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貞節牌坊”3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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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尹家屯村口,三人上馬,往北馳去。不一會兒,就來到一個十字路口,一條道斜插東北,是去縣城的近路。另一條道,是繼續往正北,進西門入城。這樣,要繞遠八裏地,可是路經楊坨——那便是任老五的老家村子。包拯估計,任小翠即使沒有躲在這裏,也不難從這裏打聽出那閨女的消息。
    這時日頭已經偏西,距天黑點燈,還有一個半時辰呢,包拯決定繞道去楊坨。正在這時,遠遠走來三名乞丐,走近一看,原來是化了裝的捕快,是出來訪查“一陣風”下落的。他們見四處無人,連忙向大老爺行禮。包拯招手叫到近前,給他們布置了臨時的新差事。兩個人去尹家屯,在該村首富、掛貞節匾的尹家門前觀察動靜,比如有什麼人出入等,如發現異常情況,及時進城稟報。另一人回到縣衙,將一天訪查及接受新差事等告知郭縣丞。
    與三捕快分手後,跑了二十多裏,來到楊坨。包拯剛到村口,便遠遠望見那個姑娘的熟悉身影,她正在井台打水。小翠一見包老爺走來,便笑臉相迎,說:“老爺又走得口渴了吧?”
    “不,不渴。”包拯從小翠的音容笑貌上,觀察出來這姑娘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說:“我是特意來找你,問些事情的。”小翠見老爺這般鄭重,自是不敢怠慢,忙引進院來。包拯為了使小翠講話不太受拘束,命兩名衙役在井台飲馬等候。這院子不小,隻有三間土屋。包拯知道任老五的老娘癱在炕上,進屋談話不便,便拿過一個小板凳在陰涼地坐下。從前天有沒有一名尹少純的青年人住店問起,並予開導,說明這不是什麼殺頭大罪,隻要老實交代出來,一定從輕發落等等。
    小翠低下頭,訥訥地講述了自己淪落的經過……
    前年七月,一天傍晚,有個四十來歲的客商住進了單間客房,他自己從街上買來炸魚、熟雞、喝酒。小翠提壺送水,客人和她拉起話來,並再三讓她坐下吃點嚐嚐,終歸還是自己嘴饞,就坐下了。誰知隻喝了一盅,就頭重腳輕,迷迷糊糊的,什麼都不知道了……半夜醒來,覺得下身有些異樣,睜眼一看,旁邊躺著一個赤裸裸的大男人。她嚇傻了,一下子坐起來,意識到已經晚了,全都完了!她狠狠地搗了那畜牲一拳,嚶嚶地哭了起來。
    客商穿衣下床,一句話也不說,掏出一大把銅錢放在桌上,提起小包裹,出門走了。
天都大亮了,老爹才賭錢回來,什麼也沒問,倒頭便睡,一覺睡到日頭偏西,睜開眼,看見一堆銅錢,樂得合不上嘴,說:“這麼多!昨天都住滿了吧!”
    過了幾個月,年關到了。老爹出去躲賬,好幾天沒有回來。老奶奶托人帶話,說老病又犯了,叫他們父女倆不論誰,回去一趟。唉!按理說,應當立即買藥給老人送去,另外,怕是米麵也不多了,可是,手底下一個小錢也沒有呀!小翠托著下巴,正望著門外紛紛揚揚的落雪發愁呢,那個客商又來了。他是做藥材生意的,這一趟著實賺了不少,進門就拍在桌上一把散碎銀子,足有一兩!
    這天夜裏,小翠稱之為“大叔”的那頭牲口,在她身上折騰了多半宿,快天亮了,才放她出來。
    凡事有了開頭,就容易繼續。兩年來,小翠用身子掙錢不下二十次,任老五夜裏出去賭錢,白天喝酒睡大覺,對女兒的事,絲毫無所察覺。
    小翠說,自己也不願做這種沒廉恥、不要臉的下賤事。可一見到老爹爹沒錢打酒喝時,那種饞相兒;一見到爹爹出去躲賬那種狼狽樣兒,就可憐他、就心疼得慌!小翠還說:“我小時沿村乞討,倒在大風雪裏,是老爹救了我這條小命,把我看作親生一樣,我為他老人家死了,也是該當的。”
    包拯聽了,心裏說不出的苦澀酸辣,好像是自己對不起這女孩子似的,低下頭去。
小翠又說,賴她偷了什麼小包,純粹是胡說八道,絕沒有的事!她跪下對天發了誓,又向縣太爺表示,若是查明自己說謊,情願領受加倍的重刑,就是殺頭也毫無怨言。
    ……從任家院裏出來時,天色已經黑了。兩名衙役牽著馬在前邊走,包拯背著手,想著心事,緩緩地行來,影影綽綽的,見有兩個身影從橫道上走過,一人說:“你小子可別樂過了頭,被蠍子知道了,蜇不死你才怪呢!”
