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在就近的槍聲消弭之後，相對寂靜的氣氛叫等待的人開始有些沒耐心起來。
    他坐在已經停止運作好久的出風口上，望一望離自己較近的巷子出入口，又望一望頭頂的一線天，偶爾聽得好似有動靜，他就立刻豎起耳朵睜大眼睛看過去，以為有人來，卻每一次都失望收尾。
    於是他就像一隻等著主人回家的小狗一般，又將耳朵拉慫了下來。
    他不禁想，自己等的人為什麼那麼慢，是不是遇到麻煩了，他是不是應該過去幫忙，可自己什麼都不會，過去應該隻是拖後腿。
    他又安慰自己，那人那麼厲害，怎麼可能會有事，說不定現在是已經成功了，所以才安靜了下來。
    慢著……那個傻瓜不會事成了就又跑掉了吧？
    一想到此，他驟然起身，幾欲追人……
    “小陸！”
    正在他想拔腿就跑去追人的時候，期待中的聲音響聲，期待的人便出現在了自己麵前。
    “靳嚴！你回來啦！”
    靳嚴被小陸熱情的歡迎嚇得才衝將上前便退了一步，後才楞楞道：“是、是啊。”
    “回來就好，咦？妊神星大哥呢？”
    “他……先行回去了，廢了點勁兒終於搞定，他自個兒的事兒都耽擱了。”
    “這麼艱難嗎？”小陸眉頭蹙起，“那……你呢？”
    “我當然好啦！我是誰啊？”靳嚴黃婆賣瓜，“我可是靳嚴！妊娠紋做不來的事情，對我不過是小菜一碟罷了！這不，我還背了一個杠杠的戰利品回來！”
    靳嚴曬出已經組裝好的狙擊槍，故作輕鬆把槍扛在肩頭，一扛隻叫他深深明白右肩的負荷已經到零界點了，他卻還是齜牙咧嘴地笑著。
    而這一點不適，即使靳嚴拚命收藏，還是叫小陸察覺出了異樣來。
    “你的肩膀，還沒好，是不是？”
    對上小陸認真的眼神，雖然周遭光線不佳，那咄咄逼人的感覺還是叫靳嚴心慌得更嚴重。
    “才……沒有那回事兒！”靳嚴盡量不結巴道，“第一次弄傷的時候我不是拿了一個月的假期嘛，我這回都偷懶休息了快兩個月了，怎麼可能沒好？”
    聽上去有那麼些道理，小陸遲疑反問：“真的？”
    “那是當然啦！我跟你講啊，剛才妊神星都沒進來，我一個人搞定的！”
    “真的啊？那你比特種兵還要厲害呢！”
    凡是靳嚴的話，小陸平時就不加懷疑，靳嚴的解釋一出口他便信了七八分了，此時被靳嚴安撫下來，眼裏盡是如“自家孩子出息了”的眼神兒，這讓靳嚴隻對小陸能產生的虛榮心得到極大的滿足。
    一滿足，他便嘚瑟起來，一嘚瑟，便容易口若懸河：
    “可不是，我受的訓練可是比他們更艱苦的啊！普通訓練的訓練量是他們的幾倍，不把你訓趴在地上那都不罷休啊！而且他們有死亡指標，我們連死亡指標都沒有，真槍實彈訓練起來隻能自己看好自己，有什麼冬瓜豆腐也隻能自己擦屁股。哦不過訓練歸訓練，也不會說紅藍對戰也用真槍實彈的啦，還有啊……”
    “是啊？那真是……很厲害。”
    怪隻怪靳嚴太口無遮攔，才沒欣慰多久，小陸聽得又有些愁緒。
    以前他總覺得靳嚴是個很好看透的人，想做什麼不想做什麼，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他能一目了然，如今卻發現，從前從未在靳嚴口中聽過的與“軍事”有關的事物，原來是組成對方的重要的一部分。
    而對方越是不說，他知道，那代表這一部分對對方來說越是沉重。
    沒見過豬跑，還沒吃過豬肉嗎？
    電視裏那些英雄不都是這個樣子的？
    如果靳嚴願意說，他什麼都願意聽，他也想要聽，即使會麵臨類似現在這般的處境。可靳嚴大抵是不願意認認真真跟他解釋來龍去脈的，而自己答應了不問，那就隻好不問。
    現下重要的是先把突然逃避自己的人帶回去。
    他轉而問到：“那接下來呢？你可以跟我回去了是不是？”
    “這個……那個……我還要……”
    原來還高高興興地一唱一和，在小陸問出關鍵問題後戛然而止，靳嚴這下才明白，走過來時怎麼背答案都沒用，當對方問出來之後，自己一想要撒謊就心虛了。
    “靳嚴你……不想回去？”
