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
    唐時雨的一聲驚呼將鏡神遊天外的思緒一下子拉回來。
    “時雨？”他下意識的回應了一聲，同時翻身起來。唐時雨還沒有醒過來，緊閉著眼，眉峰蹙起，極不安穩的樣子。
    鏡並起雙指，在唐時雨眉心輕點，同時輕喝：“歸。”
    話音未落，一直好像睡死的唐時雨臉上浮現出痛苦的神色，下一刻他的嘴角流出細線般的血絲。
    “時雨。”鏡的眉皺的比唐時雨還厲害，他用空出的一隻手抹掉唐時雨嘴角的血，右手腕上的那根‘係’繩顏色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淡。
    鏡從地上撿起一片樹葉捏在兩指之間，那鋸齒的樹葉在夕陽光下像利刃一樣閃著點微芒。鏡將樹葉從手腕上劃過，血瞬間湧出來將‘係’繩浸在其中，繩子的顏色終於沒再變淡。
    唐時雨痛苦的神色開始緩和，鏡稍稍放鬆了些，卻依舊不敢大意。受傷的手腕沒有一滴血流下來，盡數被那條紅繩給吸收了。
    當初沒有告訴唐時雨，這條紅繩其實不僅能傳達唐時雨的恐懼，更重要的是它能吸取鏡的妖力回護被‘係’守護的一方。
    鏡不明白為何唐時雨會遇到危險，按理來說在他的幻境裏不可能會發生意外。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唐時雨在幻境中看到了極其不可思議的事情，以至於他鎮不住自己的三魂七魄。
    這說法有些奇怪，如果是普通人受到驚嚇，三魂七魄不穩倒有可能。但是唐時雨不是普通人，這世間能讓他害怕到如此地步的鏡還沒有見過。如此，倒有些耐人尋味了。鏡忽然想起來溫婉說過黃梅川是有主人的，那麼唐時雨會不會在溫婉的幻境中見到了黃梅川的主人呢。
    眼見著天要黑，唐時雨又沒有轉醒的跡象，鏡隻能將他抱起來尋個地方過夜。
    鏡找了個低矮的小山洞，洞口還有一棵開的半敗的花樹。他在洞裏鋪了些幹草，將唐時雨放在上麵便退了出去。山洞太小，裝兩個人實在有些擠了。這個幻境簡直和真的一模一樣，有日升月落，花開花敗，飛禽走獸。
    鏡委實想不到這世間除了他還有誰能結出如此強大的幻境，他靠在那棵不知名的花樹上盯著天空中星星。難道，與九重天有關？旋即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雖然不記得以前的事，但也聽說了九重天上的神仙在幾百年前突然不再踏足凡間。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也無從考究。
    唐時雨是半夜醒來的，至於醒來的原因他沒有說。鏡雖然為他找了個遮風避雨的地方，還很貼心的為他鋪了個草墊子，但是像鏡這樣不用吃飯的人是永遠不會考慮到肚子餓的問題的。
    他醒來後半天沒有動，用好像灌滿漿糊的腦子想了下現在的情況。同時他又感覺很憋屈，這幾天一直在重複著暈過去醒過來。
    唐時雨轉了下眼珠，剛好看見鏡站在樹下閉著眼不知是睡著還是養神。淡淡的月光撒在他身上，將他周身渡上一層銀色的光華，那不知名的小花落在他發上肩上，平日裏淡漠的麵容眼下竟帶有點溫柔的意味。
    鏡毫無預兆的睜開眼，正好撞上唐時雨的目光。
    唐時雨呆了一下，愣是沒反應過來，還直勾勾的看著鏡。鏡兩步走過來，彎腰鑽了進來。
    “醒了？怎麼樣了？”鏡一半身子在山洞裏一半在外，靠在山壁上，手腳縮起，在唐時雨眼裏竟有種詭異的乖巧感。
    唐時雨忙趕跑滿腦子奇怪想法：“沒什麼事，就是四肢酸的很。”
    委屈的縮在一個小山洞睡了一覺不手酸腳酸才怪。
    鏡沒有說話，抬眼看著他，他的眼睛被罩在陰影裏，唐時雨看不清他的表情。
    於是他乖乖的將在幻境中看到的一五一十的說了，隻是隱瞞了黃梅川的主人也叫作‘鏡’這一樁事。
    “你是說你看不見黃梅川主人的模樣。”鏡無意識的撚了撚手指，會出現這種情況有兩個可能，第一有人在幹預，不希望唐時雨看到；第二施法的人不希望唐時雨看到。
    鏡並沒有告訴唐時雨那個神秘人的事情，他們兩個很默契的隱瞞著對方，並以一種‘為你好’的理由說服自己。鏡知道唐時雨有事瞞著自己，但他沒有問，就像不知道一樣打發唐時雨休息，自己又回到花樹下。不同的是，這次他不是站著而是坐在地上靠在花樹上。
    唐時雨心裏七上八下，他沒有對鏡說過慌，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鬼門關險險走了一趟，一直以為自己掩飾的天衣無縫。
