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沒有實質，能看能聽，能說能動，但是沒有人能看到他沒有人能聽到他說話。
    青覺得修成了靈體還不如做一個不會說不會動的樹，至少做一棵樹的時候他不會覺得孤單。一棵樹隻要認真的吸取養分向著太陽生長就可以。
    青飄在院子裏看著清一色著裝的小和尚從走廊上走來走去，現在他已經不會去找小和尚說話了。他知道小和尚聽不到他說話也看不到他，他攔住小和尚，對方也會從他的身體中穿過。誰讓他沒有實體呢？
    他應該是個幸運的樹靈，生長在一個不能殺生的寺廟裏，尚是一棵小樹的時候就日夜受佛經熏陶。直到修出靈體，不懼佛光，能自由在寺廟中飄蕩。雖然他覺得有個靈體還不如當一棵樹。
    直到那一天，年邁的方丈帶回了一個小孩子。那個孩子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髒兮兮的小臉凍的通紅。穿著一雙不合腳的鞋，腳腕上布滿了傷痕，有些已經結疤，有些沾了塵土也沒包紮。
    青躲在角落裏看著那個孩子，他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狼狽可憐的孩子。青不懂什麼叫難過，隻是覺得那個孩子看著周圍的眼神讓他失去呼吸一般的痛。
    孩子被寺廟收養了，方丈給孩子換了暖和的新衣服，新鞋子，幫他包紮了滿身的傷痕。
    青終於找到了新樂趣，他喜歡坐在樹幹上晃著腿看著那個孩子做事。他雖然很小，但是已經會掃地，會洗自己的衣服了。比其他小和尚能幹的多，青說不出的高興。
    直到那一天孩子被方丈帶走，青再看到他的時候，他那一頭黑漆漆的頭發不見了，孩子也變成了一個小光頭了。
    青躺在樹幹上抱著肚子哈哈大笑，他笑的動作太大，一不小心就從樹幹上滾了下去。青摔到了地上，但是他還是忍不住，笑的縮成一團。
    直到那個稚嫩的聲音響起：“施主，你沒事吧？”
    青的聲音戛然而止，他呆呆的抬起頭看著孩子清澈的眼睛，他從孩子的眼睛裏看見了自己詫異的臉。
    “你，能看見我？”
    孩子的臉‘刷’一下變得慘白，先前清澈的眼睛裏被恐怖填滿了。青察覺到孩子的恐懼，抬起手想安慰他，孩子卻一扭頭跑進了房間裏。
    青伸出的手還停在半空，片刻後他收回手摸摸自己的臉，自言自語道：“有這麼恐怖麼？”
    不過他還是很高興的，終於不用自己跟自己說話了，終於可以不那麼孤獨了。隻是那孩子似乎很怕他，該怎麼辦呢？
    青覺得首先要知道他的名字，朋友間怎麼能連對方名字都不知道呢。他也要找個機會把自己名字告訴孩子才行。
    於是在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青如影隨形的跟著變成了小和尚的孩子。在這期間青知道了孩子叫作十夢。
    “十夢，你叫十夢啊，真好聽啊。我叫青，青草的青。”
    十夢沒有理他，跪在他的小蒲團上認真的誦經。因為這雙能看見靈體的眼睛，十夢在來到寺廟之前的日子過的非常淒慘。現在他悟出了一個道理，不要管那些靈體，無論他們說什麼做什麼都不要聽，不要理。
    十夢對青秉持著不聽不看不說，完全沒有考慮到青會不會像以前那些靈體一樣欺負他，冤枉他。事實也證明青並不是那樣的靈，察覺到十夢對他並不友好的態度。青開始不再纏著十夢，他又回到了樹幹上，靜靜的坐在高處，看著小和尚們彼此玩鬧。
    他那麼孤獨。
    十夢已經有很多天沒有看到青了，青消失了。那個神出鬼沒喜歡賴在他身邊喋喋不休說話的樹靈，會在房間裏問東問西的樹靈不見了。十夢覺得有些悵然若失，可年幼的他並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跪在佛前，敲木魚和誦經的聲音已經停止了。他的心裏裝了一件事，再不能靜心為佛祖誦經了。
    穿著僧袍的老方丈慢步走了進來，他伸出蒼老的手摸了摸十夢的光頭。溫熱的手掌有些粗糙，在光滑的頭頂摩擦著有些刺痛。
    “方丈。”十夢抬起頭看著老方丈慈祥的麵容。
    “傷都好了嗎？”老方丈在十夢身邊席地而坐。
    十夢點點頭：“都好了，已經不痛了。”
    “你還記得打傷你的人嗎？”
    十夢不解的點點頭：“記得。”
    “全部都記得嗎？”
    十夢想了想：“很久之前的不記得了。”
    “那你討厭大人嗎？他們打傷了你，讓你痛了。”
    十夢毫不猶豫的點頭：“討厭。”
    “那我也是大人，你討厭我嗎？”
