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子默撐著腮看著片尾字幕緩緩升起，輕輕歎了一口氣。
    “喜歡嗎？”黎冉問道。
    “你喜歡嗎？”他反問。
    在屏幕白光的映照下，黎冉點了點頭，側臉顯得很精致柔和：“我看過很多次了。”
    顧子默靠在沙發上，聲音有些輕：“總覺得是個很遺憾的故事。”
    “人生不就是這個樣子嗎？總是遺憾，以及慢半拍。”
    他的雙眼在黑暗中閃閃發光，顧子默看得有些出神。
    “已經三點了，你早上還要去上班吧？”黎冉說著伸手打算去開燈，但突然被顧子默攥住了。
    外麵雷聲大作，暴雨狂落。但屋內，卻靜謐安寧得像另一個世界。
    黎冉緩緩放下手，有些驚愕地看著他。顧子默的臉被屏幕照亮了一半，另一半則隱在黑暗中，他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望著黎冉。
    於是，黎冉沒有開燈，也沒有甩開對方的手。
    “我今天休息。”半晌，顧子默才這麼解釋道。但沒有就此放開黎冉的手。
    黎冉感受著對方掌心的溫度，聲音有些低沉：“你不累嗎？”
    他搖頭。
    電影的字幕終於播完，平淡的片尾音樂也結束了。屏幕漸漸暗下去，整個房間便陷在完全的寂靜和黑暗中。沒有任何光源照亮他們，他們隻在黑暗中看到對方明亮的雙眸，如在最漆黑的夜空中閃爍的星光。
    在這種寧靜中，外麵的風雨聲顯得更激烈了。
    “小學語文課本上不是有一篇課文嗎？”
    黎冉終於開腔，卻是以一句莫名其妙的話開端：“好像是講周總理的，具體的內容我記不清了，但裏麵有一句話我到現在還記得。”
    “什麼話？”
    “打雷下雨的時候，不要站在大樹下。”黎冉的聲音帶了些許笑意。
    “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我就是突然想到這句話。”
    黎冉的思維總是很跳脫，想到什麼說什麼，話題與話題之間可能完全沒有任何聯係。在這段時間的相處中，顧子默已經漸漸習慣於他這種說話方式。
    說起跳脫，顧子默又想到了晚上的那本書，《銀河係搭車客指南》。
    “我把你帶給我的那本書看完了。說實話，我不是很明白它想表達什麼。”
    黎冉沒有說話，但仍在專注地看著他。
    “那些毀滅活動，星際旅行，好像都沒有任何目的。在那本書裏，可以為了建造旁道而毀滅地球，也可以出於好玩的心態而去劫掠一艘飛船。那個故事裏的人，做事全憑一時興起，而且絲毫不考慮後果，太兒戲。”
    “那不是故事的有趣之處嗎？”黎冉的聲音在黑暗中低沉而溫柔，“在現實生活中我們被迫謹小慎微、理性思考，但在故事中卻可以尋求一種極端隨心所欲、瘋瘋癲癲的生活狀態。”
    “但我覺得這樣的故事太荒謬了。”
    黎冉的腦袋朝他的方向靠了靠：“你在看那本書的時候，笑了嗎？”
    顧子默沉思了一會兒，突然笑了一下：“有些地方確實荒謬得很可笑。”
    “那就夠了。”黎冉在黑暗中握著他的手，沉沉道。
    “你知道問題是什麼嗎？”
    “什麼問題？”
    “‘四十二’這個答案對應的問題。”
    《銀河係搭車客指南》裏，有個情節講述宇宙中某個智慧物種厭倦了思考生命的意義，於是設計出一台電腦，要求它回答關於“生命，宇宙以及一切問題”的終極答案，結果電腦深思了七百五十萬年後，得出了一個確鑿無疑的答案，“四十二”。
    人們為此感到納悶疑惑，但電腦卻肯定這是正確答案。人類無法理解它，隻是因為人類尚不清楚它所對應的終極問題是什麼。於是為了搞清楚終極答案所對應的終極問題，電腦製造了另一台電腦，並將它命名為地球，讓這台電腦運算出終極問題。
    但就在距離地球即將得出結果的五分鍾前，這顆星球卻因為一件小事而被摧毀了。
    《銀河係搭車客指南》，就是這麼一個充滿荒謬與不羈的故事。
    所以故事裏的人們再也不可能知道，“四十二”所對應的關於“生命，宇宙以及一切”的終極問題是什麼了。
    “我知道啊。”
    “是什麼？”顧子默很好奇。
    “問題是，”他故意頓了頓，吊人胃口，“‘用六乘九能得到什麼。’”
    房間裏一陣靜默。
    良久，顧子默側過身子望向他，試圖在黑暗中能從他閃閃發亮的眼中看出些什麼。
    “你在開玩笑？”
    “我認真的。”話雖這麼說，但黎冉還是憋不住，笑了出來。
    “這怎麼可能是關於‘生命，宇宙以及一切’的終極問題？”顧子默顯然不信。
    “為什麼不可能呢？”黎冉的聲音沉靜而平和，和方才顫顫發抖的時候截然不同，“或許生命根本沒有意義，我們隻不過是被風播散到這顆星球落地生根的生命而已。一切隻是偶然，不必去尋求所謂意義。”
    他們在黑暗中對視著，都在對方閃亮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
    “你太消極了。”顧子默這麼說。
    “我承認。”
    “你也很奇怪。”
    “我知道。”
    “你還很怕打雷。”
    “所以，我非常感謝你今晚特地過來找我，聽我說了那麼多話，還陪我看電影。”
    “但是——”
    一陣驚雷響起，仿佛就在耳邊炸裂般震耳欲聾。
    黎冉受驚，身子微微顫了顫。顧子默伸手溫柔地把他攬進懷裏。他的頭靠在顧子默肩上，感受著對方的身體傳遞過來的暖流，漸漸鬆馳下來。
    “你剛才想說什麼？”他驚魂未定地問道。
    “沒什麼。”顧子默似乎打定了主意不再說，換了個話題，“你還是去做個心理谘詢吧，好好地解決一下這個怕打雷的問題。”
    “心理醫生也表示無能為力。”黎冉苦笑。
    “別逃避問題，黎冉。”顧子默語氣稍稍強硬了些，“你不能一輩子都活在過去的陰影裏。”
    一陣長久的沉默，屋子裏靜得能聽見秒針轉動的嘀答聲以及外頭隱約傳來的風雨聲。
    “我是同性戀，顧子默。”
    光線太暗，看不清黎冉此刻的表情，但他的聲音無比平靜。
    “所以你這樣抱著我，是有危險的。”
    顧子默並未因此便放開手，他仍舊攬著黎冉的肩，將懷抱借給他去安放驚慌無措的心。
    “有什麼危險？”
    黎冉的聲音如同喑啞的花，開在一望無際的沙漠裏。
    “我可能會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