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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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了會。
杜千幸猛然驚醒,睜開眼。
人仍留在原來的地方。
「醒了?」祭司大人輕柔聲線在耳畔問起。
杜千幸瞥向祭司大人臉上那麵具,依舊詭譎地令人畏懼,如同他此刻待的地方。
杜千幸疑問道:「這是那裡?」
「我創造的空間。」
杜千幸有些明白。
就像上次大街那樣,被祭司大人拖進個黑色空間。
他再另問道:「我何時可以離開?」
「隨時都可以。」
「我現在想走。」
祭司大人感受到杜千幸還在生氣,一口回絕道:「不行。」
「為什麽?不是隨時可以走嗎?」杜千幸坐起身,目光含著怨,怒瞪向祭司大人。
「不能現在走。」祭司大人堅持道。
「為什麽?」
「因為你在生氣。」
杜千幸心頭一震,很快恢復平靜,道:「有嗎?」
祭司大人突然問:「你為何要帶著麵紗?」
杜千幸像似被劍戳中,一疼又一驚。
他撇開目光。
一時間,竟然不知該如何回答。
想躲避、想起身,找出口離去。
祭司大人卻拉住他,一手將臉上麵紗扯掉。
杜千幸慌亂想阻止,手卻慢了一步懸在空中。
空了的手,有著尷尬,緩緩放了下。
不想與祭司大人對視的目光,瞥向屋內某處角落。
不安的情緒,等待祭司大人的詢問。
茫然著,該如何回應?
自己其實是聖皇的孩子。
泉皇子是自己的弟弟。
信皇子找人來毀他臉。
這些事,要從何說起?
然後還有……。
杜千幸疑慮瞥了瞥祭司大人一眼。
那帶著詭譎麵具的人,竟然出奇平靜。
杜千幸沉下心。
有股莫名的氣憤在胸口燃起。
埋怨著。
因為看到他的臉變得醜陋,連與他說話都不想了嗎?
杜千幸狠狠瞪了祭司大人一眼,冷哼出聲,撇開目光。
諷笑著自己。
不是己經決定不再與人有瓜葛,此刻,根本無需在乎祭司大人對他的看法。
杜千幸裝得不在意,道:「這就是我帶麵紗的原因,現在我可以走了嗎?」
祭司大人緘默,沒理會他的話;突然開始替他脫去衣裳。
杜千幸心驚,抓住祭司大人的手,怒道:「你要做什麽?」
祭司大人一付理所當然,道:「你不換掉這身血衣?」
杜千幸頓時呆了。
祭司大人到底在想什麽?
他絲毫摸不著頭緒。
祭司大人替他脫去染了血的外衣,再抱他往水池裡去。
杜千幸沒有反抗,沉默地任憑祭司大人所想。
身子碰觸到水,那是溫的、暖的,令人舒服地不想離開。
祭司大人來到他身前,一雙修長好看的手,拉起他細柔髮絲,替他洗去多餘的血水。
時間,彷彿過得相當緩慢。
倆人無語,聽著水流聲,沉溺了。
直到手來到被毀壞的臉頰上時。
杜千幸下意識避開。
臉上的傷,並不是純潔無瑕。
可祭司大人卻捨不得離去,目光中有著心疼。
杜千幸眼眶不自主紅了起,怨道:「會心疼,那天為什麽不來救我?」
祭司大人淡淡一聲道:「對不起。」
杜千幸沉著臉,將放在臉上的手,拉了下,斥道:「即然不來,現在也沒必要對我太好。」
祭司大人苦笑著。
多麽任性的一個人呀!
他十分無奈道:「你並沒有叫我。」
「叫你?」杜千幸呆然一愣。
當時他到底有沒有向祭司大人救求?
忘了。
不對呀!
他從來沒向祭司大人救求過,每次不都是祭司大人自己跑來的嗎?
杜千幸怒得斥道:「你自己不想來,還敢說我沒向你救求!」
祭司大人相當肯定道:「我沒有聽見你的聲音。」
「聲音?」杜千幸茫然了。
祭司大人緩緩道:「第一次在議和殿上,第二次在大街上,今天在樹林中,都是聽見你的聲音,我才會來。」
杜千幸困惑了。
祭司大人說的那三次,還有他被信皇子毀容那次,其實都沒向祭司大人救求過,隻是……。
杜千幸恍然間想到,祭司大人來的那三次,他的右手都會發出疼痛,但被毀容那次並沒有,因此祭司大人才會沒來。
是他的疼痛喚了祭司大人前來嗎?
