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這位知府大人本是行伍出身，後來不知因何機緣，在一邊遠縣裏當了個捕頭兒。這人的本事確實不小：一是見麵熟，結友多，路子廣；二是對權貴、對上司，舍得花錢送厚禮；三是善於裝傻充愣，出了差錯，沒有他的份；四是會看風向，在官場傾軋中，哪邊風硬站哪邊。所以，盡管他把劉邦、劉備說成是一胞雙胎的親哥倆兒；說武則天胡子都白了，還娶了八個大姑娘，一夜換倆兒。卻無礙於青雲直上，由捕頭、縣丞、知縣，十年間，竟戴上了知府的紗帽翅兒！你說，這往哪兒講理去？
    剛吃過早飯，知府大人便坐著轎，由侍衛們前呼後擁地來到縣衙門前。包冕聽到稟報，慌忙趕到門外階下恭迎。進了客廳，剛要上前見禮，隻見知府將一張狀紙拍在桌上，喝道；“包冕聽著，有人把你告了。來人，給我拿下！”
    二名侍衛上前把包冕綁了，知府令縣衙的人引他去拜見包大人。走之前，吩咐查點應到的犯人和證人，準備升堂審案。
    包公昨日早晨回來之後，辦了四件事，其中隻有一件，他最為得意。第一件，餘得利被張龍、馬漢在南門外一暗娼家裏搜查出來了，包公審訊了他，這家夥來了個耍死狗，咬緊牙關，一字不吐，結果毫無所獲；第二件派張龍去了一趟雙榆鄉那裏，得知根本就沒有分糧不公，要起械鬥的事。包縣丞曾來過一次，沒待半個時辰就走了。這件事有些收獲，不大。因為那天包冕究竟在哪兒過的夜，幹什麼去了？沒能查出來。第三件，再次審訊了邱小乙，也算有一點兒收獲。他承認以前與二林子曾有雞奸關係，早就斷絕了。在追問下，又承認了現在還來往，但那是為了辦正事。什麼正事？吭哧半天，最後總算說出來了：“托他給我家老爺代買一座碧玉觀音。準備做為壽禮，獻給王妃娘娘。”第四件，這是包公最欣慰、最得意的了，他發現了一件關係重大的物證——此時敘述起來太羅嗦，待過堂審案時再講吧。
    知府在縣衙大堂審案，包公坐在案旁上首的太師椅上，是個監審的位置。兩名筆錄的文案都是知府帶來的，坐在下首打橫的桌後，堂上八名衙役手執刑杖；堂下還有八名挎刀的兵士分站兩旁，一片肅靜，好不威嚴！
    知府大人一拍驚堂木：“傳原告葛王氏，被告包冕！”二人在衙役們齊聲高喊的堂威聲中，被帶上堂來，跪拜之後站起，低頭侍立。
    知府說道：“葛王氏，開審之前，本府有幾句話跟你交待交待。這打官司，可不是玩鬧的，特別是你狀告本縣父母官，若有半句不實之詞，這誣告之罪，可夠你一嗆呀。”
    王玉蘭說：“民婦所告句句是實，若有謊言，甘當死罪。”
    知府大人心裏說，看不出這個小娘們兒還挺硬氣？轉臉又對包冕說道：“你在任職縣丞這兩三年來，幹的還滿不錯嘛。如今一時胡塗，上了奸商的當，隻要你幡然悔悟，低頭認罪，我向宣撫使包老大人求情，給予從輕發落。你看咋樣？”
    包冕說：“多謝大人關照，無奈包冕實是冤枉，什麼貪贓受賄，勾結奸商、盜賣賑糧等等，全是無稽之談。”
    “好個不識好歹的東西！帶餘得利！”
    餘得利被帶來之後，規規矩矩、一絲不苟地給大老爺磕了三個頭，稱自己罪惡深重，上次越獄逃走如何如何。講了沒幾句，知府大人便製止了他，命他交待怎樣向包冕送禮行賄的。餘得利說，他也聽人講過，送禮行賄好辦事，也想學這一手，可至今還沒學會呢。
    “不行賄，他怎能幫你冒領賑糧？要不就是對半分成？四六開？”
