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場火將寺廟毀了精光，青將靈體散盡才護得那個跟他裹在一起的小和尚的一條命，隻是那好不容易修得的靈體就那樣消散了。十夢再也找不到那個飄來飄去的樹靈了。
    大火之後一片焦黑，十夢坐在地上傻傻的看著那棵原先茂盛的參天大樹隻剩下留在土中的根係。
    “青，青。”他喃喃喚著，眼睛通紅卻流不出眼淚。
    他抱著大樹漆黑的殘骸：“青，回來啊青。”聲音很低，卻極其淒慘。
    老方丈踏著步子慢慢走過來，他將溫暖的大手覆在十夢的頭上。
    十夢抬頭，一雙眼睛毫無神采的望著方丈：“方丈，青他是不是死了？”
    方丈在他身邊蹲下：“十夢，你信佛嗎？”
    十夢依舊呆呆的：“我信的話，青能回來嗎？”
    方丈伸出手，掌心躺著一串珠子：“這串珠子被你丟在了房間裏，但是這場大火對它沒有任何損傷。他既得了這串珠子，就必然有他要曆的劫。你幫不了，若真想幫他，不如好好誦經。”
    十夢看著那串珠子，他的眼睛被濃煙熏出了點問題。他看了很久才將珠子收回懷裏，轉身去收拾大樹焦黑的殘骸。
    若真有諸天神佛能否聽聽我的心願？能否將青還給我？
    寺廟換了地方，小和尚固執的將樹靈殘剩的根係挪到了新寺廟的院中，守到小和尚長成好看的大和尚，那枯木總算抽出了一根新芽。
    十夢站在樹下，他看著那小小的綠芽，俊秀的臉上露出這些年來的第一個笑容。
    “你要回來了嗎？”他伸手摸著樹幹，而後想起什麼似得，從懷裏拿出一串珠子。那珠子圓潤光滑，隱隱透著木香。
    “你要是再不回來我就要老了，你不是一直好奇我長大該是什麼樣子嗎？怎麼還不來看看我呢，還是說你希望我等你啊。”他輕輕靠在樹上：“青，我有點害怕，你是不是不回來了，你是不是回不來了？”
    “我已經能做出很漂亮的發繩了，之前送你那個已經不在了吧，等你回來我幫你綁頭發好嗎？青，好想你啊。”
    他看著天微微眯眼：“有時候認真想想，我也不用等太長時間，不過一生而已。等百年之後我身歸黃土也就能見到你了吧，你就再等等我，好嗎？”
    十夢將珠子掛在一根細枝上，他的臉上完全不見當年的稚嫩，隻一雙眼睛一如既往的漂亮。
    妖王坐在一朵黑雲上，他遠遠的看著那串掛在細枝上的珠子。指尖輕彈，一粒水珠飛射而出，疾飛的水珠將青的珠子擊碎，一滴紅色的血落在大樹的枝幹，瞬間消失。
    “若我能早些遇到這滴血該有多好。”妖王嘲諷一笑：“既然天意弄我，那我就毀了這天。”
    十夢下山了，山下有一場佛法會，他和幾個師兄在山下足足待了三日才得已回山。仿佛感覺到了什麼他回了寺廟便匆匆奔向後院，白色的僧袍上沾染了不少灰塵，他卻連收拾的時間都不想耽擱。
    院子還是原先的樣子，十夢重新種下了花草，用心照顧，隻是昔日那參天的大樹不再存在了。
    青衣的樹靈坐在枝幹上，輕輕搖晃著小腿，笑容依舊。
    “你回來了。”並沒有設想中那般撕心裂肺的重逢，十夢站在青麵前，像許久不見，像從未分開。
    “十夢，你長大了啊。”青從枝幹上跳下來走到他麵前，十夢長大了，也長高了，足足比他高出一個頭。
    “對，我長大了，可以保護你了。”十夢微微笑著伸出手細細描繪青的臉，昔日的顏容，昔日的人，天可憐見他終於還是等到了。
    青感受著十夢掌心的溫度，他一動不動的看著十夢，昨日十夢還是跟他差不多高的少年模樣。就好像他睡了一覺，醒來之後一切都天翻地覆了。那個笑的一口白牙的小和尚變成了遠近聞名的高僧，昔日小小的寺廟變得輝煌無比。隻有他，停在了原地。
    “有個東西想送給你很久了。”他將青的長發攏起，從懷裏摸出一根發繩，發繩是青色的，由七股線編成的，很漂亮很精致。