    包拯聽見“蠍子”二字,心裏一動,立即高聲搭腔道:“謔,什麼蠍子這麼凶呀,還能把人蜇死?”
    其中一人扭過頭來瞅了瞅(雖然不可能看清楚),說:“聽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吧,怪不得呢,我們這一帶有種大青蠍子,壯小夥子被它蜇一下,不死也得脫層皮呢!”
    包拯上了馬,跟兩名衙役閑話,問這一帶真的有種大青蠍子能蜇死人嗎?兩衙役對看了一眼,好似笑了笑,雖因天黑,看不太清,包拯卻覺出來他倆笑得很不自然。他倆異口同聲地說:“不知道。”
    馬蹄踏地,“噠噠”聲響,包拯的頭腦裏也是連連撞擊。他反複琢磨方才那人的話,單從“被蠍子知道了”這一句,即可斷定,這“蠍子”不是真的蠍子,而是人,是個惡人!所謂“蠍子”,正是那惡人的綽號!由此看來,自己原先以為匿名揭帖上“蠍子蜇死人”的蠍子是真的蠍子,那是大大的錯了!揭帖上指的,也是這個惡人!可下一句是“陸旨性奸巧”,難道說,這個惡人也是六指?或是六指兒尹慶來,就是“蠍子”?不對,尹慶來最多在本村裏耍渾耍橫,他的惡行惡名,絕不可能傳出三十裏外!這個惡人,既然影響如此之大,那就不是僅僅憑著陰險凶狠所能達到的,必須有相當的權勢、或是與官府有緊密的聯係才成……
    包拯坐在馬上,腦子裏轉個不停,直到進了城,才算告一段落。飯館都已打烊上板,估計已是戌時將盡,便打發兩名衙役各自回家去了。他一人,慢條斯理地在街道上走著。路過郭世清家門口時,他想,應該與縣丞打個招呼、通通情況,便走進門洞,朝北屋呼叫了聲。縣丞夫人在屋裏沒好聲氣地應了一聲:“不在,還沒回來呢?”說著走出屋一看,是新上任的大老爺,急忙襝衽行禮,說:“大約申時剛過,有一捕快來家找他,那人走後,他便急急忙忙出去了,說是同張捕頭他們去城外捉強盜,今夜八成不回來了。”
    包拯回到縣衙,好歹吃了點兒東西,就躺下了。原以為一天奔波、疲倦,會很快入睡的,哪知道,不!雜七雜八的事兒,在腦子裏翻來覆去地轉。有的是今天聽見看見的,有的是上任一月來,遇到的、發現的。回憶、思索、判斷……久久不能成寐。
    翌日,包拯起得很晚,早飯自然也就跟著晚,可即使這樣,早飯後,郭縣丞還是未來縣衙。派了一衙役去他家裏問了一下,說是一直未歸。包拯很是著急。擔心在逮捕“一陣風”時,會不會發生了什麼不幸。再者,還有許多事情,要同這位分管刑獄的縣丞研究。例如,去尹家發現窗欞塵土上有六指的手印兒?要不要先將管家尹慶來放回,看他動靜?有沒有一個綽號為“蠍子”的大惡人?等等。包拯背著手、在院子裏踱步、思索著……主簿先生從前院走來,呈上一信,是前任縣令派專人送來的。
    前任縣令已升任為鄰府的知府,按理說,與本縣已風馬牛不相及,他來的哪一家子信呀!拆開一看,謔,洋洋灑灑寫了三大篇!開頭寒暄客套一番,下邊雜七雜八寫了很多,可都是無關輕重的小事。鄰府府衙距此不下二百裏地,派專人送來,昨天半夜就得上路啊!這到底是幹什麼呢?難道說,前任老先生閑得無聊,以寫信消遣?包拯又從頭仔細地看了一遍,才算揣摩出一點兒名堂。原來,談別的事,皆為陪襯,全是為了打掩護,主要的就是敦請包拯對掛了牌匾的節婦尹劉氏,多予關照、多予扶持,使她的令名得以終身。因為此乃經縣呈報、府裏核準、禮部備案的。禮部代表朝廷,萬一出點差錯,則是欺君之罪!許多官員(第一個便是他自己)都會因此獲罪,丟官流放!
