉問道:“姑奶奶呢?還有……其他人呢?”
“我不清楚,那日你出宮後,我們就一直陪著奶奶,用過晚膳後,不知怎的,我與璿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次日午時了,而且是在馬車上,唐容大哥說……”
“唐容哥哥說,是他把我們帶出龍城的,他不想我們無辜喪命!萱,難道不是嗎?”
嬌柔的嗓音自有威嚴!輕嘲的語氣中微有霸道!無需抬首,我便知說話之人是誰——淩璿!
淩萱驟然一頓,緩緩抬首,迷蒙著眼睛惶惑地看著她的,略微蒼白的臉稍有懼意。我轉首看去,隻見淩璿冷然地站在院子裏,清素的衫裙,飄散的長發,倦怠的容,似冷非冷地望著我。
半月奔波,淩璿的臉頰愈顯清瘦,柔損雪肌似有一笑:“在這兒遇見端木,再好不過!我們也要南下揚州,此後路上就有伴兒了。端木歡迎我與萱到端木府做客嗎?”
我柔然一笑:“怎會不歡迎呢?往後,兩位把端木府當作自己的家就是。”
淩璿臉頰的笑靨一如清風徐徐:“那敢情好!萱,明日還要早起趕路,還不回房歇息?”
淩萱望我一眼,眼底滿是迷惑不解的光,然得不聽從,轉身回房。
淩璿朝我走來,姿搖曳,清素衫裙亦是掩藏不住懾人心魄的麗:“端木,你知道嗎?我希望你在揚州等我,而不是在這裏看見你!”
她笑看著我,黛眉微挑,臉上無半點厭惡之,卻有令人暗驚的挑釁。隨之,她重重地拂袖,轉身而去,身姿傲然。
我深深一怔,她柔耗嗓音與容顏,對我說出的話語,卻是冷徹我的心。
為了唐容嘯天,她便要與我為敵嗎?莫非,唐容嘯天已向她表明心跡?因此,淩璿才會遷怒於我?嗬,她定是認為我要與她……爭奪唐容嘯天,才會對我如此敵意。罷了,無論如何,她早於我與他相識,我又何必橫插一腳呢?
如此想著,卻是再也無法入眠,輾轉糞,越是清醒,便起身披上外衣,出了客棧,踱步到近旁的三裏橋。
涼如水,天穹淨闊,墨黑的緞子般一塵不染。弦月高懸,月華輕籠,遠處的燭火幽暗地明滅。
我坐在橋欄上,撫摸著手中的玉簫,腦中盡是娘親溫潤、秀婉的臉龐……還有半月方能抵達揚州,娘親,一定要等阿漫!
我輕輕一笑,吹起那支小曲兒。輕婉、凝沉的簫音從雙唇之間、從指間流淌而出,流瀉於清風下之中、悠悠地蕩向遙遠的暗……
忽然,一聲圓潤的笛音揉入黯然的簫音,頓生清俏之,仿佛是暮雨瀟瀟的黃昏,卻突然霞光透射,漫天紅彩。
我轉臉看去,不遠處站著一個凝定不動的黑影子,玉笛橫手,黑發在清風的撩撥下微微晃動,氣度英偉,遠處的昏火為他攏上一輪淡淡的暗光。
他朝我緩步走來,與我並肩坐在橋欄上,簫笛合奏,清越與凝沉絲絲入扣、切切咬合,一如交頸鴛鴦,不離不棄。我淺淺微笑,專注於樂音之中,然免分心,他從未聽過這支曲兒,竟能緊緊跟住我的音律,不落絲毫,定是個精通音律的主兒。
一曲罷了,我氣血上湧,臉腮辣辣的發燙,心口有些急促,一時半會兒說不出話來。他倒是麵如常,黑眸中一片盎然笑意,關切道:“還好吧!”
我愣愣地看著他,微有恍惚。
他側過身子麵對著我,溫豪:“這曲兒很好,叫什麼?”
我轉身看向無聲流淌的河水,避開他漸次的目光,幽幽道:“《流光搖情》,這是我娘親獨創的曲兒。”我由衷讚道,“你竟能與我合奏,且絲毫不差,音律造詣如此之高,小子自歎弗如!”
他歉然一笑:“端木過譽了!”他亦轉身麵向蒼穹,“名兒精妙,這簫也極好,應是天沁玉簫,隻有天沁玉簫方能吹奏出這的簫音。”
心底萬般愉悅,我笑道:“唐容大哥好眼力!”
“天沁玉簫乃天下三大奇簫之一,奇簫配佳人,絕配!”唐容嘯天沉聲歎道。我自是明白,他的讚詞不是言不由衷的奉承與讚譽,而是發自肺腑的心聲,切切情意便流動於這心聲之中……他轉首看我,揶揄道,“好簫,好曲兒,有好詞嗎?”
無需轉首,我亦曉得他的目光萬分灼熱,且充滿了激將的氣息;我輕闔眼睛,緩緩念出:“雙燕雙飛,雙情想思。容已改,故心不衰。雙入幕,雙出帷①。”
唐容嘯天擊節讚賞,朗聲道:“好詞!好詞!今晚有幸見識端木冠絕揚州的簫音與才情,嘯天實在有福!”