    “不……不是啦，沒有啦！”靳嚴稍顯慌張，控製不住嚷嚷起來，“我不是不想回去，我是暫時還……不能回去！沒錯，暫時不能！”
    “這樣啊？”小陸聽得當下相信並馬上釋然，“那你還要做什麼？我幫你。”
    “哎呀不用你幫，你有看過哪個狙擊手耍帥的時候身邊要帶個跟班的嗎？”
    看小陸歪了歪脖子，應該沒聽明白，靳嚴隻好道，
    “害！邊走邊說吧。”
    兩人結伴，就穿過巷子往回走，向來的方向回去，靳嚴邊走邊說道：
    “給剛才那些大兵哥一拖，大Boss跑遠了，我想與其追上去，不如回還沒倒的大樓那裏，爬高一點兒找到大Boss，一槍狙了拉倒。”
    “哦……”小陸回頭看看說話的靳嚴，似懂非懂點點頭，後發現似乎不對，“咦？剛才那棟樓裏不是有人嗎？”
    “這就是為啥你不用跟來呀！這個時辰，按計劃負責行動的那些人已經往正大門撤退啦，你現在趕過去，還能追上他們，叫他們等等我，別自己跑了，不然這荒郊野外攔不車，我完事兒了難道還走回家啊？”
    “哦……。”
    靳嚴再看小陸的樣子，對方看似勉強接受了自己的說辭，他才放心下來。
    其實他也不完全在說謊。
    他確確實實打算扛著狙擊槍到大樓上去狙掉那個綁走楊俊逸的不知道誰，琴他們也確確實實正在撤退，先讓小陸出去是無可厚非，而他也確確實實想要回去。
    隻不過前提是，這裏要被夷為平地，高樓要變成滿地廢墟，而他自己……或許不會立刻就能回去而已。
    “對，我沒有說謊，啊不對，我才不會說謊。”
    “你說什麼？”
    “沒沒，沒什麼！”
    跑到還沒倒的中央大樓下，所花的時間比想象中要少，一路上，也不知是故意還是自然如此，小陸跑在前頭，靳嚴跑在後頭。即使有時候小陸不太認識路，靳嚴也能適時指引對方撤退的方向。
    在從橫跨寬廣的水池的鐵橋時，兩人正巧看到了打著狼眼射燈往正門撤退的一行營救人和被營救人。
    “看！是救我的那些人！靳……”
    覓見生機，小陸興奮地回頭，卻在回頭的一瞬間，停下了腳步。
    因為走到了能看見較矮的大樓的空曠地，遠處的火光毫不留情地照了過來，照亮了眼前那個身後跑來的人——
    淩亂的發絲沾了些奇怪的東西，臉上有擦拭過的痕跡，但細細的傷痕還是新滲出些血滴來，這些都是平時那副養尊處優的樣子所不可能表現出的形象。更別說，一身寬鬆不顯身材的、髒亂的迷彩服，以及敞開的外衣裏，赤身環胸捆著的繃帶和皮帶。
    這個是可以麵對如此嚴峻形式的靳嚴，不需要……不需要他照顧的靳嚴，以及，遍體鱗傷的……
    小陸目光中的感情色彩豐富多變，雖然如此，還是讓靳嚴全部理解了去，不等小陸說出什麼讓他改變心意的話來，靳嚴趕緊道：
    “那你就快跟上去啊，快去吧，再不去就趕不上了，我馬上去給大Boss補一槍，補完就回來。”
    隻是一顆子彈，扣一次扳機，這樣的話對不敢跟靳嚴說“不”的小陸十分有效，小陸的心中猛然湧現出強烈的“其實自己什麼都幫不上”的失落的心情，叫他更容易被靳嚴的話說服下來。
    “好，我過去，你自己小心。”
    “嗯，快去吧，走吧。”
    些微聽不下靳嚴的催促，小陸一咬牙，轉身往出口跑去……
    ……
    “啊……又來了，這樣的感覺……”
    終於送走最後一尊佛，靳嚴的心慢慢沉了下來，全身肌肉也被這樣的心情帶得輕鬆下來，端好沉重的狙擊槍，他邁開步子往最高的大樓前去。
    一路上，他的思想是空的。
    因為一切他都已經想好了，安排好了。
    在所有的事情結束後，首先，那些綁走楊俊逸的人會被他狙掉，接著工廠被夷為平地，各派係的人分開逃竄，傭兵們從山的那邊出逃，林英、楊俊逸、北極星和妊神星則從廢料區離開，其他人從正門離開，接著……
    馬歇爾牢飯還沒吃飽就會發現，傭兵們有巨額收入，把目光放在傭兵上，林英為了保護楊俊逸這個局外人而默不作聲，琴把弄暈的天狼星和人質們交給北極星，而不久之後，其他人還在醫院的（還活著的）人也會被PLA帶走，可能醫院也會被抄家吧，就不知道PLA是要放長線釣大魚還是為了人質速戰速決了……
    還有，那個半真半假的爆炸性USB會落到PLA手上……
