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陰坐下午兩點的車回老家，黎冉送她到車站，目送她上車後才撐著傘回到了書店。
    書店的生意本來就冷清，下雨天更是一個人也沒有，他在店裏百無聊賴地坐了好一會兒，實在是撐不住了，便把店門關了，隨手拿了一本書上樓去了。
    昨天帶到外麵看的《金薔薇》不見了蹤影，他猜可能是落在顧子默的車上或是粵菜館裏了。他打算等天晴了再去問一問。
    黎冉讀書很雜，幾乎所有類別的書都看——詩集，小說，散文，他會隨著心情變換閱讀偏好；科幻，奇幻，紀實，虛構，他會按照天氣與狀態挑選不同的類型。他有幾個喜歡的作家，遇到他們出新作會格外激動。但更多時候，他讀書講求緣份：在書架前站定，依據書名和裝禎來挑選下一本被閱讀的作品，隻要第一行字不令人生厭，他就能一直讀到最後。
    雖然有手機，但他不看電子書。在電子屏幕上的閱讀會令他感到無端的焦慮，無法將注意力集中在文字上，閱讀會變成一件有待完成的工作，對他而言，閱讀電子書會令閱讀的樂趣減半甚至喪失。
    但是手捧著輕盈的紙張、聽著書頁摩娑的聲音下的閱讀，卻會讓他覺得心安，心定。
    尤其是在雨天。沒有什麼比躺在暖和的被窩裏，一邊聽著雨聲一邊讀一本有趣的書更讓人感到幸福了。
    雨聲仿佛能將他與整個現實世界隔絕，讓人有一種奇妙的安心感。而書頁拓展了他的想象世界，讓他能在一個安心的環境中自在冒險。
    雨和書，真是世間最完美的結合。
    隻要不打雷。
    午後，約摸四點的時候，黎冉被一陣雷聲驚醒。
    那陣驚雷聲音之響，仿佛是在腳邊炸裂。他剛從模糊的睡夢中醒來，就聽到耳畔一聲又一聲轟隆隆的怒鳴。
    雷聲自遠方而來，不斷逼近。
    雨仍下著，窗外的城市仍是模糊一片，玻璃上雨水沿著不定的軌跡蜿蜒流下，陰沉的天空積滿烏雲，外麵光線很暗，暗得如同仿佛已入夜。陰雲之間，幾道閃電不斷亮起，看得人心驚膽戰。
    隨著閃電的一明一滅，雷聲沉悶地炸裂開來。
    他坐在昏暗的屋內，望著窗外的閃電，後背忽然感到一陣涼嗖嗖的冷意。
    他感覺自己仿佛回到了那間四壁雪白的屋子，聽到了滋滋低語的電流聲，身上一陣冰涼，沒有任何可覆蓋可遮蔽的東西，他孤身坐在那裏，像一隻待宰的羔羊，眼中滿是恐懼。
    隻要有人按下開關，電流就會在他全身遊走，企圖糾正他腦中那些被稱之為邪惡的意識。
    一陣驚雷暴戾地響起，帶著一股震耳欲聾的能量。
    他從往事中回過神來，忍不住渾身發抖。他摸了摸自己的臉。
    還好，還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他深呼吸一口，試圖控製自己不住戰栗的雙腿。
    ——別怕，你已經不在那裏了。
    他把腦袋埋進膝蓋裏，兩手緊緊捂住雙耳，企圖將那些無孔不入的雷鳴從他腦海裏驅逐出去。
    ——別怕，他們已經不能對你怎樣了。
    但雷聲還是氣勢洶洶地湧進他的腦中，敲擊他的耳膜。讓他不住地回想起那間四壁雪白的屋子，那些複雜精巧的儀器，那些不懷好意的眼睛，和那些令人作嘔的話語。
    他死死地抱住雙膝，雖拚命想讓自己停止顫抖，卻徒勞無功。
    ——都過去這麼多年了，為什麼還要怕？
    ——你現在很安全，隻是打雷而已。
    隻是打雷而已。
    又一道閃電亮起，把整個房間照得刺眼明亮。轟隆隆的雷聲再度緊隨其後，仿佛永遠不會止歇，這個世界仿佛要就此終結。
    黎冉披著毯子把自己縮在床墊的一角，抱著雙膝動彈不得。
    縱使他四肢齊全，如今也像個無助的嬰兒一般，沒法挪動半分。
    過去的陰影已經把他團團圍住，在這個昏暗的午後擄掠了他。
    這時，枕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