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飾大氣的主廳裏忽然響起一道渾厚有力的大笑聲，窗外樹上的鳥兒都被這個笑聲震得撲棱棱四散飛起。
    “好一個瞿流王，名字取得不俗，心也是比天高啊。”一個年過半百的鶴發老頭放下手裏的壺灑，撫著長須笑彎了身子。
    他笑得這麼開心，是因為跪在他腳下笑得諂媚的薑太福給他活靈活現地現編了個民間笑話，大意是影射南地坤州的瞿流王兩次獻計，非但不成，反受其累。他送的是老婆和兒子，老婆是南地第一美姬，兒子自然也不會差，隻是每次不等他靠上，靠山就轟轟烈烈、猝不及防地倒了。
    溫國公笑罷扔開手裏的信紙，那信上是“養子十三年，願各自珍重”的字樣，正是溫國公布置好的探子截下來的手抄小錄，字跡也模仿得是惟妙惟肖。
    他的臉色忽而冷下來，麵容像是蒙上了一層陰森冷意，拉下臉來罵道：“倒是沒有白費他那副花花腸子，主意都打到我們北地金陵了。”他說著又坐下，像是冷怒無處發泄的樣子，“他在京城調查多久了？”
    薑太福哪裏敢在捧笑逗樂，趕緊肅了身子，端正回道：“想是有一段日子了，奴才聽手下的人回複，說是晗公子府上的兩位長輩外出月餘都不曾回，想是已經在外遇害了。”
    溫國公使勁拍了下椅背，忽地站起來，薑太福嚇得立時跪在地上告罪，溫國公來回踏了幾步，才朝著薑太福怒聲嗬斥道：“還愣著幹什麼？還不趕快去城門叫人留住公子。”
    薑太福撅著屁股準備退出去，溫國公突然叫住他，“你給我好好查查，若是在城裏逮到他們的幫手……”
    薑太福麻利地垂下腦袋，哎了一聲，他除了溜須拍馬、卑躬屈膝最為在行，還尤擅幫助溫國公處理一切黑料，粉飾黑幕。
    花府管家去城南走了一趟，那是出城必經之地。薑太福坐在轎子裏眼尖地看見這個人，覺得十分眼熟，待他去找城樓的領侍衛李長山的時候，這位剛剛還義薄雲天，揚言花老先生和花老板的薄麵一定要給，並把交代的事情一口應下以償舊日恩情的人，撲通一聲跪下，將先前口中的花少爺花老先生一律賣了個幹淨。
    薑太福是的確見過這個人的，因著公子愛吃十裏花香的點心和酥糕，府上的探子沒少跟著興然跑個來回，後來薑太福也去過店裏幾次，確實是上好的精致茶點，就是溫國公嚐過之後，也要讚歎一句的。
    溫國公和九王城素來有交情，他若是開口要殺什麼人，自是沒有殺不掉的。
    常德立在那裏，仰頭怔怔望著，他這輩子從不求什麼，就想好好伺候老爺夫人公子，隻是……隻是怨上蒼無眼，造化弄人。他重重地按了兩下興然的肩膀，似要頹然倒下，興然聽到他從心底裏呼出來兩個氣音，氣若遊絲般，“莫怕，莫怕……”他是叫公子莫要害怕呢……
    常德在城東有個徒弟，名字叫王學東，學成後自己也開了家鋪子，算盤是打得溜響。王學東被前東家的掌櫃一路提溜著走到賬房裏，哐哐兩打賬本累在眼前的桌子上，那服侍的仆從隻微微裂開嘴角，慢悠悠道：“勞您來一趟，活不多說，就此請吧。”
    常德囑咐掌櫃請了人過來，王學東坐在那裏正感莫名其妙呢，隨手對了一本賬，才發現很是熟稔，正是他的好師傅親手翻記整理的。常德明白南下這事宜早不宜遲，遲則生變，便所幸花了幾天時間將鋪子裏的所有賬本彙總重編，那些不方便外人看的部分也都通通化了名兒，細分到一些雜賬上去了，這才叫來在城東混得頗有名氣的徒弟，幫他一起對完手上的賬。
    兩人圍在一張書案上，掌櫃隻瞧著他們倆合作無間，對話用詞也頗覺生僻，沒一會便看得雲裏霧裏，索性幫不上忙，便去打點鋪子裏剩下的事去了。
    若要論綾羅綢緞，就不可不提京陵，若要論京陵布商哪個第一，怕是沒有人能夠回答上來。但若是要問哪個做得更加精美，做得更加廣為人知，就脫不開秦家二字了。
    秦清逸在查這一季度的布匹生意，這活計本是他大哥去辦的，隻是這個月他隨父親去了臨城走一筆大單子，這件事便被他父親交由他去看著了。
    秦家老爺就得了這兩個公子，大的稍顯木訥，小的倒是聰敏得緊，若不是自古長子次子有別，秦老爺早把這個二兒子提出來光明正大培養了。
    桌麵上鋪開來的紙墨都很優雅，擺放的東西也頗具品味，處處彰顯著不露痕跡的別致內涵，這樣的家族底蘊，往往孕育出的不是紈絝子弟，就是人中龍鳳，總是兩極相跳，很少有其它的。
    秦老爺是望著二兒子能成為那條龍的，隻是不知哪裏出了問題，沒見著他長出點龍氣，處事倒是越發滑頭滑尾，倒更像是個出色的商人。他也就熄了心思，就由著他在家族的生意上翻騰了。
    秦二管家管的是生意上的事，也不住在內宅，隻每日須得回府上一趟，彙報下各商行的進出總賬，除此外，一般是不敢來府上打攪主子的。隻是今日特地選出了一批新布放到各店去，沒成想倒是出事了，叫他始終拿不準注意，情況特殊，老爺和大少爺都不在，隻好來請示二少爺拿意思了。
    秦二管家跪在地上拿捏了下措辭，才緩緩道了一通。
    原本派到鹿家商行做那筆每月固定單子的人，每次都是老爺欽點的，那都是跟著老爺常年風裏來浪裏去的人精們，很是衷心，事情辦得自然不會差。隻是此次府上沒有人坐鎮，什麼事都是二少爺說了算，和鹿家的單子，便讓秦二管家接手了。秦二管家便依著二少爺的意思，把最新的那批布扣了下來，換了一批時下賣得最好的，雖然也是極好，但畢竟是賣過一段時間的，比起新品，差得不是一點半點。等到秦二管家的人在各行走了一趟後，回過頭來才發現，鹿家的那批布已經被人家退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