    “你還記得？”青抬手剛碰到自己的頭發就將手收回來了。
    “一直都沒忘記過。”十夢抓住他的手，引導他的手摸向發繩的尾端：“不管是為你編發繩這個承諾還是你，我都沒忘記過。”
    青終於抬頭直視十夢的眼睛，那張臉對他而言有點陌生，可是他終究還是十夢啊。
    “我本以為我會煙消雲散的。”散靈的恐懼與痛苦深深印刻在他心底，他沒有後悔過當初的決定。反正無論怎樣他的結局都不會改變，那不如在靈力尚存時保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人。
    “上天終是待我不薄。”他終於笑了：“十夢，我好喜歡你。”
    樹靈的靈體還有些透明，十夢覺得青跟以前有點不一樣了，可是他卻說不出來。
    那一日，院裏的梨花謝了一地，十夢接見了一群特殊的香客。老方丈親自迎客，來人皆是二十多歲的青年，器宇不凡，相貌出眾。皆穿一身黑衣，領口邊繡著一朵妖豔的花。
    為首的黑衣人拜了大堂內的三十五尊佛，出手大方捐了不菲的一筆香火錢。
    “方丈，您這身體似乎不太好了啊。”黑衣人笑的很和善，微微彎著腰，是一種極其關切的姿勢。
    老方丈微笑頷首：“謝施主關心，身死於老衲而言不過是進入下一段修行罷了。”
    “方丈佛法高深，我等俗人果然不能理解。”
    “施主又怎會是俗人。”
    “方丈應知有些東西不該留，不如交與我等。”
    “該不該留，不由我定，一切隨緣。若與施主有緣，老衲也是攔不住的。”
    十夢跟著小沙彌將香客送至廟門，那名與方丈說話的黑衣人倏然轉身，向著十夢笑道：“院中樹靈我過幾日來取，還請大師多為照顧。”
    十夢愣在原地，他撥動佛珠的手指停頓了很久，他們想要的是青嗎？
    一場連綿的春雨過後，十夢愈加忙碌。老方丈身體不佳，又受了春寒，終於病倒。
    當廟門口那棵柳樹發了一樹青綠的柳條時，老方丈終於咽了最後一口氣。青坐在樹枝上看著來來往往的忙碌人群，十夢已經好久沒有出現了。
    他覺得自己從重得靈體之後就有點不對勁，可哪裏不對勁他又察覺不到。以前看這座寺廟裏的人覺得每個人都很和善，可現在除了十夢他不想靠近任何人。老方丈死了之後這種感覺愈加嚴重。
    十夢跪在老方丈房間裏，房間裏燃著熏香，淡淡的味道。老方丈很容易的接受了死亡，他比站在床邊的十夢還要平靜。
    他低著頭，白色的僧袍落在了地上，老方丈臨終的遺言還在耳畔：“十夢，你可有想過失而複得的還是不是你最初想要的？知你為何叫作十夢嗎？十年一夢，夢中十年，你可走出過你的夢？”
    “青。”
    青衣的人斜靠在門框上看著十夢挺直的背影，他麵無表情的開口：“你不要我了嗎？”
    十夢慢慢的回頭：“你還是青嗎？”
    “或許不是了吧。”樹靈開口，語氣淡漠。他抬手撫上眉間，原本幹淨的眉心驟然多出一顆朱砂：“我給你的珠子裏有一滴血，那時候我還是棵樹，天之禍亂時神從九天降下，一次大戰落了一滴血在我身上。我將那滴血藏了起來，後來放在了給你的珠子裏。或許上天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你將珠子掛在了樹的枝丫上，這滴血將我散掉的靈體重新彙集，我才得已回來再見到你。”
    月光撒在樹靈身上將他的影子拉長，一直到十夢膝旁。青垂著眼睫，一副懨懨的模樣。十夢從沒見過這樣的青，在他的記憶裏青應該是快樂的，自由的。現在月下這個和青長的一樣的，是誰？是他的心魔，還是別的魔物化成的幻影？