    餘得利說自己雖然愚蠢，還知道脖子上邊隻長著一個腦袋，怎敢盜賣賑糧？
    “好小子，跟我耍嘴皮子！”知府一拍驚堂木：“給我傳證人！”於是，張二嫂、二林子和他媽，在一衙役引領下走上堂來。知府問二林子，“你是否曾奉你東家之命，給縣丞老爺送去一百兩銀子？”二林子趕忙跪下說：“從無此事。”知府說：“你母已同別人講過了，你為何還不承認？”“玉蘭表姨說，她絕對沒有講過，她兒子從來沒做過的事兒，她怎能胡說八道呢。”這一來，可把張二嫂氣壞了，當堂便質問她起來．知府便命張二嫂先說。
    張二嫂上前一步，說道：“叫我說，我就說，一說就是一大車！”
    知府道：“好呀，詳細的講吧！”
    張二嫂又上前一步，說：“詳細講，詳細講，隻要你老別嫌煩！”
    知府有點急了：“哎呀，你就快點講吧。”
    張二嫂再上前一步，說：“快點講，快點講，我講話從來不用想！”
    知府煩了：“哎呀！你就直接講正事吧！”
    張二嫂又上前一步，說：“講正事，咱不敢，老娘們兒就會胡亂砍！”
    知府；“啊？這是什麼地方？讓你閑扯淡？！”
    包公說：“不要著急，讓她隨便說好了。”
    知府講道：“好好，你隨便說吧，隨便。”
    張二嫂道：“那天傍黑吃完飯，我到老嫂子家裏把門串。老姐倆兒盤著腿兒麵對麵，磕著瓜子兒，閑扯淡。”
    知府煩透了，剛要插話製止，又坐下，說“講你的吧，我算服了你了！”
    張二嫂繼續講道：“她誇兒子精明又能幹，什麼事，掌櫃都讓他去辦。不惜血本賺大錢，打點個匣子，讓他送知縣。匣子裏百兩銀子沉甸甸，假說是花生豆兒和雞蛋！包縣丞接過匣子也不看，聲連聲地把他來誇讚。”
    玉蘭一旁聽著自是欣喜，更為感動。無親無故，人家全憑仗義直言。包冕聽著，氣得胸脯一起一伏，眼珠子恨不得瞪出來。二林母子聽著直打哆嗦，不知是氣的還是哧的。玉蘭表姨說：“準是張二嫂聽錯了，什麼金銀珠寶，俺們從來沒見過。”
    “喲，對了！”張二嫂一拍巴掌說：“你還講過，掌櫃的讓你兒子給縣丞老爺送過一座觀音菩薩呢！是吧？”
    “什麼，觀音菩薩？”知府大人眨眨眼，說：“那得好多人從廟裏抬去啊！”
    “不，那菩薩是玉做的！”張二嫂接下去說道：“碧玉觀音真叫大，足足能有二尺八！拿念珠，坐蓮花，手托小瓶光腳丫。綠油油、光滑滑，全身上下，連腳趾縫裏，都沒一點兒疤！你老說這得值多少錢呀！”
    知府問：“你講的可全是真的？”
    張二嫂上前一步，說道：“裏邊要有一點假，任你罰來任你打。”
    知府說：“好了，好了，站到旁邊去吧！”
    張二嫂往後退了一步，說道：“站旁邊，旁邊站，看你官司怎麼斷。”
    知府叫道：“你有完沒完？不讓我審案了？”
    “你審，你快審呀！”張二嫂又說道：“審得清，判得對，給你磕頭又下跪；審得偏，判得慢，白當官來白吃飯！”
    “閉上你的嘴！”知府轉過臉去對餘得利說：“該你張嘴了，有沒有這事？說！”
    “說我送一百兩銀子給包老爺，純屬無中生有。玉觀音的事，倒是實情。”餘得利一張口便帶著哭音，顯得痛心疾首的樣子；“我貪心太重，罪該萬死！如今後悔已晚，請大老爺嚴加懲辦，重重判刑吧！”
    知府點點頭，說：“嗯，認罪態度還不錯。你講講前後的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