    十夢愣了一下：“不，方丈你是好人。”
    “那你怎麼知道我是好人呢？”
    十夢呆住了，小小的他回答不了方丈的問題。
    “一個人做錯了不代表所有人都會做錯，有人打了你，同樣有人會關心你，幫助你。你並不會因為有人打了你就討厭所有的人了。”
    小少年似懂非懂，他想到了有人欺負他，也有人可憐他，給他食物和衣服。有靈體捉弄他嚇唬他，也有靈體幫他趕走凶惡的野狗。
    然後小少年想到了那個樹靈，樹靈跟在他身邊不過是因為孤獨。樹靈的世界裏隻有他一個人，而他卻對樹靈不理不睬，如果身份互換，他自己也會難過的想哭的。
    十夢拔腿跑到了院子裏，青不在，青已經很久沒有出現了。
    “青，你在嗎青，我來看你了。”十夢抱著樹幹輕輕的喊，他的眼睛紅紅的，像隻兔子。
    十夢喊了很久青都沒有出現，眼淚終於忍不住，順著臉頰滾了下來。
    青生氣了嗎？
    小和尚擦幹了眼淚，從屋裏搬來凳子和經書，坐在樹下安安靜靜的看書。
    時間過了飛快，轉眼過去了半個月，一場大雪之後，春節到了。
    初一整個寺廟都在忙碌，有錢的香客從天沒亮透就派人來等著了，為了點上新一年的第一柱香。
    十夢待在院子裏，站在樹下對著大樹說話，除夕的煙火很好看，掌勺的師兄做的飯很好吃，他很開心很快樂。
    “我很想你啊青，你怎麼還沒消氣啊？”
    “喂，你在做什麼？”一道奶聲奶氣的聲音，十夢扭頭，是一個穿著像畫裏年娃似得虎頭虎腦的小孩子。
    “你為什麼對著樹說話？”小孩子搖搖晃晃的走了過來。
    十夢看著小孩，不知所措。那孩子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孩子，說不定是哪位香客家的小少爺。
    院子裏的雪被清掃幹淨了，隻是天氣寒冷，地上的水結成了冰。就連十夢也是極小心的走過來的，那孩子太小根本不懂，歪歪扭扭一腳踩在冰上，腳下打滑，小小的身子重重摔在地上。
    十夢抬腳想跑過去，卻忘了腳下全是冰，腳剛踏出去便摔了個四仰八叉。
    小孩子倒在地上哇哇大哭，一個穿著厚厚的粗布衣裳的小廝快速跑過來。將倒在地上的小少爺抱起來，轉眼看到了十夢。
    十夢被小廝的眼神嚇到，忙爬起來跑到樹下。小廝兩步走過來，什麼都沒說直接一巴掌甩在十夢臉上。十夢的頭重重磕在樹幹上，血順著額頭糊住了眼睛。
    同一時間狂風大起，堆積在樹葉上的積雪紛紛落下。十夢睜著一隻眼睛陡然發現眼前多了一片青色的衣角。他抬起頭，青坐在枝幹上衝著他笑。看到他流血的額頭，青的表情瞬間陰沉。
    他坐在枝幹上操控著樹葉上掉下的積雪和冰碴一股腦往那小廝身上砸，直把小廝砸的跳腳。青指尖微動，小廝腳下打滑，重重摔在了地上。
    十夢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他知道一切是青做的，可是那小廝看不到青啊。小廝一臉驚恐的抱著腦袋跑到了大堂。
    “幫你報仇了。”青從枝幹上跳下來。
    “青，你終於肯見我了。”十夢覺得，磕破了頭能見到青，很值得啊。
    “我不過睡了一覺你怎麼變成這樣了？”十夢磕破了頭，血流在了樹幹上，血腥氣喚醒了陷入沉睡的青。
    “青，我們做好朋友好不好，以前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氣了。”
    青看著十夢，他喃喃：“我是不是沒睡醒啊。”小榆木開竅了？
    他重重掐了自己一下，疼的眼淚都快出來了，淚眼婆娑的問：“你個榆木腦袋怎麼開竅了？”
    “你別哭啊。”十夢頓時手足無措。
    被十夢這樣一說，青的眼角真的不受控製的滑下了一滴淚。
    十夢一張小臉瞬間皺成了包子，他慌慌張張的解釋：“我從小就能看見一些別人看不見的，爹娘都說我不祥，他們都不要我。我一個人還會被人打，還沒有飯吃，還會被狗追，還會被別人看不到的東西欺負。。。”
    說著說著眼淚稀裏嘩啦的流了下來。
    青有點欲哭無淚，他隻是睡了一覺啊，誰能告訴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別，你別哭啊。”他用袖子擦掉小和尚的淚水：“以後有我在，誰都不能欺負你。不管是人，是狗，還是靈，我都把他們趕走。”
    十夢抬頭，他還很小，抬著頭也隻能看到樹靈的下巴，他用哭啞了的嗓子問：“真的嗎？”
    “我承諾過的，永遠都算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