    此時,包縣令的頭腦裏,電光石火般地閃過了好幾道疑惑不解的問題,其中最突出的一道,便是距離如此遙遠,他怎麼如此之快就知道了呢?
    包拯想:從馳馬離開尹家屯,到化了裝的兩名捕快來至尹家門前監視,不過半個時辰而已。尹劉氏在這麼短時間內,便能做出求援原縣令的抉擇(如此大事,誰都難免猶豫不決);而且決定了派出的人選(既忠誠可靠又機智精明,很難兩全);同時,還要備好禮品(這也要費一番心思的)!這個婦人真個是思維敏捷,處事果斷啊!又一想,不對。即使她真的做到這樣,推算時間也是來不及的。因為,派去之人趕到那裏已是酉時將盡了。那麼晚,還能進府衙?知府就立馬接見?除非有極為特殊的關係。包拯將信交與主簿存檔,並繞著彎兒地問了問尹劉氏掛匾經過,以及前縣令在個中起的作用。從主簿所述中,從前次交談留給自己的印象中,從這一月來僚屬的隻言片語中,包拯對前任的為人行事,有了以下認識:該人年過半百、不求進取,疏怠職守,既懵懂又驕矜。很少走出衙門,尹家屯更是從來沒有去過。由此看來,前任老先生同節婦尹劉氏很少可能有什麼特殊關係。這次破格關注,純係擔心尹劉氏出了差錯,自己受到牽連所致,按說,這也合乎道理。可是,包拯懂得,為一寡婦申請旌表,並非小事;不但麻煩,而且擔著幹係。這同前任那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情作風,格格不入啊!在這之間,究竟是什麼人起了作用呢?原縣令身邊,除了分管錢糧、刑獄的兩位縣丞,就是眼前這位主簿先生了……
    正在這時,平日少言寡語的主簿張了張嘴,猶豫了一下,才磕磕巴巴地講出話來:“老爺,屬下以為,以為……這個,前任縣太爺與本府現任知府,即將成為親家,他們為兒女議婚,十之八九已經成了。所以屬下以為,前任雖已走了,可是,本府知府是您的頂頭上司啊!”
    包拯笑著點點頭,作為對他提醒關照的感謝。
    吃過午飯,包拯剛想躺下睡一會兒。捕頭張龍推門而進,笑吟吟地報告了一個大好消息:“一陣風”捉到了,已經解來關進牢房!
    張捕頭是包拯從原任所帶過來的,故而同縣令老爺不太拘禮。包拯來此上任之前已經知道了本縣原先的捕頭郭某已升任縣丞一年多了,這個職位一直空缺。
    張龍來此一個月,立此大功,自是高興欣喜。他對老爺有兩點建議:一是直接過堂鞫審“一陣風”,不必先由縣丞預審;二是老爺要親自叮囑獄頭:“一陣風”單獨關押,除老爺本人以外,不準任何人(包括縣丞、捕頭在內)接觸。
    包縣令深深頷首,既表示聽取他的建議,又表示對他擒盜的嘉勉,令他回去歇息。捕頭應諾,轉身走至門口,縣令又把他叫了回來。包拯本想問他聽說過誰的綽號叫“蠍子”嗎?轉念一想,張龍也是來此地不久,這事不如問郭世清。想至此,便轉口問道:“郭縣丞回家去了?”
    “郭縣丞?我不知道啊!”
    包拯說:“郭縣丞不是同你們一道去緝拿‘一陣風’的嗎?”“沒有啊。昨天一早,我們一組四人就出北門了。中午打尖時,偶然聽到一點兒音訊,順藤摸瓜,天快黑了,才輾轉地在一個小山村裏,摸到了這個悍匪的確切落腳處,挨至半夜動的手,根本就沒見到過縣丞的影子呀!”
    “嗯,嗯,嗯……”包拯的腦子裏迅速地轉了幾道彎兒,但是什麼話也沒說,隻微微揮揮手,令捕頭歇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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