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冉沒接電話。
    顧子默聽著那端持續響了有一分鍾的鈴聲，掛斷了電話。他扭頭看著身後的落地玻璃映出的雨景和遠處堆積的烏雲和閃電，自嘲般地笑了一下：
    “這種天氣，論誰都不會出去遛狗吧。用不著特意打電話通知他今天的活動取消了。”
    他這麼說服自己，繼續低頭去看文件。
    一陣驚雷突然炸響，他聽到辦公室外傳來幾聲尖叫。應該是膽小的女職員被嚇到了。
    頭頂的燈管閃爍了幾下，他皺著眉抬頭看了看，正打算叫人進來，誰知光線突然消失，整個房間都暗了下來。
    外麵也響起一陣慌亂的叫聲。
    看來是停電了。
    不等他起身，林秘書已經推開門，向坐在黑暗中的他道：“顧總，大廈停電了。”
    “讓維修部的人去檢查一下電力。”
    “他們已經去了。請您再稍等一下。”她說罷關上門，轉而去安撫辦公區的其他同事了。
    他在黑暗中坐了一會兒，此時窗外雖陰沉，但比起晦暗的屋內而言，卻又明亮得多。整座城市在雨水和閃電的洗滌與照耀下，顯出一種陰森清冷的色調。
    像犯罪電影中的場景。
    他拿起手機，屏幕正停留在通訊錄的界麵上，黎冉的號碼躍入眼簾。
    他再度按下了撥通。
    響了約有一分鍾仍未有人應答，他正打算放棄，下一秒便響起一個喑啞的聲音：
    “顧子默？”
    聲音有氣無力的，像此刻飄浮在城市上空的霧汽。
    顧子默皺了皺眉：“你不舒服？”
    “沒……”他呼吸很重，氣息也很短促，隻是一個字仿佛就已經花光了力氣。
    “我隻是打個電話通知你一聲，今天下雨，就不用——”
    一聲炸雷突然響起，就像近處有什麼東西瞬間爆炸了般，震得人心裏一驚。
    顧子默聽到電話那端的黎冉倒抽了一口氣，聲音已經在顫抖。
    “你怕打雷？”顧子默有些想笑，正斟酌著用詞，黎冉突然聲音顫顫地低聲道：“顧子默……跟我說說話……”
    “我們不是正在說話嗎？”他聽出了一些不對勁。
    “……說什麼都行……就是別掛電話……”
    黎冉的聲音裏，有種非比尋常的恐懼，像一股濃濃的黑色煙霧，攫住了聽者的神經。這使得顧子默皺緊了眉頭。
    “你怎麼了？”
    “我沒事……跟我說說話就好……聊什麼都可以……”
    “你現在在家嗎？”
    又是一陣雷聲響起，那端突然沉默了。
    “黎冉？你現在在家嗎？”
    還是沒有回答，顧子默頓時有些焦慮。
    “黎冉，回答我。”
    那頭沒了聲音，不管他怎麼喊，都隻能聽到那端傳來模糊的雨聲和雷鳴。顧子默一咬牙，拿著手機就往外走。
    雨勢慢慢變小了，但閃電和雷鳴依舊不斷。
    從鬧中心的繁華商業區開到此處僻靜的街區，顧子默隻用了不到十分鍾。他把車子停在了書店門口，此時店門緊鎖，從落地玻璃往裏看，隻分得清書架的輪廊，盡頭是黑漆漆的一片。
    他冒雨走到屋簷下，試圖打開店門，但大門絲毫不動。
    “黎冉？開門！”他用力高喊，但裏麵沒有回應。
    他拍門，試圖發出什麼聲響去驚醒樓上的人，但都沒什麼效果。
    “穆清陰！”
    他連喊了幾聲，也沒人應答。這幢樓像死一般沉寂，隻有簷外的雨令人煩擾地滴答著。
    他的視線落在屋角的一塊磚頭上，盤算著能不能用它把玻璃砸開。
    這時，他身後響起一個清脆的聲音：“你找誰？”
    他轉身，隻見一個小女孩，約摸在讀小學四五年級的模樣，正穿著校服撐著一把暗紅色的格紋傘，目光沉沉地看著他。
    “你認識黎冉嗎？”顧子默有些病急亂投醫。
    小女孩點點頭，打量了他一會兒，又緩緩抬起手指了指店門旁的一盆風信子。
    “花盆底下有鑰匙。”
    顧子默半信半疑地去翻，竟然真在花盆底下找到了一把鑰匙，正要向她道謝，那小女孩已經撐著傘走遠了。
    他把大門打開，迅速奔往樓上，屋子各處都彌漫著寂寥的氣息，不知是因為雨天，還是因為昏暗的光線。三樓沒人，穆清陰似乎不在家，他馬上奔往四樓，推開了黎冉的房門。
    跟第一次來時一樣，仍是一張床孤零零地放在一角，四處都是堆散的書籍，沒有其他家具和物品。不同的是，此刻屋內正陰沉得如同黑夜，從沒有窗簾的窗戶裏投來的幾絲光線虛弱地在屋內遊移。
    一個閃電劈落，瞬間把這座房間照亮。
    顧子默看到床角蜷著一個小小的身影，他披著毯子將腦袋深深地埋進膝間，手機掉在一旁。
    顧子默向他走過去，輕聲喚道：“黎冉？”
    他緩緩抬起頭來，失神的雙眼慢慢聚焦。顧子默這才發現，他臉色蒼白如紙，渾身濕透瑟瑟發抖，像在雨中淋了一天一夜般，連額前的頭發都被汗濕了。
    他看著顧子默，嘴角彎了彎，濕潤的雙眼瞬間落下淚來。
    “怎麼回事？”顧子默驚愕地在他身邊坐下，被他的淚水嚇得有些失措。
    “沒事……”他低啞著嗓音說道，用盡力氣擠出了一個笑。
    “你這可不像是沒事的樣子。”顧子默隱藏不住自己心中的擔憂。
    黎冉從毯子裏伸出手，溫柔地摸了摸他的臉。
    黎冉的手很冷，像在冰水中浸過一樣。
    “謝謝你過來……”
    他筋疲力盡地說完，緩緩倒在了顧子默懷裏。
    把你的深淵交給我——
    我將用柔軟的睡眠標明它，
    你將會感激
    能夠四足落地。
    把你的靈魂賣給我。
    沒有其它的買主會出現。
    沒有其它的惡魔存在。
    ——辛波絲卡《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