    於是各懷心事的一人一妖平靜的渡過了一夜。
    隔日唐時雨起了大早找了一些能吃的野菜和蘑菇，湊合著對付了下空空的肚子。為了給他節省口糧，鏡一點沒吃。
    “現在已經知道了溫婉的遺願，可是我們該去哪裏找溫婉？”
    “你先前說在幻境中看到溫婉墜城，有個少年將她救走了。”鏡話隻說了一半唐時雨便明白了。
    “你是說那個少年是夜瑾。”當時天太暗，周圍又亂，唐時雨根本沒有注意到少年的樣貌。
    “極有可能。如果溫婉已被夜瑾救走，那你覺得他們現在會在哪？”
    唐時雨思考了一下：“溫婉受了重傷，夜瑾應該在替她治傷吧。”
    鏡搖搖頭：“你忘了這是在幻境中，幻境可是隨人心千變萬化的。溫婉的心願是與夜瑾相伴，而在幻境中白頭到老，也不過是眨眼的事。”
    唐時雨不是很明白，鏡也沒有打算跟他解釋。他走到唐時雨身邊，抬起一隻手撫上唐時雨背上的桐木琴。
    “琴靈，幫我找到她。”
    琴靈久久沒有回應，鏡也並不著急。等了許久才聽到琴靈縹緲的聲音：“雖是陰差陽錯但你仍救過我一次，幫你一次，兩不相欠。”
    鏡這才收回手對唐時雨道：“琴靈會帶我們找到溫婉的。”
    唐時雨點點頭，率先跨步走了出去。鏡默默跟在後麵，有微微的風吹過。一片白色的羽毛隨著風飄飄揚揚，準確的落在鏡麵前，鏡伸手接住了。
    他看著那片亦常漂亮的羽毛，眉目間有點沉重。
    “鏡，怎麼了？”
    “沒事，遇到熟人了。”鏡把那片羽毛握在掌心，羽毛碰到他掌心的瞬間便化成了齏粉。
    唐時雨點點頭沒有再說話，他敏銳的感覺到鏡一定有事瞞著他。所謂的‘熟人’究竟是人還是什麼？他與鏡在一起的這十幾年間從未聽說過鏡居然還有‘熟人’，並且鏡的神情並不像遇到‘熟人’。
    兩人各有心事，一路無話，在穿過一片翠綠的竹林後，一座林間小屋隱隱出現在眼前。
    小屋周圍種滿了顏色各異的花卉，屋前有座風亭。亭裏坐著個女子，穿著素白的衣裳，一襲黑發隨意的散著，懶散中又帶著無盡的溫柔意味。
    隨後小屋裏走出個男子，他走到女子身邊，女子抬頭衝他柔柔一笑，那男子俯身在女子額頭輕吻一下。
    鏡在竹林間神色有些冰冷，那男子在他眼裏不過是一根有著人的皮相的木頭。
    唐時雨眼睜睜的看著小屋周圍的花卉開放，凋落，枯萎，眼睜睜看著春去秋來冬雪落，眼睜睜看著那男子頭發逐漸花白，腰背彎曲，容顏老去。他有些緊張的扯住自己的頭發，看著纏繞在指尖的仍是黑發稍稍放心了些，又轉頭去看鏡。
    總有那麼一個人你將他放在心尖上，擔心他，愛慕他，守著他。日複日，年複年，歲月朝朝。
    唐時雨仿佛受蠱惑一般伸出手撫上鏡的臉，鏡沒有任何表情直接揮手將唐時雨的手推到一邊。
    下一瞬他就出現在風亭裏。
    看見他出現，溫婉從石凳上站起來緩緩跪在地上，道：“大人，您回來了。”
    鏡微微側身，並不受拜：“你是何意？”
    “我已找到夜瑾，多謝大人相助。”
    鏡皺著眉並沒有說話。
    溫婉抬頭看了他一眼，忽而一笑：“大人還未記起往事，如今大人回來可是要重掌黃梅川，若如此，溫婉也可離開這裏了。”
    “不要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鏡的語氣難得強硬。
    “大人不覺得這裏很熟悉嗎？試問天下間除了大人您還有誰有能力結造如此幻境。黃梅川是大人您以結幻之術結出的幻境，也是唯一一處不屬三道六界的地方。便是幽冥司黃泉兩岸的往生之花也是從您這裏借過去的，這些大人都忘了嗎？”
    鏡輕輕歎了口氣道：“我不記得了。”
    “大人會想起來的。”溫婉笑了笑，仍舊跪在地上：“既然是大人親臨，溫婉立刻撤去河麵幻境，這幻境本也是屬於大人的，自然也困不住大人。”
    “在我沒想起來之前我不會相信你說的任何話。”
    “那是自然，溫婉向大人拜別。”說著，又是一拜。這一次鏡沒有避開，他能感覺到溫婉並沒有惡意，所有的感激與欣喜都是發自於內心。
    一拜之後溫婉離開了，小屋，風亭，竹林全部都消失了。鏡站在原地，有點手足無措。
    唐時雨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他身邊，鏡有些猶豫的叫了他一聲：“時雨。”
    “沒事的鏡，你一直說時機到了記憶就會回來，或許現在時機已經到了。”
    時機到了？

    作者閑話：

    船娘篇正式完結了，下一篇樹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