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違的陽光從樹梢後小心翼翼地探出來，仿佛是在試探。灰暗的天空逐漸從濃重的夜的陰影中走出，光線一刻不停地變化著，從深灰，到淺藍，再到明晃晃刺得人睜不開眼的純白。但那盛人的氣焰也隻有一瞬，很快，太陽便以自信的心態穩穩地高掛在樹梢，慷慨而熱情地向大地輸送熱量。天空也漸漸從單調的灰蒙，變得湛藍透明。
    一日已走，一日又來。
    臨近市中心的高級公寓裏，顧子默已經醒來。這套三房一廳的住宅是他為了上下班方便而在公司附近購買的房產，除了家政公司的阿姨每日定時來清掃，平日裏也沒有別人會過來叨擾。他三餐通常在外搞定，因此公寓裏也不怎麼生火，屋裏家具都奉行簡約低調之美，以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為己任。無怪乎他這間屋子沒什麼生活氣息。
    唯一能讓這間屋子不那麼像樣品房的，就是他的臥室。
    從公司裏帶回來的資料堆在一角的書桌上，亂糟糟地攤著，電腦也還開著，隻是不斷地亮著屏保圖案。襯衫和領帶都隨意地搭在扶椅的靠背上，西服倒是好好地掛在了衣櫃裏，但櫃門沒關好，露出裏麵一角整齊掛著的白襯衫。
    床單被單都新近洗過，還能聞到柔順劑的清香。此刻顧子默雖然已經醒來，但卻沒有起身，而是側身望著落地玻璃窗的方向，沉默著。
    昨天晚上，他又夢見了黎冉。
    夢見他以喑啞的聲音在黑暗中說的那句話。
    窗外晨光明亮，曦光透過窗戶溫柔地照在床腳，整座城市正在慢慢蘇醒。
    顧子默起身，頂著一頭亂發走到淋浴間裏，將出水口扭到最大，企圖讓水流衝走那些模糊又曖昧的念頭。
    黎冉在床上醒過來，一睜眼便看到日光久違地照在窗玻璃上，刺得他幾乎張不開眼。
    他擋著光慢慢坐起來，毛毯自肩部滑落，他呆呆地望著枕邊反扣著的一本書，神誌還未完全清醒過來，腦子還是渾渾沌沌的。
    鋼琴的樂音輕柔地傳來，催眠曲般令人感到心安舒適。
    他在枕頭底下摸了摸，終於把仍在單曲循環播放音樂的手機掏了出來，按下停止鍵。
    清晨的城市一片寂靜，光線在變換、交接，雖然緩慢，但一切都和上一秒不一樣。
    他看著在窗外慢慢爬升的日光，外麵天台的瓜蔓在微風中輕輕搖晃著葉子，迎著朝霞綻開淺色的花瓣。
    一切都好像新的一樣。美好又令人懷念。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站起來，讓自己整個身子都沐浴在陽光下。
    穆清陰早上一般起不來，因此早上的開店準備幾乎都是他一人完成的。清晨的街道來往的人不多，正要趕去學校的學生匆匆從店門前經過。他清掃門前的灰塵時，一個穿著校服的小女孩向他微微鞠躬，沉靜的臉上雖沒什麼表情，但目光清澈明亮。
    他也向她微笑著回了個禮。
    久雨的天空終於晴朗蔚藍，陽光普照的好天氣終於回來了。黎冉深吸了一口氣，感到心情都愉悅了不少。
    清掃完店鋪和店門，他將一些雜亂堆在一角的書籍分門別類放好。
    當看到那個印著浩瀚無垠星海的封麵時，他的手還是僵了一下。
    《銀河係搭車客指南》是去顧子默家作客的第二天帶回來的。距離現在，已經過去了三天。
    陰雨綿綿的三天裏，他們都沒跟對方聯係。
    但今天，陽光卻這麼好。
    黎冉扭頭看著窗外的天空，街道上空露出一抹狹窄的碧藍。
    陽光這麼好，倒是遛狗的好天氣。
    “我可能會喜歡你。”
    黑暗中，黎冉的聲音沉靜如水，在靜謐的夜裏暗暗流動。
    顧子默怔了怔。
    緊接著是一聲帶笑的補充：“我開玩笑的，你別當真啊。”
    在漆黑之中，無法捕捉對方細微的表情。但黎冉的聲音聽來很開朗：“你一直都是這副正經嚴肅的樣子，你們公司裏的人應該都不敢跟你開玩笑吧？”
    顧子默還沉浸在剛才的話語中，無法迅速作出反應。
    “男人還是要幽默一點，這樣比較受歡迎。”
    “我不打算受歡迎。”顧子默終於接上了話茬，“還有，剛才那個玩笑，不好笑。”
    聲音很嚴肅，聽來一點都不溫柔。
    黎冉沉默著，鬆開了他的手：“對不起……”
    此時，雷聲也漸漸停歇，由遠而近一片荒蕪的寂靜籠罩著他們倆。在黝黑的夜裏，他們聽著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卻都無法移開雙眼。
    過了一會兒，黎冉輕聲道：“我累了。”
    於是他們緩緩起身，離開這個漆黑的小小影院，回到各自的房間。臨走時顧子默在走廊裏對黎冉道：“有事的話叫我。”
    但那個夜裏餘下的時間，雷聲沒有再響起，他們也沒有再說話。
    第二天一早，顧子默早早就去公司處理急務。顧家派司機送黎冉和二助回到書店。
    自那夜起，他們便沒再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