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了大半月的陰雨停止了，太陽出來之後天氣一下子暖了起來。春風吹過，一片柔和讓人心情大好。院子裏開滿了黃色的小花，一簇簇的，非常好看。
    青站在樹頂閉著眼睛吹風，他最喜歡春風，那麼溫柔的拂過臉龐，像被一隻手撫摸一樣。他睜開眼，十夢站在樹下。少年的身影被層層疊疊的枝葉遮住了，但是青知道，他在樹下。
    他終於不再孤獨，終於不想做回一棵無知無覺的樹。他學會了感激，學會了快樂。
    “十夢。”他語氣輕快，尾調上揚，從樹頂直接跳了下去。
    小和尚站在樹下笑眯眯的看著他，比起三年前小和尚長胖了一些，個頭竄的很快，幾乎與青齊平。臉上的軟肉消失了，隱隱看出硬朗的輪廓，唯獨那雙眼睛，一如既往的幽黑漂亮。
    十夢伸手拿走青頭上的樹葉：“方丈要下山講道，我得跟著下山一趟。”
    青瞬間有點不高興：“你要去多久？”
    “少則半月，多則一兩月。”
    “這麼久？”青睜大了眼睛。
    十夢像安撫小狗一樣摸摸青的頭發：“知道你舍不得，我也舍不得你，但是我長大了不能像小時候一樣隻吃不做了。”
    青一聲不吭的轉身鑽回了大樹裏，任憑十夢說幹了口水也不肯出來。來往經過的僧人早已見怪不怪，他們都知道院子裏有個普通人看不見的東西。不過也沒人害怕，用方丈的話來說，若樹靈想害人早就害了。更何況生平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為僧學佛，不就是為了眾生嗎？
    十夢依舊每天在樹下打坐，誦讀經書，而青一直沒有出現。
    直到臨行前夜，十夢已準備吹燈睡下，青突然出現，往十夢手裏塞了一個東西轉身就要離開。
    十夢沒來得及去看那是什麼，他下意識的伸手抓住了青的衣角。
    “不生氣了？”他柔聲的問。
    “生。”頓了頓又道：“等你回來接著生。”
    十夢知道他不生氣了，將他拉過來，同時看了下手裏的東西。是一串珠子，帶著淡淡的香氣，握在手裏有稍稍的暖意。
    “這是什麼？”
    “珠子。”當然不是普通的珠子，珠子用的木頭是青本體最中心的木頭製成的，很難得，也很珍貴。最重要的是裏麵有那個人的一滴血。
    “你失蹤這些天就是在做這個珠子嗎？”
    青撇了他一眼，做珠子很不容易好嗎？他可是費了很多修為才做好的，結果某人那副表情是怎麼回事。
    於是青揍了他一頓，氣衝衝的走了，終究還是沒有拿回那串珠子。
    十夢莫名其妙的摸了摸臉，熄燈睡覺了。
    第二天老方丈看到十夢手腕上的珠子，笑眯眯的說：“這是好東西啊，消耗了不少修為吧。”
    十夢這才醒悟，扭頭望著院子的方向，一片青色的衣角轉瞬即逝。
    “嗯，我很感謝他。”他笑了笑，摸了摸手腕上的珠子。
    青回到院子裏，嘟囔著：“誰要你的感謝。”他跳到樹上，遠遠看著十夢離開的背影。
    再一次開始等待，但是青知道這一次他一定能等到的。青回到了本體中，他耗費了很多修為在珠子裏，他要趁十夢不在趕緊修煉。
    寺廟裏依舊回蕩著誦經聲，妙香的氣味充斥著整個院落。那氣味過於濃鬱，熏得青從沉睡中醒來。他睜開眼覺得有些奇怪，寺廟的香客上供的都是常用的沉香，像妙香這樣貴重又稀少的香並不是普通人能買得起的。這樣濃鬱的味該是燃了多少妙香？
    青從樹中探出半個身體，院落裏站了幾個人，全部身著黑衣，領口邊用紅色的絲線繡著一朵花。
    離大樹最近的黑衣人突然伸出手：“要跟我們走嗎？樹靈，我可以幫助你盡快修得實體。”
    青微微詫異，這群人居然能看得到他。但是他沒有過多的時間思考這個問題，他將探出的身體收回一半，隻留個腦袋在外麵。
    “不用了，我還要等人。”青說完回到了本體中，雖然有了實體就可以跟著十夢去任何地方，但是他現在不想離開十夢，一點都不想。隻要在十夢身邊，就算需要一千年才能修出實體他也完全不怕。
    那個時候他不知道，凡人哪能活一千年。
    一個月之後十夢回來了，他比先前黑了一點，僧袍上多了幾個補丁，笑容依舊溫暖。
    青抱著手臂坐在枝幹上，故意不看他。
    十夢也不說話，矯健的爬上了樹幹，麵對青驚疑的眼神，他直接笑出一口白牙。
    下山一個月最大的收獲，學會了爬樹，以後就不怕青待在樹上不下來了。
    “珠子呢？”青伸手，十夢從懷裏將珠子拿出來放在青的手掌上。
