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此心安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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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許日子下來,阮容且基本上摸清了自己體內這千針的活動規律,每九日,這蟲便要吞噬一次血肉,每次吞噬當真如千萬根針紮一般。
每到這個時候,阮容且都會借著引子把江茴支出去,自己躲在屋子裏疼得打哆嗦去。盛夏時節,疼得流了一身的汗。
有那麼兩次阮容且實在疼得忍不住便昏了過去,直到醒來時發現江茴正皺著眉頭盯著他。
“你回來啦。”阮容且故意打著哈欠說道。身上還沒有恢複力氣,他隻能略微歪著頭看著江茴。
“九天,每隔九天你就要我出一次遠門。”江茴冷著臉說道。
“是嗎?你怎麼算日子還算得這麼清楚呢?”阮容且裝傻。
江茴把臉湊近,一隻手在阮容且的身上摸著,先是輕輕撫過,到後來倒是越來越用力,改為按壓。
阮容且這疼痛還沒完全散去,被江茴這一壓便下意識地咬了下嘴唇呻吟了一聲。頭頂立刻湧現了細密的汗珠。
“你到底有什麼事瞞著我?”江茴怒視阮容且的眼睛。
“沒有。”阮容且嘴硬這事兒,一定是江茴傳染的。
“是不是那個蠱蟲?它到底是幹什麼的?”江茴幾乎吼了起來。
阮容且咽了一下口水,道:“別別,你別生氣,這蟲又不會要了性命。”
“好玩兒是嗎,疼得很爽是嗎?你這受虐的命!”江茴還是平靜不下來。
阮容且凝視著他的這幅樣子倒是噗嗤一下笑了出來,道:“是,我就是一受虐的命,還不是因為你給的不夠,若是給夠了,我至於這樣嗎。”
“你••••••”江茴氣急,在阮容且的大腿內側狠狠地掐了一下。
阮容且吃痛,微微弓起了身子顫了一下,臉上的表情有些扭曲。
江茴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下手有些過重了,臉色有些愧疚地給他揉著自己剛才掐過的那個地方,又騰出另一隻手來為他擦拭額頭上的汗。
“你既然不想說,我就不問了,我知道你自有你的道理。”江茴軟了語氣說道,“不過下回你再發作,必須讓我陪在你身邊。”
阮容且看著眼前這人眼神裏透出的擔憂,微笑著點了點頭,道:“你到時候可別嫌我的臉扭曲得難看啊。”
江茴撅了嘴,心裏隱隱作痛,很想把阮容且揉碎了裝進自己的心窩窩裏,卻還是嘴硬著說道:“本來也不好看。”
阮容且聽了這話才開始有點力氣,拽過江茴的衣領,立了眼睛問道:“好不好看?”
“不!”江茴大聲回答。
“那你的手別動!”阮容且也同樣大聲。
“不!”江茴答。一隻手不老實,在阮容且的兩腿中間揉著揉著就跑偏了方向。
阮容且此刻笑得像狐狸一般媚,半開玩笑地細著嗓音說道說道:“江公子,我這身下使不上力氣,你可否抱著奴家來啊?”
這語氣聽得江茴差點沒吐出來,但還是二話不說地把阮容且抱到了自己的腿上坐著,問道:“這樣?”
阮容且被天旋地轉地猛然抱起有點不適應,眼前黑了一下道:“有點暈。”
“那你下去躺著。”江茴道。
阮容且不幹,分開兩條腿纏住了江茴的腰,又把兩隻胳膊纏到了江茴的脖子上,活像一條無賴蛇。
江茴淺淺笑了笑,輕輕地拍著阮容且的後背,無限溫存。
阮容且把頭擱在江茴的肩膀上,使勁嗅著他身上的那股陽光的味道,很想就這樣待一輩子,不,直到下輩子,下下輩子,倆人兒和一起變成一塊石頭都成,就是不想分開。
所以倆人就這麼抱著啊抱著,直到江茴輕輕說了句:“腿麻了。”
阮容且樂了,他笑江茴傻,翻身坐到了床榻上,不過這笑聲還沒落下,他的肚子竟然也跟著笑了起來。
“餓了。”阮容且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家裏有魚,你想吃清蒸的還是紅燒的?”江茴笑問道。
阮容且凝眉,聽到“家裏”兩個字,他的心抖了一下,把頭從江茴的頸窩裏抬了其起來,正色著臉盯著江茴。
“江茴,咱們的家到底在哪?”
