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花(2)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7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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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刺客!有刺客!”
    猛然的,前方傳來錦衛軍的叫嚷聲,一聲聲地朝這邊衝而來。
    心中揪得緊緊的,渾身僵硬,一時之間竟不知動彈。怎的會有刺客?盜還是謀殺?
    一個龐然的黑影疾速閃身近前,扯過我的身子,一把匕首抵住我的脖頸處,隻覺冰涼的觸感冷透了肌膚,銳利的鋒刃激得我渾身打顫。
    手腳上的溫熱霎時如潮水般湧退,一陣陣懼意兜頭兜臉地席卷而來,擴散到全身。
    悶悶的聲音從後上方傳來,低沉而狠戾,透出些許的慌急:“別出聲,否則……”
    他加大了手勁,鋒刃更緊的貼在脖頸上。
    火光衝天,照亮了毓和宮北麵的禦園。頓時,寧靜的龍城人聲鼎沸,錦衛軍如潮湧出,疾速的腳步聲、喧囂的喊殺聲擴散於整個禦園。
    刺客是何人?暫且不管,定是不想葬身龍城,挾持我亦隻是多添籌碼。心中略定,懼意稍退,我啟唇微笑:“你想全身而退?”
    “聰明!”刺凱淡地讚許道,堅定而語,“如果你不讓我全身而退,我會拉著你陪葬。”
    兩隻手腕被他製服在後背,隻覺他的手勁磅礴無比,根本不是我能夠反抗的。
    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汗味漫襲而來,嗆鼻得緊,有點作嘔的感覺。極力壓下心四處流竄的慌亂,我淡定道:“殺了我,你根本就走不出龍城。”
    刺客爽快道:“好!隻要你幫我,我可以保證,絕不會傷你。”
    保證?刺磕保證能有多少信用?我沉默不語,隻聽見他怒氣騰騰地低吼:“你不相信我?本……如何你才會相信?”
    如此直爽、如此急於要別人相信的刺客,還真是少見,我咯咯低笑,從容道:“好,不過你要聽我的。錦衛軍馬上趕到……”
    手腕一鬆,脖頸處的冰涼匕首亦是撤離不見,身子驟然鬆懈下來,竟是陣陣的酸疼,可見方才的恐懼是多麼的鋪天蓋地,淡定與從容均是竭盡全力佯裝的。
    摸著脖頸,我心頭一喜,還好,沒有見血;又揉了兩下胳膊,接著往前跨出一大段,朝著錦衛軍的方向,大聲喊道:“有刺客!有刺客!來人啊,有刺客!”
    一小隊錦衛軍跑至跟前,腳步急促,其中一個頭目厲聲問道:“刺客在哪裏?你是哪個宮中的奴婢?為何在此?”
    我扳起俏臉,怒然斥責道:“大膽!刺客往那邊跑了,你還不快去追,萬一驚擾了太後和貴娘娘,你擔待得起嗎?”
    那名頭目逡巡著我,猶疑道:“姑娘是……”
    旁邊一名士兵湊近他,低聲說了間,隨儉退。頭目尷尬地扯開臉皮,賊賊地笑了笑,恭敬道:“卑職不知,姑娘恕罪!姑娘看見刺客了嗎?往哪邊去了?”
    我冷冷一笑,極其厭惡他的獻媚嘴臉,伸手揮向東邊,再不言語。頭目一愣,隨即領隊而去,瞬間,梨園恢複了之前的寧靜。
    枝丫抖動的聲響,沉穩的腳步聲從梨樹下蜿蜒而出。
    刺磕嗓音渾厚之中攜帶著濃濃的讚賞:“姑娘膽識不小,也甚機靈,本……甚為欽佩!”蒙臉之人站定在我麵前,戲謔道,“我還以為你會把惟出來。”
    一身黑勁裝,龐大的黑影杵在我麵前,竟是如此磅礴,相較我嬌小的身形,真真天淵之別。
    身量彪悍,肩背寬闊,胸膛厚實,淡薄的月輝掃在他的臉上,隻見濃眉烏黑,額眉寬闊,眼睛黑亮,於此薄霧彌漫的暗,炯炯有神,攏聚著烈烈的鋒芒。
    我朝天南地北的男子甚少有此身板與濃眉,他……會是什麼人呢?闖進龍城,意何為?
