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樹靈(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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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時雨沒有說話,他摸了摸腰上的小鈴鐺,冰冷光滑的觸感像極了握住鏡手的感覺。
“葉翎說的沒錯,黃梅川很危險,所以你跟著他們出去吧。”
“我不要。”渙想也沒想就拒絕了,這是第一次他用這樣強硬的語氣跟唐時雨說話。
唐時雨沒有生氣,他隻是靜靜的吐出幾個字:“我記得你,離渙哥哥。”
聽到‘離渙哥哥’四個字,渙瞬間僵住了,眼角酸的控製不住眼淚。他終於找到了,終於找到非離姑姑唯一的孩子。
“你還記得我?”渙的聲音因為刻意壓製有些嘶啞。
“記得,一直都記得,在雪城我就認出你了。”唐時雨的聲音很輕,帶著一點淡淡的鼻音。
“我和師傅找了你很久。”
聽到‘師傅’的時候唐時雨的表情微微有些變化:“不要和我提他,我母親離開鬼仙門的時候已斷絕了和他的關係。”
渙暗暗歎了口氣:“我不提就是,這些年你過的還好嗎?”
唐時雨淺笑:“挺好的,該吃的苦沒少吃,該擁有的沒少有。離渙哥哥,我不想再跟鬼仙門扯上關係,也不想像我父親一樣繼承家族,我隻想平平靜靜的過完這輩子。”
“我不希望你再跟著我走下去,當年我沒有和父親母親死在那個偏遠小村莊也許是我命不該絕。但個人有個人的命,我決定走這條路這就是我的命,是生是死,這不重要,我也不抗拒。”
渙搖搖頭:“我不會讓你進去的,十二年前我沒這個能力,現在我不能再對不起非離姑姑。”
“你攔不住我的。”唐時雨還在笑:“離渙哥哥,謝謝你。”
渙察覺到不對,急忙伸手去抓唐時雨。指尖剛觸碰到,唐時雨就像一團煙霧迅速散開,消失的無影無蹤。
“時雨。”
鏡看著渙被困在幻境中失控大叫的模樣,眉頭又皺了起來。這就是凡人的感情,悲傷時甚至能觸動天地。鏡最怕的就是這樣的感情,如果有一天自己消失了,唐時雨會不會也難過成這樣。
不,唐時雨會比這更傷心,更瘋狂。
在唐時雨打算對離渙說出身份的時候鏡就開始結造一個小範圍的幻境,他明白唐時雨想做什麼,即使唐時雨沒給他一個眼神一個手勢的暗示。於是他偷梁換柱將離渙困在幻境中,自己帶著唐時雨離開,隻留下兩人的幻影。
“這就是你當初阻止雲夢山動手傷害離渙的原因?”唐時雨並沒有忘記這個問題。
“你說呢?”鏡不答反問。
唐時雨心裏暖暖的:“那就是了。”
“你當初要來雪城難道不是因為知道離渙要來,怕他遇到危險嗎?還故意要找個借口。”
麵對鏡的拆台唐時雨也不生氣:“對於離渙我真的記不太清了,那個時候除了父親和母親,他對我最好。帶我玩,給我買糖,幫我打架。”
說到父母,鏡沉默了。他沒有辦法告訴唐時雨,你的母親死在我的手裏,他從不奢望得到唐時雨的諒解。這樣待在唐時雨身邊是為了什麼,鏡已經分不清了。
好在唐時雨沒有繼續說下去,他對著鏡微笑:“走吧,不管是哪裏我都陪你,所以你別想趕走我。我原本有很多問題想問你,但是現在我決定不問了,我相信你。”
看著唐時雨認真的眼神,鏡彎起嘴角:“一定不辜負你的信任。”
他們轉身走向那一片濃厚的霧中,穿過這層濃霧他們就會看到真正的黃梅川。真正的‘起死人肉白骨’的黃梅川。
有那麼一種花,開在黃泉兩岸,靠陰氣而活,渡不淨之魂。花開葉不見,黃泉兩不逢。
唐時雨剛睜開眼便被漫山遍野無窮無盡的彼岸花嚇呆了。那些紅色的花朵沒有葉子,張牙舞爪的擠在一起,耀眼的紅色連綿千裏。除了最外圍的幾枝唐時雨連它們青色的枝幹都看不到。
鏡伸手輕輕彈了其中一朵,那朵花搖搖晃晃,枝幹向一邊歪倒,後麵的花紛紛效仿,於是唐時雨眼睜睜的看著紅花給他們讓出一條小路。
“走吧。”
唐時雨跟在鏡身後沿著紅花讓出的小路慢慢前行,他走的很小心,他不想碰到這些紅花。
他們無聲的走了很久,直到唐時雨覺得腳下的路有些傾斜,他們似乎是在上坡。唐時雨偏頭越過鏡的肩膀向前望了一眼,那連綿的紅花從陡坡一直向上生長,遠遠看上去像是從天上鋪下來的一樣。
