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寧王赴宴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0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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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王應著皇上的詔書來到皇城時,已經是初夏時節。皇城門外,陽光微微有些刺眼。
    寧王微仰著頭,眯了眼睛望著高高的城牆。
    他離開皇城已經有很多個年頭了,如今再次踏上這片生他養他的土地,不得不多了一些感慨,這麼多年過去了,很多人很多事都已經改變了。
    “王爺,皇上還在等您。”見寧王看著城牆發呆,負責接待迎接的宮人不得不催促道。
    寧王在心裏歎了口氣,收了很多思緒,開口道:“知道了,走吧。”
    “皇上,寧王已經到了城外。”宮人向蘇蕭離稟報道。
    “他帶了多少人來?”蘇蕭離問道。
    “隻是帶了兩個隨行的下人。”宮人回道。
    “準備一下,我們也動身吧。”蘇蕭離點了點頭說道。
    “是。”宮人應著便退下了。
    蘇蕭離轉身拿扇子敲了一下正在地上亂滾的蘇永思的腦袋道:“我要去見你的外祖父了。”
    蘇永思滾到了蘇蕭離的腳邊,乖乖坐好,用晶亮的大眼睛望著他似懂非懂地“嗯”了一聲。
    蘇蕭離笑得滿眼溫柔,彎下身子揉了揉他的臉道:“快快長大吧。”
    蘇蕭離以家宴以及戰功行賞的借口邀了寧王來,宴會的地點不再宮裏,而是流雲閣。
    這天阮容起一早就來到了流雲閣,吩咐了下人做些好菜,備上好酒,不能有半分怠慢。待一切都布置妥當,阮容起清退了所有下人,唯吩咐了他那兩個小廝在暗處候著,機靈著耳朵和眼睛,以備萬一。
    流雲閣麵積很大,此刻隻剩下阮容起在這裏等待,顯得異常的空蕩,與以往的繁華相對比,很不相稱。
    天氣有些熱,阮容起獨自斟了杯冰鎮過的酒,等待著另外兩個人的到來。
    將軍府。
    阮容且正看著手腕內側的那隻小蟲一點一點地撕開他的皮肉,鑽進了他的血管裏。
    “啊!疼!”屋裏有人哀嚎,不過那哀嚎之人不是阮容且,而是江茴。
    阮容且正死死咬著江茴的手,看著那小蟲沒入他的血管中才鬆了口。此刻的他微微喘著氣,麵色有些發青,額頭還有些細密的汗珠。
    江茴有些心疼地拿了藥散和棉布幫他包紮還在向外湧著血的傷口。
    “我都說了讓我來,讓我來,你偏偏不肯。你看看你現在那臉就跟個死人似的。”江茴一邊給阮容且處理著傷口一邊說道。
    阮容且白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他現在能感受到那蟲子在啃噬他的血肉,有些疼,他在忍。
    包好之後,江茴把阮容且的手輕輕放下,問道:“你跟我說實話,這蠱蟲到底是幹什麼的?”
    阮容且此刻才適應了些,懶懶地抬起了抵在桌上的腦袋道:“總之,有用就是了。”
    江茴一臉不悅,但看著阮容且有些疲憊的眉眼終是沒有再追問下去,而是說了句:“你等著,我去給你做點吃的去。”
    阮容且賤賤地笑了,點頭。
    江茴不知道,這蠱蟲名叫千針,以供養者的血肉為食,在其中生長。平日裏饑餓之時會使宿主體味一下血肉被吞噬之痛外,倒沒有其他的傷害,隻是這痛楚突如其來,有時會難以預防。
    不過這蟲卻是及有分寸的,絕不會過度貪婪致使供養者死亡。
    待到千針與供養者的血脈相合,便會聽從供養者的召喚,從最開始的傷口爬出,以血為誓,召喚萬蟲,威力極大。
    阮容且順著自己的血管輕輕按動,可以感受到這蠱蟲的存在,為了他和江茴之後的日子,他不得不多使用一層保障。
    寧王離著很遠就看到了那座氣派的樓宇,也看到了那個字跡瀟灑的牌子:流雲閣。
    看到這三個字,寧王的心裏還是顫了一下,這個名字是他起的。
    人心畢竟都是肉長的,寧王再心狠也是。這麼多年他沒見過蘇陌,今後也不會再見到。
    可是一步踏出,退不回來了,就像現在,他跨入了流雲閣的大門,想轉身怕是不可能了。