    十夢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跪的太久腿腳失去了知覺，他用了很長時間才終於挪動了腳步。他一步一步走到青麵前，樹靈保持著那個樣子沒有動。
    十夢伸出雙手捧著青的臉，手腕微微用力抬起青的臉，那張臉在逆光下沾滿了淚水。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哭，我也不知道。”
    蒼白的唇一開一合，蓄滿淚水的眼裏全是茫然。
    十夢仿佛受蠱惑一般，他緩緩湊上去，輕輕吻去青臉頰上的淚。
    “我不是個稱職的和尚，我有永遠無法放下的人。”他輕輕呢喃，溫柔的覆上青的雙唇。
    不求佛，不求道，隻求輪回；不求名，不求利，隻求渡你。
    我修佛道，隻為渡你。
    眉間那顆血紅的朱砂不知何時消失無蹤了，眼淚浸潤緊貼的雙唇流進嘴裏。青還記得他在散靈之前留在十夢唇角的那個血吻，那時他以為是死別，才終於放縱了自己的心。愛，並不是人人都有的，更何況他隻是個樹靈，從來不知道什麼是愛。
    可這個人慢慢進入他孤獨的生命，在漫長的黑暗時光裏帶給了他光和溫暖。一個從未感受過溫暖的靈就像一片幹涸裂開的土地，哪怕一滴雨水一點關心也足以讓他傾心相待。
    所幸十夢沒有辜負他，所幸他終究是信了他。
    那一場火將寺廟毀了精光，青將靈體散盡才護得那個跟他裹在一起的小和尚的一條命，隻是那好不容易修得的靈體就那樣消散了。十夢再也找不到那個飄來飄去的樹靈了。
    大火之後一片焦黑，十夢坐在地上傻傻的看著那棵原先茂盛的參天大樹隻剩下留在土中的根係。
    “青，青。”他喃喃喚著，眼睛通紅卻流不出眼淚。
    他抱著大樹漆黑的殘骸：“青，回來啊青。”聲音很低，卻極其淒慘。
    老方丈踏著步子慢慢走過來，他將溫暖的大手覆在十夢的頭上。
    十夢抬頭，一雙眼睛毫無神采的望著方丈：“方丈，青他是不是死了？”
    方丈在他身邊蹲下：“十夢，你信佛嗎？”
    十夢依舊呆呆的：“我信的話，青能回來嗎？”
    方丈伸出手，掌心躺著一串珠子：“這串珠子被你丟在了房間裏，但是這場大火對它沒有任何損傷。他既得了這串珠子，就必然有他要曆的劫。你幫不了，若真想幫他，不如好好誦經。”
    十夢看著那串珠子，他的眼睛被濃煙熏出了點問題。他看了很久才將珠子收回懷裏，轉身去收拾大樹焦黑的殘骸。
    若真有諸天神佛能否聽聽我的心願？能否將青還給我？
    寺廟換了地方，小和尚固執的將樹靈殘剩的根係挪到了新寺廟的院中，守到小和尚長成好看的大和尚，那枯木總算抽出了一根新芽。
    十夢站在樹下，他看著那小小的綠芽，俊秀的臉上露出這些年來的第一個笑容。
    “你要回來了嗎？”他伸手摸著樹幹，而後想起什麼似得，從懷裏拿出一串珠子。那珠子圓潤光滑，隱隱透著木香。
    “你要是再不回來我就要老了，你不是一直好奇我長大該是什麼樣子嗎？怎麼還不來看看我呢，還是說你希望我等你啊。”他輕輕靠在樹上：“青，我有點害怕，你是不是不回來了，你是不是回不來了？”
    “我已經能做出很漂亮的發繩了，之前送你那個已經不在了吧，等你回來我幫你綁頭發好嗎？青，好想你啊。”
    他看著天微微眯眼：“有時候認真想想，我也不用等太長時間，不過一生而已。等百年之後我身歸黃土也就能見到你了吧，你就再等等我，好嗎？”
    十夢將珠子掛在一根細枝上，他的臉上完全不見當年的稚嫩，隻一雙眼睛一如既往的漂亮。
    妖王坐在一朵黑雲上，他遠遠的看著那串掛在細枝上的珠子。指尖輕彈，一粒水珠飛射而出，疾飛的水珠將青的珠子擊碎，一滴紅色的血落在大樹的枝幹，瞬間消失。
    “若我能早些遇到這滴血該有多好。”妖王嘲諷一笑：“既然天意弄我，那我就毀了這天。”
