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六道，芸芸眾生，皆有靈性。靈有三分，獸靈為一，樹靈其二，人靈最次。
    獸雖不能言語，但靈性極高，擅於苦修。樹靈無善無惡，無欲無求，無修得修。人靈染七情六欲，念三千紅塵，唯執念深重者成靈。
    鏡將手裏的紙張鬆開，那片薄紙卷起一陣灰霧便消失無蹤了。
    “他今夜會來，你要見見嗎？”鏡走了兩步，在一棵枯樹邊坐下。溫婉離開之後幻境便消失了，先前的花樹山洞也都一起不見了。鏡伸手在枯樹上輕輕拍了兩下，那棵樹以極快的速度抽枝發芽結苞開花，轉眼間便是一樹繁花。
    “他就是你說的那個‘熟人’嗎？”
    鏡笑一笑：“嗯，他就是妖界之王。”
    唐時雨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妖界之王？”
    鏡似乎覺得唐時雨吃驚的模樣很不錯，他點點頭道：“對，我初醒那夜正是十五，他從荒虛之境來到人界，剛好遇到了我。”
    妖王望月。
    “他與普通的妖不同，隻有每月十五才能離開荒虛之境。在妖界，妖王這個位置是任何妖都不想要的。”
    “為什麼？妖王的位置難道不像人間帝王的位置一樣人人垂涎嗎？”
    鏡微微一笑，有些諷刺的道：“因為妖王要用畢生去守著那道可通人間的荒虛之門，荒虛之境裏沒有青山綠水，隻有無窮無盡的黑色山石。那些活的越久的妖越怕孤獨，他們需要到人間行行善，作作惡，以找到自己活著的樂趣。”
    “那妖王隻能每天待在那裏守門？”
    “對啊，就跟凡人說的門神一樣。每月十五大開荒虛之門，隻有全開之下的荒虛之門不需要守門人。在太陽升起，荒虛之門關閉之前他必須要回去，望月隻有每月十五才能來到人界。”他微抬著頭看著唐時雨：“今夜月圓。”
    唐時雨抬頭望了一眼，皎潔的月亮掛在空中，散下瑩白的光芒。月亮的光芒不像太陽那麼閃耀，讓人不能直視。相反的，月亮的光芒很柔和，雖然冷冰冰的沒有溫度。
    唐時雨往火堆裏添了一根木柴，他有點出神。溫婉說的話他全部都聽見了，鏡真的是黃梅川的主人嗎？雖然早有這個猜測，但是他心裏一直抱著點期望，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就算鏡真的是黃梅川的主人又有什麼關係，鏡依舊還是那個鏡。他真正害怕的還是那丟掉的記憶，若是那記憶裏有比唐時雨更重要的東西或者人，那麼鏡會不會離開他？如果鏡真要走誰又能攔得住。
    唐時雨捏了下眉心，神色倦怠。
    鏡突然睜開眼，眼珠輕輕轉動一下，開口：“你來了。”
    話音剛落，空地上突然出現一個人影。因為習慣了鏡的神出鬼沒，唐時雨並沒有絲毫的驚詫。
    那人穿著一件黑色的長袍，一襲直到腰際的銀色長發，容顏俊美，神色冰冷。
    望月看了鏡一眼，嘲諷一笑：“你竟虛弱成這樣。”
    唐時雨不知為何心裏一緊。
    鏡毫不在意：“若不是我虛弱了，你進的了黃梅川？”
    “你想起來了嗎？”
    “沒有，隻不過這裏到處都是熟悉的感覺，就算我想不起來也沒辦法否定這裏與我的關係。”
    望月沒有說話，他斜斜靠在一棵樹上，眼神落在唐時雨身上：“這就是你當年撿回去的小孩。”他詭異的一笑：“還活的挺好。”
    “望月。”鏡抬眼充滿警示的看了他一眼。
    他們交換了一個眼神，交換了一種彼此心知肚明的訊息。唐時雨隻能忍耐著，他不想看見鏡和別人親近，但是他們的交談會解開自己很多疑問，雖然好像帶來的問題更多了。
    望月將唐時雨的神色盡收眼底，他身形微動，人已竄到鏡的身邊，挨著鏡一起坐在那棵花樹下。
    鏡沒有察覺到不妥，稍稍避讓。
    唐時雨卻‘啪’折斷了一根樹枝。鏡循聲望過去，少年坐在火堆前，他蒼白的臉頰被火堆炙烤的有些紅潤，這幾天裏唐時雨清瘦了不少。