    “阮將軍。”寧王作揖向阮容起問安。
    “寧王爺,一路舟車勞頓辛苦了,請坐。”阮容起起身,抬了手示意寧王坐下。
    寧王點頭,“多謝阮將軍。”
    “皇上還沒到,王爺稍等片刻。”阮容起道。
    話音未落,門口便響起一句:“我到了。”
    那人一襲淡藍色廣袖衣袍,鑲著金色的流雲花邊,灑脫而不失大氣,與當前的季節極為相合。眉目俊朗,長身玉立,倒是看得寧王有些癡了,半響才回過了神。
    “皇上萬歲。”
    蘇蕭離搖著扇子笑道:“免禮免禮,我最厭這些繁文縟節。”一邊說一邊蹋了進來,坐到了主位上。
    “又是就你一個人來的?”阮容起一邊關上門一邊問道。
    蘇蕭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不必他們跟著,忒不自在。”轉了眼向寧王道了句:“叔父。”
    寧王起身作揖:“不敢不敢,折煞微臣了,今日皇上邀臣家宴,實是臣之幸也。”
    “家宴”二字,寧王咬得很重,蘇蕭離聽得清楚,阮容起聽得也清楚,卻不過笑笑,自顧自地坐下。
    “寧王護國有功,朕敬你。”蘇蕭離端了一杯酒朝向寧王說道。
    寧王立刻舉杯回禮道:“皇上過譽了。”
    蘇蕭離挑著眉看了他一眼,手腕一翻,一杯酒卻被澆在了地上。
    “可是寧王曾起兵反叛,這杯酒我還是敬了祖先的好。”
    寧王的臉色變了一下,跨出坐席,跪在蘇蕭離的麵前道了句:“皇上恕罪。”
    “叔父快起來,此為家宴,都是一家人,何罪之有呢?”蘇蕭離也同樣將“家宴”兩個字咬得很重。
    寧王在心裏泛了些許苦笑,他覺得自己可能小看了自己的這個侄兒,這樣的對手再加上阮容起,有意思。
    阮容起倒是隻顧著看戲,斜著身子很瀟灑地坐著,斟酒,飲盡,嘴邊掛著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容。
    席間歸了平靜,所談話題不過是一些人情風俗,阮容起偶爾也插上兩句話,寧王此間畢恭畢敬,禮數周全,蘇蕭離當真是沒看出來這是一個雙手鮮血淋漓的人。
    很多人就是因為能隱能忍,才可怕。
    三人就這樣看似悠哉看似和睦地吃著飯,喝著酒,直到酒宴的最後蘇蕭離才說了句:“寧王不妨在皇都內多待幾日,有空也要去城外的清靈寺看一看,那寺的後山可葬著一位奇女子。”
    寧王咽下了嘴裏的一口酒,他不得不承認這流雲閣的酒是真的甘冽,凜入肺腑。
    “是,謝皇上厚待。”寧王隻是應了這一句,不必多問,他都知道。
    “天色也不早了,王爺就在流雲閣歇下吧。”阮容起道。
    “有勞大將軍。”
    阮容起便喚了兩個小廝,囑咐著好生照顧寧王。
    寧王起身,對蘇蕭離又叩謝了一通,這才乖乖地跟著兩個小廝上樓去了,一路上聽話得像一條狗。
    阮容起勾了嘴角朝蘇蕭離笑了笑,打開了流雲閣的門。
    已是華燈初上,門庭樓閣在掩映在一片人聲喧鬧之中。
    “出去走走罷。”蘇蕭離起身,走到他身邊說道。
    喧鬧的街上,隻要你細心留意就會發現,有些人的神情和普通老百姓並不一樣。他們的目光會黏著你,帶著狡黠。
    阮容起已經習慣了,他覺得寧王其實一個隨從都不必帶。
    阮容起抱著胳膊和蘇蕭離慢慢走在街上,穿梭在往來的人群中。因這兩個男子氣質極為不同,時常還會有人或指指點點,或回頭相望,甚至有一個妙齡的姑娘塞了一個桃子在蘇蕭離的懷裏。
    “你覺得你這叔父怎麼樣?”阮容起忽然問道。
    “他會殺我。”蘇蕭離拋接著手中的桃子,平靜地說道。
    “嗯。”阮容起表示同意。
    “那怎麼辦?”蘇蕭離對阮容起這反應有些不滿,抓了桃子把手收到身後,側著身子問道。
    “最好的方法,就是讓他看到你死。”阮容起微微轉了下巴說道。
    “這算個什麼辦法,幹脆我明天下個旨,把這皇位讓給他好了。”蘇蕭離氣道。
    “你以為,你這麼做就不用死了嗎?”阮容起聲音冷冷的,聽得蘇蕭離後背有些發涼。
    “我問你,你那湯羹還一直喝著呢嗎?”阮容起轉了話題問道。
    蘇蕭離點頭:“沒斷過,這你知道。”
    “不必再喝了。”
    蘇蕭離聽了這句話愣了楞,問道:“為什麼?”