    十夢下山了，山下有一場佛法會，他和幾個師兄在山下足足待了三日才得已回山。仿佛感覺到了什麼他回了寺廟便匆匆奔向後院，白色的僧袍上沾染了不少灰塵，他卻連收拾的時間都不想耽擱。
    院子還是原先的樣子，十夢重新種下了花草，用心照顧，隻是昔日那參天的大樹不再存在了。
    青衣的樹靈坐在枝幹上，輕輕搖晃著小腿，笑容依舊。
    “你回來了。”並沒有設想中那般撕心裂肺的重逢，十夢站在青麵前，像許久不見，像從未分開。
    “十夢，你長大了啊。”青從枝幹上跳下來走到他麵前，十夢長大了，也長高了，足足比他高出一個頭。
    “對，我長大了，可以保護你了。”十夢微微笑著伸出手細細描繪青的臉，昔日的顏容，昔日的人，天可憐見他終於還是等到了。
    青感受著十夢掌心的溫度，他一動不動的看著十夢，昨日十夢還是跟他差不多高的少年模樣。就好像他睡了一覺，醒來之後一切都天翻地覆了。那個笑的一口白牙的小和尚變成了遠近聞名的高僧，昔日小小的寺廟變得輝煌無比。隻有他，停在了原地。
    “有個東西想送給你很久了。”他將青的長發攏起，從懷裏摸出一根發繩，發繩是青色的，由七股線編成的，很漂亮很精致。
    “你還記得？”青抬手剛碰到自己的頭發就將手收回來了。
    “一直都沒忘記過。”十夢抓住他的手，引導他的手摸向發繩的尾端：“不管是為你編發繩這個承諾還是你，我都沒忘記過。”
    青終於抬頭直視十夢的眼睛，那張臉對他而言有點陌生，可是他終究還是十夢啊。
    “我本以為我會煙消雲散的。”散靈的恐懼與痛苦深深印刻在他心底，他沒有後悔過當初的決定。反正無論怎樣他的結局都不會改變，那不如在靈力尚存時保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人。
    “上天終是待我不薄。”他終於笑了：“十夢，我好喜歡你。”
    樹靈的靈體還有些透明，十夢覺得青跟以前有點不一樣了，可是他卻說不出來。
    那一日，院裏的梨花謝了一地，十夢接見了一群特殊的香客。老方丈親自迎客，來人皆是二十多歲的青年，器宇不凡，相貌出眾。皆穿一身黑衣，領口邊繡著一朵妖豔的花。
    為首的黑衣人拜了大堂內的三十五尊佛，出手大方捐了不菲的一筆香火錢。
    “方丈，您這身體似乎不太好了啊。”黑衣人笑的很和善，微微彎著腰，是一種極其關切的姿勢。
    老方丈微笑頷首：“謝施主關心，身死於老衲而言不過是進入下一段修行罷了。”
    “方丈佛法高深，我等俗人果然不能理解。”
    “施主又怎會是俗人。”
    “方丈應知有些東西不該留，不如交與我等。”
    “該不該留，不由我定，一切隨緣。若與施主有緣，老衲也是攔不住的。”
    十夢跟著小沙彌將香客送至廟門，那名與方丈說話的黑衣人倏然轉身，向著十夢笑道：“院中樹靈我過幾日來取，還請大師多為照顧。”
    十夢愣在原地，他撥動佛珠的手指停頓了很久，他們想要的是青嗎？
    一場連綿的春雨過後，十夢愈加忙碌。老方丈身體不佳，又受了春寒，終於病倒。
    當廟門口那棵柳樹發了一樹青綠的柳條時，老方丈終於咽了最後一口氣。青坐在樹枝上看著來來往往的忙碌人群，十夢已經好久沒有出現了。
    他覺得自己從重得靈體之後就有點不對勁，可哪裏不對勁他又察覺不到。以前看這座寺廟裏的人覺得每個人都很和善，可現在除了十夢他不想靠近任何人。老方丈死了之後這種感覺愈加嚴重。
    十夢跪在老方丈房間裏，房間裏燃著熏香，淡淡的味道。老方丈很容易的接受了死亡，他比站在床邊的十夢還要平靜。
    他低著頭，白色的僧袍落在了地上，老方丈臨終的遺言還在耳畔：“十夢，你可有想過失而複得的還是不是你最初想要的？知你為何叫作十夢嗎？十年一夢，夢中十年，你可走出過你的夢？”