“這是一座山,被彼岸花給占領了。”知道唐時雨的疑惑,鏡難得開口解釋。
“這種花很奇怪,我不喜。”雖然紅花很美,但是唐時雨無法欣賞。
鏡露出一個無聲的笑:“往生之花,可以洗去陰靈的怨氣,你又不是陰靈自然不會喜歡。”
“那你呢?”唐時雨下意識的問。
“它們在我眼裏跟野草沒什麼區別。”
路越來越陡峭,有點坑坑窪窪,跟正常的山路差不多,嶙峋的山石上都長滿了紅花。唐時雨越看越覺得驚恐,那種如絲般細微的無形東西一直在他四周窺伺。唐時雨甚至看見一根細絲纏住了他的手指,那根細絲緩慢的試探著前進。
唐時雨還沒看清鏡突然伸來一隻手將細絲拂走,這裏的紅花太多,而唐時雨本該散盡的三魂七魄是因為‘命’繩的壓製才留在體內。如今被彼岸花無形的花香引誘,竟試圖掙開‘命’繩。
鏡不由分說的抓住唐時雨的手腕,將他拉到自己左側,他就不信有他在這些紅花還敢造次。
唐時雨受寵若驚的被鏡牽著走,鏡微涼的指尖扣在他腕脈上,讓他心裏癢癢的,心跳像擂鼓一樣。鏡清晰的感覺到唐時雨加快的心跳,身體不可察覺的僵硬了一下,努力忽視指尖的溫熱觸感。
兩人拉著手並排走速度瞬間慢了很多,好在這座山不高。唐時雨也不是什麼養尊處優的公子,鏡就更不用說了。
他們好不容易走到了山頂,眼前出現了一座破敗的寺廟,廟門頭上的匾斜斜掛著,刻在上麵的字跡已經模糊不清。大門也隻剩一扇,還有一扇不知所蹤,牆壁上爬滿了野草和青苔。唐時雨眼尖的發現寺廟院子裏並沒有長紅花,那紅花長到寺廟大門前便沒有向裏麵蔓延。
他們對視一眼沒有說話,抬腳向寺廟院子走去。
院子裏長滿了野草,開著不知名的藍色小花,連屋頂都長出了草,一派落魄慘敗的樣子。
“這裏怎麼會有寺廟?”唐時雨自言自語,將被鏡握過的手藏進袖子裏。從進了院子後鏡就鬆開了他的手腕,由此可見,那些紅花是具有攻擊性的。
鏡沒有回答他,徑直進了寺廟大堂。
大堂和院子裏一樣,一副破敗。白色的蛛網纏滿了莊嚴的佛像,佛像前的案台上還放著兩座燭台,蠟燭早已燒光了。放貢品的盤子裏也是空空如也,隻有一層厚厚的灰塵。
“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跟隨在後的唐時雨看到這一切忍不住皺起了眉。
“這裏死過很多人。”
鏡繼續往前走,穿過一道走廊看見了一個很大的院子,院子中央長著一棵很繁盛的樹,樹下有一個高高的凸起,雖然沒有立碑,但唐時雨覺得那是個墳。
一隻小腿從枝幹上垂下來輕輕搖著,帶著青色的衣擺微微晃動。唐時雨看了很久才在青色的樹葉間找到那個穿著青衣的。。。人?
“這裏許久沒有人來了。”他們還未開口,樹上的‘人’卻說了話。
“你是誰?”唐時雨知道鏡不想說話,隻能開口問道。
“我是這棵樹的樹靈,你可以叫我青。”
聞言連鏡都覺得驚訝,草木類想要修成靈體可不是簡單的事。如果獸類需要五百年修成人形,那麼樹則需要一千年才能修出靈體。靈體再苦修一千年才會擁有實體,才能自由行動不受本體牽製。
“你為什麼會在這裏?”
青目光落在樹下那個墳頭上:“我犯下殺孽在此懺悔。”
“這座寺廟變成這樣是因為你嗎?”
“嗯,是我殺了這裏的人。”青的語氣非常平淡,唐時雨開始覺得這個樹靈可能是因為作惡太多才會被困在這裏了。
“你是為了什麼?”
“為了一個人。”青指尖微動:“他絕對是我見過最傻的人,人說人妖殊途,可擺在我眼前的不是路。”
青微微有些出神,這個寺廟發生過兩次大火,第一次青為了保護他,散盡靈體;第二次,青為了他殺光了所有人。
看著青出神,唐時雨一時不知該什麼,他輕聲問:“你怎麼了?”
“我後悔啊,我後悔為什麼沒有早點殺了這些人,為什麼沒有早點帶他走。”青睜著眼睛,透明的淚水從臉頰滑下。
在那場大火裏青抱著那個人,那人胸口插著一把鏽刀,艱難的衝著他笑。
“小公子想聽個故事嗎?”青歪著頭,嘴角微微揚起,眼淚卻還掛在臉頰上,這幅樣子說不出的怪異。
青並沒有等唐時雨回答,他單手撐在樹幹上,微微用力身體已經躍了下去。青走到墳前,半跪在地上,他伸手撿起一塊土坯輕輕碾碎。
“他叫十夢,是個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