甫一念出,便已懊悔,實在不該念出這首詞兒。我側過身子,眉心流過一絲愧,搖首笑道:“唐容大哥謬讚了!這詞,是我娘親所作,並非出自我手。”
“端木無需過謙!”唐容嘯天脫下外袍,披在我身上,順手輕輕握住我的雙肩,一雙英眸熠熠生輝,眼底是濃濃的歉意,“她與你說的,我都聽見了……”
驀然一暖,身心俱是暖洋洋的,縈滿他的氣息。忽有暗襲來,沁入口鼻,淡淡的惹人心懷。嗬,天沁玉簫的“奇”便在於:吹奏過後,便有暗漫出,溫潤如玉,清淡如水,卻是無比撩人。
我清冷地看他,漠然道:“聽見就聽見吧,沒關係的。你也不要責怪她,淩璿沒有壞心的……”
他激動地握緊我的雙肩,我隻覺微微的疼:“她是沒有壞心,但是……”他想要將我擁入懷中,我全身僵硬、使力製住他的舉動,隻見他英氣的臉龐襲上淡淡的怒氣,“我不想你受到傷害……”
我拿下他的手,眉梢含了一溜兒朦朧的淒冷,細聲道:“我知道的,唐容大哥,你與她相處日久,便會曉得她的好……我,自然沒有公主的高貴清傲與國天,唐容大哥理應……待她好……”
“可是,我無法待她好,我隻想待你好!”唐容嘯天低吼一聲,握緊我的胳膊,迫得我抬首直視他,望進他的眼眸深處——那個無底的黑暗深淵,狂風回蕩,“不要折磨我,好不好?”
我驚懾地震住,閉上眼睛,腦中皆是淩璿巧笑的倩影與冰冷的眼神,以及以往的種種歡樂……我淒然道:“唐容大哥,不要逼我……求求你,不要逼我!”
此時此刻,驀然憶起西寧懷宇心痛的聲音:情兒,不要逼我,不要逼我……我終於明白,他當時多麼痛苦,然得不拒絕我……
唐容嘯天強硬地擁我入懷,力道卻是輕的,嗓音萬分沉痛:“我不是要逼你,我隻求你,不要拒絕我,不要因為她而拒絕我……”
眼底滾燙,淚水盈滿眼眶,我硬生生地含住所有的苦澀,淒然道:“你知不知道,她是我好,我不能對不起他。她那麼喜歡你,你為何不喜歡她呢?你可以試著接受她呀,慢慢的,便會喜歡她了。”
他吼道:“這不公平!”他驟然放開我,雙臂無措地擺動著,眸底溢滿深紅的驚痛,臉上橫陳著孩子氣的不滿與不服,“你喜歡我的,是不是?你隻是為了她才拒絕我的,是不是?”
我搖頭,猛烈地搖頭,閉著眼睛,不想看見他痛楚的樣子……
唐容嘯天一把摟住我,一字一頓地敲入我的骨血:“我不相信!”他的嗓音深沉如海,切切的字詞響在耳畔,“雙燕雙飛,雙情想思。容已改,故心不衰。雙入幕,雙出帷。你不喜歡我,為何要念這詞兒?”
心中一痛,我睜開眼睛,定然望他,冰冷道:“我已說過,這是我娘親所作,我隻是想起我娘親,才念出來的。”
他的語氣驟冷:“你當真要我喜歡她、待她好?”
我輕輕點頭,卻是無比堅決。
唐容嘯天放開我,直勾勾地看著我,良久,冷硬道:“好,我照你說的做!”他滿目深紅,在我的額上落下輕輕一吻,絕然轉身,抽身離去……他的身影,孤單冷漠,那是因為我而深深無奈的冷漠。
暗縈繞,卻是那般冷淒。遠處的燈火俱已暗滅,三裏橋上隻餘月白風清,以及一個悲傷的隻影。我緩緩地蹲在地上,頹然捂住臉龐,淚水滑落……我拒絕了他,因為我不曉得要不要接受他——我仍然愛著西寧懷宇,怎麼可以接受他呢?然而,他是那,待我那……
那曲兒,那詞兒,是娘親生辰之時做的,是我送給娘親的小小禮物——娘親與爹爹的鶼鰈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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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路人一同啟程南下。行了兩日,一路上皆是流民,一群群,或者三三兩兩,滿麵塵汙,瘦骨嶙峋,衣衫襤褸,一如行屍走肉地踱著蹣跚的步子。
在流民的對話中聽聞一個重要的消息:三月十九日醜時,大淩末帝於清寧宮,一後三自縊身亡,皇太後……自縊數次,均未果,後下落不明。
其時,我們正在林間歇息,淩萱正要喝水,聽聞之下,手指一僵,水壺掉落在地,清水灑了一身。她蜷起身子,埋首於膝蓋上,悶聲痛哭……
淩璿輕靠在一棵樹上,與唐容嘯天有說有笑,臉頰緋紅流丹,巧笑倩兮,眸盼兮,驟聞之下,笑靨凝固,雙唇微動,卻說不出話來,臉乍然雪白,緊接著,宛若落葉飄零般傾倒,適時,唐容嘯天及時攬住她,低聲叫道:“璿兒……璿兒……”
璿兒!璿兒!