    刺客笑了,篤定道:“姑娘一定在想,這個刺拷底是何人?為何闖進龍城?我所說的,對不對?”
    我一愣,瑚害的人兒!黛眉一橫,我冷哼道:“你還不走?想著被錦衛軍抓起來是不是?”
    刺客仰頭豪邁一笑:“本……我豈會被那幫蠢人抓住?笑話!”他忽然尋思起來,眼睛灼灼地盯著我,語氣中帶了一些疑問,“我有點奇怪,難道你不怕我現在把你抓走嗎?”
    害怕?如不是害怕,何必催促他快快離開?恐懼就像一把鐵手緊緊地攫住我的心緒,迫得我快要喘不過氣來。
    我笑道:“是你讓我相信你的,我也別無選擇,況且,我覺得……你應該不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壞人。”
    “姑娘真是有趣。”刺客微扯眉眼,眼中浮起一種狩獵的光亮,猶如北方大漠的蒼狼,發出森厲的光。
    忽而,他的嗓音化作水般的柔波:“姑娘可否告知名?”
    前方傳來淩亂的腳步聲與吆喝的人聲,應該是一隊錦衛軍搜尋到這邊來了。我急忙後退,叫道:“再不走,我可要叫人了!”
    刺客上前一步,突然煞住往前的身軀,生生地定在當地,匆促道:“好!多謝姑娘相救!後會有期!”
    急速轉身,他高昂的黑影隱沒在黑暗之中。
    所有的恐懼,陡然間撤離,身軀鬆懈下來,一如散架,更像是醉了一般,綿軟無力地滑到地上……
    好一會兒,方才勉強站起身,拚勁平生最大的力氣跑回永壽宮……
    ******
    三月十七日,巳時。
    “太後,太後,不好了!流寇殺進城了。”兩個華宮裝少不經通報便急切地闖進來。
    皇太後臉一變,擱在案上的瘦白的手稍微一抖,旋即斥責道:“住口!慌裏慌張的,是何規矩!”
    兩個亭亭玉立的少低垂了眉眼,輕聲應著,站到了旁側,兩手使勁地絞著絹帕,膚如凝脂的臉龐布滿了慌張與驚惶。
    “罷了,慢慢說來。”皇太後飲了一口“翠影翩躚”,擱下荷鷺鷥繁紋青茶杯,靜靜道,“璿兒,你說。”
    淩璿抬首,臉略有淡定,細聲道:“太後,聽聞公共稟報:昨流寇沿著沙河挺進洛都,直衝城外的平則門,今兒一早,流寇東路進軍高碑店,西路進軍西直門,已經開始炮轟了。”
    “太後,萱兒聽聞,父皇與大臣們在朝堂上商討對策,但是,大臣們均隻顧哭泣,手足無措,根本就沒有商討出什麼有用的對策……太後,萬一流寇打進來了,該如何是好?”淩萱扭著眉眼,話語之中惶惶不安,已然帶著哭腔。
    淩萱即為姑姑所出,臉龐微豐,腮凝嫣紅,鼻膩鵝脂,耳際悠悠晃著玉兔搗藥金耳墜,風趣可愛。
    “嗯——”皇太後瞪了一眼淩萱,眼風淩厲,從她的臉龐橫掃而過,仿佛一支翠綠柳條生生地抽過,斷然喝道,“朝政之事,豈容你胡言亂語?”
    淩萱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委屈地唯諾道:“萱兒不敢!”
    淩璿一雙清眸碧波渺渺,顧盼神飛,柳腰柔曼,依依下跪,溫婉道:“太後息怒!”她低垂了尖悄下頜,細弱如蚊聲,“萱是因為……心中害怕,才會口不擇言的,太後不要責怪!”
    心下不忍,我柔聲道:“是啊,太後,錦?公主還小,懼怕是理所當然的。”
    皇太後緩下肅穆的神,斜飛的眉梢凝重地抽著,擺擺手,無奈道:“好了好了,都各自回去吧!”
    淩萱仿佛置身荒涼的曠野之中,趴伏著的脊背簌簌發抖,孤澀橫生,讓人心生惻隱之心。
    她哽咽著懇求道:“太後,萱兒……要待在太後身邊……求求太後了。”
    淩璿挺直了胸口,雙眸低垂:“璿兒……端木在此,想要與她作作伴兒、說說話兒,也想陪著太後,那寢殿有點冷清……”
    皇太後輕歎一聲,眸光輕轉,無可奈何道:“罷了,就待在這裏吧!你們兩個,哀家如何放心喲!”