    接著，海格瑞和羅伯特這兩個倒黴蛋在琴的安排下離開邊境——前者大概會被強行運走吧……
    最後，小陸會被PLA保護起來……
    一切的，因各種奇妙的偶遇而交織在一起的路線，最終以最合適的方式分開，隻要那個節點“消失”，並再也不出現，所謂的一切便可以完美地結束了。
    不費多時，不需要走到最高層，靳嚴在觀察大概方位後，看到了模糊的、追逐的身影，他判斷出暫且看不到的被追逐者的逃竄路線，提前找到了最佳射擊位置。
    待他從狙擊鏡用大範圍的視野看出去時，正好看到北極星接到了妊神星，在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聽得槍響，把林英，和被林英追得滿街跑的人堵了下來。
    兩人合力解決了些人，最後一個挾持著楊俊逸的人，便被他們從掩體中逼了出來。
    “嗬！”
    靳嚴禁不住讚歎一聲。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啊！那劫匪不是別人，正是叫趙尹肝腸寸斷的豹子！
    讚歎可不隻這些，雖然被逼了出來，豹子卻死死揪住了楊俊逸，縮在牆根，讓兩個追過來的人都停了下來，同時，靳嚴這邊的直線彈道也被鎖住了。
    不過，隻是直線而已。
    “好小子，白白了。”
    靳嚴調節狙擊鏡的焦距，毫不猶豫扣住扳機。
    調整之下，傷口卻對上了距離豹子有兩米來遠的金屬物。
    “這一槍，為我的便宜徒弟。”
    聲落槍響，右肩扯動，再將狙擊鏡視野擴大時，豹子已經倒在了地上，林英以迅雷之勢衝了上去，而北極星則以迅雷之勢發現了彈道。
    靳嚴對著遙遠的目光揮了揮手，還想著不知道對方能不能發現，當下就隱約能見那人拔腿衝過來。
    靳嚴好笑：“早就來不及了。”
    轟——轟——轟——！
    驚天動地、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從四麵八方侵襲而來，工廠裏的管道像爆體的大蛇一般，一條接一條地開始破裂，破壞之勢向四麵八方擴散開去，如蜘蛛網般的火苗迅速占領了整個工廠。
    緊接著，靳嚴所在的大樓也發出了蠢蠢欲動的生音。
    靳嚴趕緊起身，起身的一刻，本就想丟棄的狙擊槍也同時落了地。
    情況不妙，為了滿足射程，他挑選了遠距離的狙，方才那最後一槍的後坐力讓他的右肩徹底報廢了，他卻麻木地到此刻才發現。
    他再不敢有慢，趕緊從大樓外置的直梯爬下去。
    就在他爬到中間時，大樓終於還是撐不住回爐的氣體，憋紅了臉著爆炸了！
    天空泛起了淡淡的白。
    轟隆——！
    “我操！”
    隨著一道火苗的竄過，他正前方的鋼筋鐵架子被遠方爆炸的管道所帶來衝擊一掃而來！巨大的衝擊帶著亂七八糟的東西襲向他所在的鐵梯，鐵梯在形變之前便被混雜的旋風吹出建築外層！
    靳嚴越是此刻越是拚命冷靜，早有此預料，便打算乘著彎腰倒下的鐵梯落地……
    “啊哈……糟糕！”
    ……下一秒，他卻慌了。
    因為右手的無力，他隻得單臂抓梯，巨大的衝力卻叫他的手滑了出去，再想抬起右臂時，已經完全沒有知覺了。
    他不受控製在空中旋轉，畫麵旋轉間，看到了來時的巨大的儲水池。
    “不會吧……？”
    他心道：啊……就算拍大餅摔死，他也不要淹死啊……
    畫麵再度旋轉，他看到了不知道是哪個方向的撤退的人馬。
    他心又道：算了，本來就是死之99。9％對生存0。1％的幾率，自己時間上的拿捏還是挺準的，怪就怪自己右手惹了楊過，要是有下次，他一定能……不，這次應該沒有下次了……
    畫麵繼續旋轉，這次，他看到了些晨曦。
    他自覺是最後一次嘴賤道：“哈哈！我看到了明天的太陽！”
    都快落地了，畫麵還在旋轉，他看到一個身影從低的、搖搖欲墜的、快要被上層建築壓垮的樓層一躍而出……
    ……

    作者閑話：

    呦呦，先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