好親切!心底莫名一痛,仿有冷風拂麵而來,臉頰冰冷地抽住——這是我的選擇,理當如此——隻是,為何會心痛呢?隻見唐容嘯天將她摟抱在懷裏,淩璿悠然轉醒,秀眉糾蹙,倏然摟住他的脖頸,伏在他的肩窩裏嚶嚶哭泣。
我轉身走開,再也不願看見這令我傷感的一幕。
紅燦的流霞層層疊疊地流動於西天,而悲愴;彤紅的夕陽西垂天宇、掛於樹梢,安靜地下墜,墜入黑暗的深淵,不帶走一絲雲彩。
起風了,林間響起簌簌的聲響,身後傳來輕淡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漸次清晰,隨而傳來一聲溫涼相宜的嗓音:“端木節哀!”
傍晚的涼風吹起素白袍裾,我淡淡道:“我沒事。”
他站在我旁邊,靜靜地站著,不發一言,隻是陪著我呆望,望著林間薄霧漫漫浮動,灰白的霧靄,淡青的暮,涼薄的天。如芒在背,我知道,不遠處正有一道熾熱的目光穿透了薄霧、踏風而來,釘在我的身上,似要將吾透。
那是絳雪的目光。
唐抒陽終於道:“你不是為他們傷心。”
心底一窒,我疑惑地側首看他一眼,複又看向前方,語聲淡淡:“莫非唐大哥也能看透別人你的心思?”
姑姑自縊,姑奶奶下落不明,我理當傷懷,而令我愈加傷懷的卻是方才的那一幕。
唐抒陽付之一笑:“那倒不是,隻是端木的心思,唐某尚能猜出一二。”
我冷嗤一聲,神冷漠:“唐大哥如此費心,不累嗎?”
“或許吧!”他的嗓音低沉沉的,有些涼,恰如滑過指尖的晚風。他輕渺一歎,“端木心事重重,不再是之前我認識的那個端木了。”
認定為夫君的思慕之人娶了最親近的,天朝驚變,娘親病重,親人離散,漸成水火之勢,一切的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令我猝不及防,我懷疑自己,竟能支撐至此。我不由得笑了,即便有點淒冷:“或許吧!”
噗嗤一聲,卻是兩種嗓音,卻是同一種語調,那是心有靈犀的慰然一笑,那是無奈的自我嘲諷。
唐抒陽邁步而去,留下一句隨風飄逝的溫軟話語:“到那邊走走吧!”
我跟在他後麵緩步而行,全不理會身後悚然射來的數道目光。風搖樹梢,碧綠的葉子耳鬢廝磨、沙沙的響。晚風掠起他的黑發,有些調的張揚。
驚覺一道人影立在前麵,我猛然頓住,幾乎撞上他的胸口;我心慌地後退兩步,臉頰一熱,低垂了頭,又覺此非我的錯,是他不聲不響地轉身不動,便抬首直視他,眉目寧和。
唐抒陽溫柔凝視我,唇邊笑意漸深:“之前的端木依稀站在眼前!”
近在咫尺,他炙熱的氣息嫋嫋拂來,令我絲絲顫動。我然解,眼中無波無瀾:“唐大哥言行高深莫測,究竟有何見教?”
他沉沉低笑,笑聲朗如皎月,驚起樹梢的飛鳥、撲棱棱地飛掠而去。他笑道:“這就對了。找個鏡漬一下,你蹙眉的樣子甚是可怕。”
我擰起眉心,怒氣隱然發作,質問道:“我蹙眉的樣子很可怕?”
唐抒陽促狹地看我,含笑點頭。我的臉腮越發灼燙,瞪著他,眸卻越來越冷。他頰邊的笑影愈顯深濃,似是嘲諷,又似調侃,複又沉聲道:“此時這等模樣更是令人驚駭。”
我揚起雙拳,朝他胸口打過去,然曾想,他任憑我的拳頭落在他的胸前,任憑我的慍怒發泄在他的身上——本想他會抓住我的手腕,阻止我的凶悍。
越發覺得矯情,下手的力道便輕了許多,漸次頹喪地住手。一縷暈紅的笑意漫上雙頰,我頷首而下,腕上一緊,是他溫暖的五指。我輕輕一掙,不意間瞥見前方的斜處,一雙人影蕭蕭然站立於一棵樹下,柔軟發絲飛舞輕揚,冷硬黑袍肅然微動,那張英氣的臉孔彌漫著昏暗的暮,容光模糊,不顯喜怒。
我冷然一笑,暗咬下唇,闔上眼睛,輕輕偎進眼前男子的胸膛,鼻端皆是他的溫熱氣息,眼底是他略微僵硬的手掌、撫上我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