    “青。”
    青衣的人斜靠在門框上看著十夢挺直的背影，他麵無表情的開口：“你不要我了嗎？”
    十夢慢慢的回頭：“你還是青嗎？”
    “或許不是了吧。”樹靈開口，語氣淡漠。他抬手撫上眉間，原本幹淨的眉心驟然多出一顆朱砂：“我給你的珠子裏有一滴血，那時候我還是棵樹，天之禍亂時神從九天降下，一次大戰落了一滴血在我身上。我將那滴血藏了起來，後來放在了給你的珠子裏。或許上天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你將珠子掛在了樹的枝丫上，這滴血將我散掉的靈體重新彙集，我才得已回來再見到你。”
    月光撒在樹靈身上將他的影子拉長，一直到十夢膝旁。青垂著眼睫，一副懨懨的模樣。十夢從沒見過這樣的青，在他的記憶裏青應該是快樂的，自由的。現在月下這個和青長的一樣的，是誰？是他的心魔，還是別的魔物化成的幻影？
    十夢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跪的太久腿腳失去了知覺，他用了很長時間才終於挪動了腳步。他一步一步走到青麵前，樹靈保持著那個樣子沒有動。
    十夢伸出雙手捧著青的臉，手腕微微用力抬起青的臉，那張臉在逆光下沾滿了淚水。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哭，我也不知道。”
    蒼白的唇一開一合，蓄滿淚水的眼裏全是茫然。
    十夢仿佛受蠱惑一般，他緩緩湊上去，輕輕吻去青臉頰上的淚。
    “我不是個稱職的和尚，我有永遠無法放下的人。”他輕輕呢喃，溫柔的覆上青的雙唇。
    不求佛，不求道，隻求輪回；不求名，不求利，隻求渡你。
    我修佛道，隻為渡你。
    眉間那顆血紅的朱砂不知何時消失無蹤了，眼淚浸潤緊貼的雙唇流進嘴裏。青還記得他在散靈之前留在十夢唇角的那個血吻，那時他以為是死別，才終於放縱了自己的心。愛，並不是人人都有的，更何況他隻是個樹靈，從來不知道什麼是愛。
    可這個人慢慢進入他孤獨的生命，在漫長的黑暗時光裏帶給了他光和溫暖。一個從未感受過溫暖的靈就像一片幹涸裂開的土地，哪怕一滴雨水一點關心也足以讓他傾心相待。
    所幸十夢沒有辜負他，所幸他終究是信了他。
    那一場火將寺廟毀了精光，青將靈體散盡才護得那個跟他裹在一起的小和尚的一條命，隻是那好不容易修得的靈體就那樣消散了。十夢再也找不到那個飄來飄去的樹靈了。
    大火之後一片焦黑，十夢坐在地上傻傻的看著那棵原先茂盛的參天大樹隻剩下留在土中的根係。
    “青，青。”他喃喃喚著，眼睛通紅卻流不出眼淚。
    他抱著大樹漆黑的殘骸：“青，回來啊青。”聲音很低，卻極其淒慘。
    老方丈踏著步子慢慢走過來，他將溫暖的大手覆在十夢的頭上。
    十夢抬頭，一雙眼睛毫無神采的望著方丈：“方丈，青他是不是死了？”
    方丈在他身邊蹲下：“十夢，你信佛嗎？”
    十夢依舊呆呆的：“我信的話，青能回來嗎？”
    方丈伸出手，掌心躺著一串珠子：“這串珠子被你丟在了房間裏，但是這場大火對它沒有任何損傷。他既得了這串珠子，就必然有他要曆的劫。你幫不了，若真想幫他，不如好好誦經。”
    十夢看著那串珠子，他的眼睛被濃煙熏出了點問題。他看了很久才將珠子收回懷裏，轉身去收拾大樹焦黑的殘骸。
    若真有諸天神佛能否聽聽我的心願？能否將青還給我？
    寺廟換了地方，小和尚固執的將樹靈殘剩的根係挪到了新寺廟的院中，守到小和尚長成好看的大和尚，那枯木總算抽出了一根新芽。