太奇怪了。
杜千幸完全無法理解。
忽然,身子被人摟進懷裡。
祭司大人強硬道:「你是我的東西,所以不準……。」
不準什麽?
記憶裡有個模糊的印象。
是相當怨恨的心情。
“不準趕我走、也不準放開我。”
祭司大人頭又疼了。
他忍著,緊摟懷裡的人。
杜千幸道:「千雲呢?美神呢?又是你的什麽?」
祭司大人聽見杜千幸對他的抱怨,頭即使被麵具壓得在疼,嘴角還是忍不住上揚。
杜千幸有股氣順著怒,狠狠朝祭司大人推了去。
祭司大人摟他身子的手,抱得更緊。
生物隻會照著本能生存。
祭司大人鬆口道:「我可以讓杜千雲回去。」
「真的嗎?」杜千幸驚得不敢相信。
祭司大人沉穩聲線「嗯。」了聲。
沒想到,自己活了幾千萬年,竟被一個人類聖皇呼嚨住。
如果天神可以串改他的感官本能,又何必封住記憶,這不是件多此一舉的事嗎?
祭司大人暗暗諷笑自己的愚蠢。
他現在什麽也不信了。
唯獨隻信自己的心。
雙手摟緊杜千幸的身子,堅決道:「我讓杜千雲回去,做為交換你留下來。」
「不行。」杜千幸一口回絕。
祭司大人並沒有因此震怒。
在他懷裡的人,總是從未將他放在心上。
那份苦等的怨一直存在著,像似早習慣被人拋在後頭的悲涼。
但,即使有著莫名恨意,也不想看見杜千幸再受半點傷害。
那是比被丟棄還要悔恨、還要痛苦,
那是會徹底將他逼瘋。
祭司大人沉了嗓,強勢地不打算退讓,道:「留下來。」
杜千幸道:「我還有事未完成。」
「信皇子被你親手送進神官院,沒人會再傷害泉皇子。」
杜千幸無奈道:「事情比你想的還要複雜。」
「與我一起,別再管其他事。」祭司大人不死心要求著。
杜千幸抿抿唇。
他無法同意。
有股悲涼從心底泛起。
待在祭司大人懷裡是安心的,不再感傷的;可是自己還是無法對泉皇子鬆開手。
「我答應過他,要守護他一生一世。」杜千幸哀道:「縱使他心裡己經沒有我。」
「即然如此,便與我待在這裡。」祭司大人是含著怒,吼著。
杜千幸瞧見祭司大人幾乎氣炸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
感受到祭司大人的火,燃得更猛烈。
他才急著消火,嬌媚一笑,道:「等我完成所有的事,必定會回來,乖乖待在你身邊,那裡都不去。」
祭司大人那雙深黑的眼,仍然含著怒瞪著他。
杜千幸斂起眸子,用手碰了碰自己臉上的疤痕,裝得哀怨道:「果然人變醜了,求什麽也都求不到。」
祭司大人霎時無語。
暗罵,真是個狡猾的人。
祭司大人冷冷道:「我可以替你消去臉上的烙痕。」
杜千幸驚道:「真的?」
「做為交換,你必須留在我身旁。」祭司大人仍沒打算退步。
杜千幸莫名心喜笑了笑。
活了二十多年,從沒遇過有人會對他如此執著。
「假如我的臉永遠也好不了,你還是要我一生陪你嗎?」
「是。」
「即使我不再潔淨,也不會放棄我?」
「是。」
「沒有騙我?」
「沒有騙你。」
祭司大人堅定話語,重重打動他的心。
杜千幸感激笑了笑,道:「謝謝。」
莫名深信祭司大人絕對不會欺騙他。
彷彿在幾千萬年前,他就明白眼前這個人,永遠隻屬於他。
杜千幸看著祭司大人的麵具。
還是很想知道這人到底長得如何。
他問道:「找不出方法拿下麵具嗎?」
「沒有方法。」祭司大人無奈著。