    青愛惜的摸了摸珠子，上麵沾染了一些不幹淨的氣息。他抬頭看了十夢一眼，就知道這個呆子會遇到不幹淨的東西。
    “把珠子偷偷放在大殿裏，上麵沾了些髒東西，要弄幹淨。”青將珠子還給十夢。
    “好的。”十夢收回珠子，這次下山他沒有被不幹淨的東西糾纏，想來是因為青給的這串珠子的原因。
    十夢將珠子放回懷裏，伸手攏起青的長發。青的頭發長的很快，但是他的個頭從三年前就停滯不前了。對此青的說法是，他每達到一個階段，身形模樣才會變化一次，等到他修出實體身高樣貌才會隨之改變。可是十夢覺得青現在的樣子就很好，再過兩年他就可以比青更高了。
    “你幹什麼？”頭發被十夢握在手裏青隻能小幅度的扭頭。
    “前些日子方丈借宿在一戶農家，那戶農家是種桑麻的。為了答謝他們我與幾個師兄幫他們幹些農活。”十夢手指靈巧，很快便將青的長發紮了起來：“那家的小姑娘製作發繩的手藝當地一絕，我便厚著臉皮讓她教了我。”
    青抬手摸了摸束起長發的發繩，有些粗糙，於是道：“頭一次做的粗糙東西就送給我啊？”
    “嗯，頭一次做的給你，以後做的都給你。”他頓了頓又道：“比起你為我做的這不算什麼。”
    青莫名的有點高興，他彎起嘴角：“這是我樂意的。”
    “嗯，也是我樂意的。”說完不等青回應就從樹幹上跳了下去：“我得先回去了，明天來看你。”
    青坐在枝幹上看著他走遠，直到十夢的身影看不見了才收回視線。他將身體向後仰倒，右腿伸直，躺在了枝幹上。
    今天的太陽真好。他默默想著，閉上眼睛進入了淺眠。
    風將他垂下的青色衣角吹的來回搖晃，太陽透過微微搖晃的樹葉落在他的身上。這顆佇立了千年之久的樹一如既往的沉默著，它存在於青誕生之前，見過天之禍亂，見過眾神之尊。
    青醒來時已經深夜，他本打算小憩一會，沒想到睡過頭了。這樣想來十夢不在的這一個月他一直在不眠不休的修煉。
    他從樹上跳下來，月光很好，將他的身影拉的細長，有種說不出的詭異。青走了兩步突然察覺到了什麼，他飛奔到寺廟大堂，眼前一片火光，半個大堂都被燃燒的火苗吞噬著。
    沒有任何猶豫他瞬移到十夢的房間，十夢正安靜的睡著，呼吸平穩，看樣子極是疲憊。
    “十夢醒醒。”他一把扯走十夢的被子，十夢皺著眉睜開眼睛。
    “青？”剛醒轉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還有點沙啞。
    “寺廟著火了，快去叫其他人逃。”青卻沒有時間多說什麼，整個寺廟裏隻有十夢能看到，聽到他，剩下的事情他無能為力。
    十夢迅速從床上爬起來，青看著他連外衣都沒來得及穿就衝出門去。他站在原地愣了一下，半響才勾起唇露出一絲苦笑。
    我隻有你，可你有太多太多牽掛。
    席卷的大火很快將整個大堂包裹，火勢以極快的速度向後院蔓延而來。青飄在半空中，看著那些平日裏吃齋念佛的和尚此刻衣衫不整的匆匆奔走。
    因為高溫青綠的葉子被烤幹而後焚燒起來，那種火熱的炙烤將青整個包圍。他握緊拳頭，抵抗那愈來愈烈的疼痛。
    即便是樹靈，若本體被毀，亦逃不過灰飛煙滅的下場，青很清楚這一點。其實在這座寺廟中，真正逃不掉的隻有他。
    他飄到大樹的枝幹上，太疼了，疼的他都快維持不了靈體了。
    眼淚糊住了眼睛，他艱難的笑了笑，淚水順著眼框滑了下來。十夢拖著一床濕透的被子正艱難的往大樹這邊走。
    他向青伸手：“青，快下來。”
    青用力的握著拳，指甲刺進手掌，他狠狠咬著牙，不知是因為痛還是忍著眼淚。
    “十夢，你快走，在這樣下去你會被燒死的。”
    十夢沒理他，正認真的將自己和大樹的枝幹裹在一起，裹好了，才認真的張開手，示意青藏在他懷中。
    青縮成小小的一團窩在十夢懷裏，十夢將自己和樹幹貼在一起。樹頂的葉子已經因為高溫燃燒起來，青已經將嘴唇咬破了。
    “我不會走的，我不會丟下你的。”他將青緊緊抱著濃煙熏的他睜不開眼。。
    “我不能讓你死的。”青的嘴唇已經被咬爛了，身體因為疼痛一直在發抖。
    十夢已經陷入半昏迷，青伸手摸了摸他的臉，緩緩湊上去，在他嘴角留下一片血漬。
    “為了你，便是散靈又如何？”
    心甘情願。
    他微微笑著，伸手抱住了十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