    十夢站在樹下，他看著那小小的綠芽，俊秀的臉上露出這些年來的第一個笑容。
    “你要回來了嗎？”他伸手摸著樹幹，而後想起什麼似得，從懷裏拿出一串珠子。那珠子圓潤光滑，隱隱透著木香。
    “你要是再不回來我就要老了，你不是一直好奇我長大該是什麼樣子嗎？怎麼還不來看看我呢，還是說你希望我等你啊。”他輕輕靠在樹上：“青，我有點害怕，你是不是不回來了，你是不是回不來了？”
    “我已經能做出很漂亮的發繩了，之前送你那個已經不在了吧，等你回來我幫你綁頭發好嗎？青，好想你啊。”
    他看著天微微眯眼：“有時候認真想想，我也不用等太長時間，不過一生而已。等百年之後我身歸黃土也就能見到你了吧，你就再等等我，好嗎？”
    十夢將珠子掛在一根細枝上，他的臉上完全不見當年的稚嫩，隻一雙眼睛一如既往的漂亮。
    妖王坐在一朵黑雲上，他遠遠的看著那串掛在細枝上的珠子。指尖輕彈，一粒水珠飛射而出，疾飛的水珠將青的珠子擊碎，一滴紅色的血落在大樹的枝幹，瞬間消失。
    “若我能早些遇到這滴血該有多好。”妖王嘲諷一笑：“既然天意弄我，那我就毀了這天。”
    十夢下山了，山下有一場佛法會，他和幾個師兄在山下足足待了三日才得已回山。仿佛感覺到了什麼他回了寺廟便匆匆奔向後院，白色的僧袍上沾染了不少灰塵，他卻連收拾的時間都不想耽擱。
    院子還是原先的樣子，十夢重新種下了花草，用心照顧，隻是昔日那參天的大樹不再存在了。
    青衣的樹靈坐在枝幹上，輕輕搖晃著小腿，笑容依舊。
    “你回來了。”並沒有設想中那般撕心裂肺的重逢，十夢站在青麵前，像許久不見，像從未分開。
    “十夢，你長大了啊。”青從枝幹上跳下來走到他麵前，十夢長大了，也長高了，足足比他高出一個頭。
    “對，我長大了，可以保護你了。”十夢微微笑著伸出手細細描繪青的臉，昔日的顏容，昔日的人，天可憐見他終於還是等到了。
    青感受著十夢掌心的溫度，他一動不動的看著十夢，昨日十夢還是跟他差不多高的少年模樣。就好像他睡了一覺，醒來之後一切都天翻地覆了。那個笑的一口白牙的小和尚變成了遠近聞名的高僧，昔日小小的寺廟變得輝煌無比。隻有他，停在了原地。
    “有個東西想送給你很久了。”他將青的長發攏起，從懷裏摸出一根發繩，發繩是青色的，由七股線編成的，很漂亮很精致。
    “你還記得？”青抬手剛碰到自己的頭發就將手收回來了。
    “一直都沒忘記過。”十夢抓住他的手，引導他的手摸向發繩的尾端：“不管是為你編發繩這個承諾還是你，我都沒忘記過。”
    青終於抬頭直視十夢的眼睛，那張臉對他而言有點陌生，可是他終究還是十夢啊。
    “我本以為我會煙消雲散的。”散靈的恐懼與痛苦深深印刻在他心底，他沒有後悔過當初的決定。反正無論怎樣他的結局都不會改變，那不如在靈力尚存時保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人。
    “上天終是待我不薄。”他終於笑了：“十夢，我好喜歡你。”
    樹靈的靈體還有些透明，十夢覺得青跟以前有點不一樣了，可是他卻說不出來。
    那一日，院裏的梨花謝了一地，十夢接見了一群特殊的香客。老方丈親自迎客，來人皆是二十多歲的青年，器宇不凡，相貌出眾。皆穿一身黑衣，領口邊繡著一朵妖豔的花。
    為首的黑衣人拜了大堂內的三十五尊佛，出手大方捐了不菲的一筆香火錢。
    “方丈，您這身體似乎不太好了啊。”黑衣人笑的很和善，微微彎著腰，是一種極其關切的姿勢。
    老方丈微笑頷首：“謝施主關心，身死於老衲而言不過是進入下一段修行罷了。”
    “方丈佛法高深，我等俗人果然不能理解。”