這一句話,問得江茴有些迷茫,問道:“什麼意思?”
阮容且歎了一口氣,道:“咱們不是說好了今年過完就離開皇城了嗎?然後呢,去哪兒呢?”
江茴和順了眉眼,抓過阮容且的手在掌心緩緩揉著,側著頭想了一會兒道:“你跟著我走吧,去我自小長大的那座山,我和師傅住的房子如今還在,院子雖然小,但是足夠咱們兩個住了。主要是風景秀麗,我帶你看遍春夏秋冬可好?”
阮容且聽著江茴說這一席話後,眼睛笑得像柳葉兒一樣彎,用不著說別的字了,隻答了一句:“好。”
“嗯,所以清蒸還是紅燒?”江茴問道。
“紅燒,多放些香料入味。”阮容且的口水快淌了滿地了。
“好好好,你把舌頭縮回去。”江茴看著阮容且這幅模樣哭笑不得,起身去廚房忙活去了。
阮容且看著江茴去給他做魚的背影,覺得自己這輩子其實不必再求什麼了。
他給自己斟了一盞茶,幻想著和江茴之後的日子。
或許春日會有漫山的桃花灼灼,或許秋日會有滿園的瓜果飄香,或許粗布衣衫清粥小菜,或許兩人望著晴空白雲,相視一笑,心下了然。
心上裝著這樣一個人,哪裏不是家呢?
不過是,
此心安處。
蘇永思那娃娃跟他那悶悶的父親一樣,雖然已經會說不少話了,卻極少言語,偶爾衝著蘇蕭離哼唧兩聲,不是渴了就是餓了。
這一寡言少語的主,倒是淘氣得很,自打會走會跑就這裏拍一下,那裏掏一下,除了吃飯睡覺一刻也不曾閑著。
這天鬧得蘇蕭離煩了,便提了他的領子,把他放到了高高的桌案上,自己則起身對著窗子抻了抻久坐的腰。
小娃娃猛地被抓到了這麼高的地方,四顧回還,適應了片刻,蹬著兩腿兒就站了起來,好奇地拿了這桌上懸著的毛筆,撫摸著華潤的玉璽,目光在遊轉,停留在那方烏黑的硯台上了。
墨汁的味道說香不香,說臭也不臭,算是天下別無二致的。小娃娃好奇,扔下了手中的毛筆,使著吃奶的力氣端起桌上的硯台,就著其中未幹的淺淺一窪墨汁,喝了一口。
蘇蕭離聽見了細小的“噗”的一聲,轉過身便見蘇永思抱著一方硯台,滿嘴墨汁,皺著眉吧嗒著嘴。
“苦。”蘇永思的眉毛快擰成麻花了。
蘇蕭離看著他這副傻樣笑得直彎腰,罵道:“活該。”
也是怕著這孩子吞墨汁吞壞了肚子,笑得夠了便連忙倒了碗茶給他漱嘴。
上品的提神紅茶,配著蘇永思嘴裏黑色的墨汁,吐出來液體的顏色就像是中了毒一樣。
所以阮容起走進來看見這一幕時,心中頓時驚了一下。
“怎麼回事?寧王?你中毒了沒有?”阮容起一步跨上,連著問了好幾個問題把蘇蕭離問得有些蒙。
“毒?什麼毒?”蘇蕭離反問。
“裝什麼糊塗,這孩子怎麼在吐黑血?”阮容起責道。
嗯,很好很好。
蘇蕭離剛剛好不容易憋住的笑又一次爆發了出來。
硯台對於蘇永思來講還是沉了一點兒,此刻是終於抱不住了,“咣當”一聲掉落在了地上,這小煩人精的衣服被染得烏黑,怕是要重新洗了。
“紀公公,你把這小孽障給我扔出去,越遠越好。”阮容起反應了過來,吼道。
蘇永思這小家夥消失了有一會兒了,蘇蕭離還是坐在椅上,淡淡看著阮容起,用扇子擋住臉輕輕偷笑。
“你再笑,我立刻就走。”阮容起威脅道。
“別這麼小心眼啊,我這不是看你來了高興麼。”蘇蕭離合了扇子道。
阮容起衝他翻眼睛。
“說實話吧,你是不是特別怕我死?”蘇蕭離臉上的笑意還是掩不下去。
“皇恩浩蕩,小的還得指著您飛黃騰達呢。”阮容起夾著聲音說道。
“老不正經。”蘇蕭離輕叱。