    “你的腦子長好了,應該不用再補了。”阮容起說道,他認為如今他那個弟弟已經轉了性子,那羹的威脅也就不在了,可是他不知道,停掉那羹才是威脅。
    “你才要長腦子。”蘇蕭離嘀咕道。
    阮容起回頭笑笑,伸手拽過路邊一個麵具攤上一副青麵獠牙的麵具扣在了蘇蕭離的臉上,仔細地端詳了一下道:“好看得很。”
    蘇蕭離隔著麵具瞪他,從麵具攤上扯下一個狐狸麵具,扣到阮容起的臉上說道:“這個特別適合你。”
    “好,那我就一直帶著。”阮容起說著,卻忽然瞥見蘇蕭離身後一個看似熟悉的身影,那身影裹著黑衣,疾行匆匆,阮容起一時想不起來是誰,目光便不覺冷冽起來。還好有麵具擋著,他的這幅神情蘇蕭離並沒有在意。
    “老狐狸,看什麼呢你。”蘇蕭離付過麵具前之後發現阮容起在發呆便問道。
    “我看旁邊那姑娘看你看得出神。”阮容起回了神說道,“下回出來你就帶著這個麵具吧,免得到處沾花惹草。”
    蘇蕭離聽著這番話笑了,摘下麵具拿出手上的桃子狠狠咬了一口。
    “真甜。”
    寧王開著屋子裏的窗子,幾乎是一夜未眠,隔不了多大一會兒就會有一隻鬆鼠爬到窗框上。
    眼線就像是蜘蛛網一樣遍布在皇城內部,好不容易看見主子來了,自然要好好地彙報一番,絕大多數書信都讓寧王就著燭火燒掉了,唯一留下了一張皇城的地圖,這地圖細致,連一個小小的普通百姓宅院都有明確的勘察標注。
    寧王把這張地圖看了幾遍之後,貼身放好,眼看就要日出了這才合了窗子睡去。
    住在他隔壁的那順風耳小廝此刻終於長長地熟了一口氣,想著謝天謝地這王爺可算是睡去了,他這晚上不知道數了多少隻鬆鼠,多少封信了,也很好奇寧王最後沒燒掉的那封到底是什麼。
    第二日清早,寧王便來到宮中向皇上請安,是請安,也是辭行。
    “寧王何不多待幾日。”蘇蕭離問道。
    “皇城繁華錦繡,不是微臣可以享受的,況且邊疆還有很多的要務待處理。”寧王道。
    蘇蕭離點頭,半晌又問道:“你想不想,看看你的外孫?”
    寧王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剛剛張嘴要說什麼,蘇蕭離卻道:“不給你看。”
    寧王的手又握成了拳。
    “紀公公,好生送一送寧王爺。”蘇蕭離喚道。
    “謝皇上。”
    皇城外,清靈寺。寧王遣退了兩個隨從,獨身一人跨入了清靈寺。
    這寺坐落在遠郊,寺內清淨,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香火氣息,偶有悠遠的鍾聲傳來,空靈飄渺,使人仿佛置身在蓬萊瑤台。
    “施主可是江南寧王爺?”寺內的一個小和尚仰著頭向寧王問道。
    “我是。”
    “有位施主說,若是您來了,就讓我帶您去後山見一位故人。”小和尚說道。
    “見故人。”寧王苦笑著重複了一下這三個字,“好。”
    “施主隨我來。”
    清靈寺後山種滿了竹子,風一吹過,竹葉相碰沙沙作響,那小和尚已經不知什麼時候離開了,隻留著寧王對著一塊石碑發呆。
    石碑上刻著兩個字,隻有兩個字:蘇陌。
    寧王站在碑前撫摸著碑上的這兩個字,又仔細地回想著,他發現自己連這個女兒長得什麼樣子都記不清了。
    算了,不想了,逝者如斯,活著的人還得活著。
    寧王真就什麼都沒再想,吹著這山間的微風,聽著這林間的樹葉交響,直到傍晚,日頭西斜,天邊的雲朵血一般紅,火一般烈。
    蘇蕭離,你本是不該出生在這個世界上的,無論是你還是阮家,都不應該再存活下去。寧王一邊看著絢爛的夕陽一邊這樣想著,心境與景色,很不相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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