    “施主又怎會是俗人。”
    “方丈應知有些東西不該留，不如交與我等。”
    “該不該留，不由我定，一切隨緣。若與施主有緣，老衲也是攔不住的。”
    十夢跟著小沙彌將香客送至廟門，那名與方丈說話的黑衣人倏然轉身，向著十夢笑道：“院中樹靈我過幾日來取，還請大師多為照顧。”
    十夢愣在原地，他撥動佛珠的手指停頓了很久，他們想要的是青嗎？
    一場連綿的春雨過後，十夢愈加忙碌。老方丈身體不佳，又受了春寒，終於病倒。
    當廟門口那棵柳樹發了一樹青綠的柳條時，老方丈終於咽了最後一口氣。青坐在樹枝上看著來來往往的忙碌人群，十夢已經好久沒有出現了。
    他覺得自己從重得靈體之後就有點不對勁，可哪裏不對勁他又察覺不到。以前看這座寺廟裏的人覺得每個人都很和善，可現在除了十夢他不想靠近任何人。老方丈死了之後這種感覺愈加嚴重。
    十夢跪在老方丈房間裏，房間裏燃著熏香，淡淡的味道。老方丈很容易的接受了死亡，他比站在床邊的十夢還要平靜。
    他低著頭，白色的僧袍落在了地上，老方丈臨終的遺言還在耳畔：“十夢，你可有想過失而複得的還是不是你最初想要的？知你為何叫作十夢嗎？十年一夢，夢中十年，你可走出過你的夢？”
    “青。”
    青衣的人斜靠在門框上看著十夢挺直的背影，他麵無表情的開口：“你不要我了嗎？”
    十夢慢慢的回頭：“你還是青嗎？”
    “或許不是了吧。”樹靈開口，語氣淡漠。他抬手撫上眉間，原本幹淨的眉心驟然多出一顆朱砂：“我給你的珠子裏有一滴血，那時候我還是棵樹，天之禍亂時神從九天降下，一次大戰落了一滴血在我身上。我將那滴血藏了起來，後來放在了給你的珠子裏。或許上天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你將珠子掛在了樹的枝丫上，這滴血將我散掉的靈體重新彙集，我才得已回來再見到你。”
    月光撒在樹靈身上將他的影子拉長，一直到十夢膝旁。青垂著眼睫，一副懨懨的模樣。十夢從沒見過這樣的青，在他的記憶裏青應該是快樂的，自由的。現在月下這個和青長的一樣的，是誰？是他的心魔，還是別的魔物化成的幻影？
    十夢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跪的太久腿腳失去了知覺，他用了很長時間才終於挪動了腳步。他一步一步走到青麵前，樹靈保持著那個樣子沒有動。
    十夢伸出雙手捧著青的臉，手腕微微用力抬起青的臉，那張臉在逆光下沾滿了淚水。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哭，我也不知道。”
    蒼白的唇一開一合，蓄滿淚水的眼裏全是茫然。
    十夢仿佛受蠱惑一般，他緩緩湊上去，輕輕吻去青臉頰上的淚。
    “我不是個稱職的和尚，我有永遠無法放下的人。”他輕輕呢喃，溫柔的覆上青的雙唇。
    不求佛，不求道，隻求輪回；不求名，不求利，隻求渡你。
    我修佛道，隻為渡你。
    眉間那顆血紅的朱砂不知何時消失無蹤了，眼淚浸潤緊貼的雙唇流進嘴裏。青還記得他在散靈之前留在十夢唇角的那個血吻，那時他以為是死別，才終於放縱了自己的心。愛，並不是人人都有的，更何況他隻是個樹靈，從來不知道什麼是愛。
    可這個人慢慢進入他孤獨的生命，在漫長的黑暗時光裏帶給了他光和溫暖。一個從未感受過溫暖的靈就像一片幹涸裂開的土地，哪怕一滴雨水一點關心也足以讓他傾心相待。
    所幸十夢沒有辜負他，所幸他終究是信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