杜千幸淡淡笑道:「拿不掉也沒關係。」他抬起右手,輕輕碰在祭司大人麵具上,道:「我懂你,便足夠了。」
赫然。
右手開始泛起疼。
手中的麵具像玻璃般碎了開。
一張絕美容貌在指間浮現。
雪白肌膚上精緻俊挺的輪廓,有著撼動人心的魔力。
刹那間,杜千幸看癡般地呆了住。
一直牽動心靈的容貌,猶如深邃闇黑中的光,吸引他僅存的悲涼。
映在眼裡是兩行淚水,可是那並不是他的眼淚,而是拿著箭之人的淚水。
美麗卻又悲傷。
回神之間,箭已經刺進他的心髒裡。
「啊!」杜千幸痛得發出哀號;右手像似被火燃燒直衝入心髒,身子不禁往後倒去。
祭司大人隨即穩住杜千幸的身子。
杜千幸卻猛力想推開祭司大人。
不管是心,還是右手,都疼得讓他想轉身逃離,可是祭司大人仍緊抱著他不放。
無法逃離,隻好不斷發出哀號。
疼痛。
沒有因為他的哭訴減輕,也沒有因為祭司大人的摟抱而消去。
眼前,隻有幻境中的哀怨。
他看見了……。
—夜光在哭,因此拿了箭、殺了他。—
杜千幸再亦承受不住,昏厥過去。
麵具的碎片回到祭司大人的臉上。
祭司大人毫不在意。
橫抱起杜千幸,霎然消失於水池之中。
帶著杜千幸回到皇宮居所,將懷裡的人放回床上。
佇立於床邊,好一陣子,看著杜千幸呼吸漸漸緩和,才安下心。
重逢的喜悅讓祭司大人輕聲呢喃道:「好久不見,傲龍。」
他終於等到他靈魂轉生。
當麵具消失之時,記憶便全都回來。
現在隻差...。
祭司大人將杜千幸的衣領拉了開,在心髒的地方盯看許久,疑惑道:「怎麽會沒有?」
他明明將惡魔咒語刺進傲龍心髒裡,為何現在杜千幸的心髒處沒有惡魔咒語?
祭司大人沉著目光,凝視熟睡中的臉。
確信杜千幸就是傲龍,可是惡魔咒語去那裡?
他肯定天神絕對沒有能力取出惡魔咒語,那...,祭司大人念頭猛然一轉,將杜千幸身上衣裳全退去。
天神雖取不出惡魔咒語,卻能改變它的位子。
杜千幸右手上,那道觸目驚心的疤痕,再次映在他眼。
以前,不是沒見過這道又深又長的疤,隻是未曾留心;此刻,他聚神直盯這疤痕。
一會兒,祭司大人目光中流露出閃爍。
找到了。
他曾經射出的惡魔咒語。
感概了、也感傷了。
天神竟毀壞它,存放到杜千幸的右手裡,使得他也取不出惡魔咒語。
祭司大人十分不甘心,呢喃斥道:「天神對你真用心。」
含憤的目光,盯著杜千幸昏睡模樣。
千萬年前留下的怨,是無法因為時間消失。
祭司大人將手,輕放到杜千幸左臉之上。
傲龍的臉不應該留下這些低俗之物。
他是絕對高傲、絕對自以為是的強者。
治療之力透過祭司大人的手傳入臉頰。
杜千幸感到陣疼,昏睡的口,發出哀鳴,卻無力睜開眼。
過了會。
烙印消失。
祭司大人收回手,仍不急著離開。
佇立在床邊,靜靜凝視杜千幸,久久不願移開目光。
想起第一次來這屋裡,他亦是如此看著他。
當時便質疑自己為何不離開?
現在總算知道答案。
他將手掌放到杜千幸心髒上,輕聲問道:「會痛嗎?」
淚水想從眼底流出,卻早乾,隻剩心還持續疼著。
縱使找到惡魔咒語,仍是絕望。
淚,流不出眼眶,心,依然在哭泣。
他所追求的東西,隻是讓他活在無止盡的痛苦裡,卻放不開手。
就算要他入地獄,也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