    陰風乍起,直灌寢殿,如入無人之境,橫衝直撞,明黃帷幔激蕩而起,蕭瑟一如深秋。殿中物什一經陰風橫掃,掉落在地,有的卷於半空中,有的咕嚕翻滾,有的低回旋;四五個奴婢們彎腰揀拾,根本闌及。
    頓時,殿中亂作一團,隻見數個子的身影飄來蕩去,甚為詭異。
    皇太後靠在秋綾緞靠背引枕上,微閉眼睛,眉頭深深緊鎖,臉上糾結著濃重的愁影。
    每個人都平息靜氣,永壽宮宛如幹涸的河湖一般死寂,了無生機。
    辰光一點一滴的流逝,於我們,好比度日如年,等待著公公的稟報。
    皇太後雖是一派鎮靜的神,那橫流於臉上的愁緒赫然現出她的驚恐;亡國在即,龍城上下,誰不驚恐?宮公公可以侍奉兩朝,而淩氏子孫,必定與大淩王朝共存亡,以身殉國,葬身於此,別無選擇。
    午時,流寇開始攻打平則門、彰義門、西直門。公公稟報:流寇身穿黃衣甲,潮水一般湧向洛都,將京師圍得水泄不通。
    天愈加陰沉,陰風獵獵,整個龍城籠罩在一片陰霾之中,籠罩在改朝換代的恐慌之中。
    悶沉的雷聲從天邊低滾過,銀白的閃電直劈下來,照亮了寂暗的寢殿,驚魂一般攝人心魄;從每個人的臉上一晃而過,慘慘的白,仿佛千年幽靈,沒有絲毫熱度。
    緊接著,猶如鼓點一般,響雷愈加急促,隆隆地震天動地,直裂人心。這是今的第一聲雷。緊密地細雨傾瀉而下,仿佛永不停歇……龍城一片潮濕,愈發冷寒。
    淩璿、淩萱蜷縮在地炕上,摟抱在一起,瑟瑟發抖,潮濕的眼睛驚慌如鹿,臉上紅妝殘亂,透過那淺淺的紅,愈顯虛白得縹緲。
    流寇冒雨猛攻,平淩王下令全線攻城。公公轉身離開,永壽宮死水一般的內殿彌漫開詭異的氣氛。
    皇太後呼出一口氣,轉向我道:“是時候了!阿漫,去吧,複的總歸要來,該去的總歸要去,一切均是命定之數。”
    我深深地看著皇太後,她一臉淡定的神采,臉上凝結著縷縷憂思,眼卻是寧和、堅定,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一時之間,我心中百味糾纏,愴然之感油然而生,哽咽道:“阿漫明白,姑奶奶,一切珍重。”
    拜別皇太後,步出永壽宮,轉身的一刹那,瞥見淩璿、淩萱癡癡地看著我,目光楚楚奕奕,猶帶著某種希翼,仿佛我是她們風度翩翩的情郎……
    心中了然,她們也想與我一樣,自由地出入龍城,至少,這一刻,她們很想走出這個牢籠一般的九重宮闕。
    皇太後已經備好一輛馬車,淩楓安恬地沉睡著,藏於車中隱蔽的所在,對於周遭的一切,毫無所知。這是皇太後的意思,保存淩氏一點血脈。
    皇太後的貼身奴婢撐著一把油紙傘,將跟隨著我走過那一道道嚴防死守的城門,為我開路。
    我立在風雨中,淒楚地望著永壽宮,身姿單薄,眉眼緊蹙,淚水混合著雨水,潸潸而下……我咬著唇、登上了馬車,放下車簾。
    一聲淒厲的馬嘶,馬車緩緩前行,逐漸加快速度,午門、端門、承天門,正陽門,均是順利通過。
    我無法預料未來之事,然而,我寧願,再也不要走進這座風雨飄搖中的龍城,錦繡華彩隻是一個高高在上的虛妄的軀殼,而紅牆黃瓦之中行行的人,皆是容顏淒芒命運飄零……
    誰會知道,我還會不會回到這座金碧輝煌、繁華落盡的天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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