愛意太濃,有的時候會讓人變成睜眼瞎,就像蘇蕭離此刻沒有留意到阮容起的眉毛微微皺了一下。
血氣腥甜,一股一股地往阮容起的喉頭上湧,隻是此刻他還強忍著讓麵色平靜。
硯台裏的墨汁還沒有幹透,阮容起伸出食指在在其中蘸了兩下,塗到了蘇蕭離的鼻子下麵,變成了兩撇黑黝黝的胡子。
“待你老了,大概就是這個樣子。”阮容起捧著蘇蕭離的臉笑道。
“我才不要留胡子,這樣一喝粥,上麵肯定掛滿了米湯。”蘇蕭離一邊拿扇子輕輕敲著阮容起的胸脯一邊說道。
被這扇子一敲,阮容起更難受了,但還是麵不改色,緩緩地繞到了蘇蕭離的身後,伸出手,蒙住了蘇蕭離的雙眼。
“做什麼?”蘇蕭離不解。
“你先別動,等一下。”阮容起說道,聲音平靜,似千尺深潭,無波無紋。
蘇蕭離就乖乖聽了話,任雙眼被阮容起捂著,一動不動地坐著。
阮容起見他坐定不動,也就終於忍不住了,一手撩起衣服的下擺覆在臉上,悄無聲息地將口中腥甜盡數傾瀉出來。
那殷紅的血珠緩緩地滲入到阮容起的衣服中,又緩緩地擴散開來,像一朵盛開了的火紅牡丹,豔麗得讓人膽寒。
自始至終,阮容起捂著蘇蕭離雙眼的那隻手一動都沒有動,血液散發出來的腥氣也被蘇蕭離鼻子下的那兩道墨跡散發出來的墨香掩蓋過去了。
蘇蕭離平靜地坐著麵露微笑,全然不知背後那人的苦楚。
待到覆著眼睛的那隻手移開,蘇蕭離緩緩睜眼適應光線,本該在自己身後的那人的聲音卻在門外響起,而且越來越遠。
“今日我先回去了,明日再來看你。”
蘇蕭離搖著扇欣賞著他這沉穩英朗的聲音,眼睛還是沒太適應,又轉了轉眼珠。
桌角一點紅色,小小的一點,像似女子用的朱砂,鮮豔而熱烈地跳進了蘇蕭離的視線。
阮容起現在這模樣著實是嚇人的,雖說他長得好看,但也不能這樣糟踐形象不是麼,穿著一件血跡斑斑的衣服招搖過市算是怎麼回事。
旁邊的路人指指點點他阮容起倒是真不在乎,依舊我行我素,大搖大擺,走得那叫一個瀟灑自在。
他倒不是為了出來嚇人,叫小姑娘晚上做噩夢的,而是向全城各路眼線傳遞一個信息,變數發生,好自為之。
這信息量太大,嚇得江茴半天沒說出來話,好不容易氣順了才蹦出一句:“阮將軍,你殺人了嗎?”
阮容起歪嘴笑笑,道:“去叫你們家那口子過來找我一趟。”
“哦。”
江茴應下,轉過身去找還在屋子裏因為中午沒吃到糖醋肋排而耍賴的阮容且。
“大將軍找你。”江茴推開門說道。
“幹嘛?給我做肋排吃啊。”阮容且懶懶地問道。
“別在這兒貧了,你快去看看吧,大將軍衣服上好多血跡。”江茴有些焦急地說道。
“血?他的?”阮容且收起了臉上的慵懶,瞪著眼睛聲音嚴肅地問道。
“我也不知道是誰的,大將軍沒說,你就快些去看看吧。”
“喲,這是今年官場上新開的花樣啊,真是獨特得很。”阮容且看著自己大哥身上的血跡擠兌道。
那血跡已經幹透,原本殷虹的血跡也已經變成了鏽紅色。
阮容起苦笑了下,道:“這花樣怕是隻有我能穿得起。”
阮容且現在才皺了眉,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問道:“我問你,你是不是把我給蘇蕭離開的那副湯藥給停了?”
阮容起點頭,道:“你既然已經對他無恨,他也就不用喝那藥了。”
阮容且攥了拳頭,又狠狠地敲了一下桌子叱道:“胡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