    望月不動聲色的看著鏡，眼睛裏有一種複雜的情緒，摻和著悲傷與憐憫。
    “你打算去哪裏？”
    望月絞著自己的一縷長發，慢悠悠的道：“西天。”
    “你不要命了，誰都知道妖魔一旦靠近西天就會被大乘佛音震的魂飛魄散，就算你是妖王也不例外。”
    “那你說我能怎麼辦？我總得找到他啊，九重天人界幽冥司我都找遍了，沒有他一縷殘魂。如今這三道六界僅剩個西天如來佛，就算舍命我也得去闖一闖。如能找到他固然好，若找不到死在大乘佛音下也沒什麼。”
    這一襲話卻讓唐時雨感覺到了望月的絕望，他開口問：“你要找的人死了嗎？”
    “死了。”望月風輕雲淡的說：“死很久了，他是個凡人，命短。”
    “你找他很久了嗎？”
    “上過九重天，下過幽冥司，若再找不到，就長眠西天罷了。”他語氣涼涼，轉而又道：“小孩，你可別霸占鏡太久，他得早點回去幫我守門，我才能早點去西天。”
    鏡皺了皺眉，譴責的瞪了望月一眼。
    “為什麼要鏡幫你守門？”
    望月牽起嘴角，勾起一絲詭異的笑容：“這是他欠我的。”
    “望月。”鏡突然出聲，語氣是唐時雨從未聽過的嚴厲。
    妖王愣了一下，轉而冷笑：“鏡，不要對凡人寄托太多的感情，我與楓眠的結局你也看到了。”
    “我是鏡妖，不是你。”
    “對，是我忘了，鏡妖沒有七情六欲。”妖王攏了袖子站了起來：“我走了，趁著天還沒亮還要去個地方。”
    唐時雨看著望月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的離開，剛才一襲短暫的談話卻讓他心裏極其沉重。有些問題在他腦子裏一閃而過，但是他抓不住。他想開口問卻又不知從何問起，沒有一點頭緒能讓理清這整件事情。
    “這根‘係’繩是我找他借的，作為回報我得幫他守門。”唐時雨還未開口，鏡已經自覺說了：“當年他為了一個凡人，特地花了極大的代價造了一條‘係’繩，可惜那個凡人沒能等到望月帶著‘係’繩去找他就死了。我撿到你的時候你傷的極重，我隻能找他借來‘係’繩保你的命。”
    “他與楓眠的事我並不清楚，隻知道他為了找那個凡人的魂魄大鬧九重天，事實上，十三重天以下都被他破壞的七七八八。就算妖王是個看門的，那實力也不容小覷。”鏡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說這些，隻是他不想停下來。
    “你不用擔心，我跟他借‘係’繩的時候說過了，你可以安安心心的過你日子，等到你壽終正寢的那天我才會走。”
    唐時雨將手裏的木棍丟進火堆裏，然後站起來一步一步朝鏡走過去。他的表情很凝重，走到鏡身邊的時候他半跪下來。他伸出雙手捧著鏡的臉，極其迷戀的看著他的眼睛。然後緩緩靠過去，輕輕的貼在鏡的唇上。
    鏡的唇柔軟卻極其冰涼，這一次唐時雨沒有像之前的那個擁抱一樣輕觸即放。鏡抬起的手驀然僵住，有什麼東西順著唐時雨的唇滑落在他唇上，一點點的熱度轉眼就成了冰涼。
    鏡的腦子裏一片空白，他莫名的想起一句話，說話的人語氣滄桑而無奈，那個人說：“你不是沒有感情，你隻是沒有遇到值得你付出感情的那個人而已。”鏡的眼角突然有些微酸，他抬手虛虛環住了唐時雨的肩，像是回應了他的擁抱。
    “鏡，我喜歡你。”或許是鏡並沒有抗拒帶給了唐時雨勇氣，他終於將整句話完整的說了出來。
    鏡出手如電迅速在唐時雨眉心輕點一下，唐時雨立馬失去意識倒在鏡懷裏。鏡一手攬著唐時雨，冷冷的望向一邊：“還不出來。”
    原本已經離開的妖王驟然出現在半空中，他饒有興致的看著麵無表情的鏡。
    “別對我動殺心，現在的你殺不了我。”
    “你究竟想做什麼？”鏡與平日裏大不相同，他的眼神不再像之前的淡漠，而是閃現出一種危險的認真。額間的火焰妖紋隱隱浮現，整個人散發著極其危險的氣息。
    “這個孩子喜歡你，你對他也很不一樣。”
    鏡勾起嘴角淺笑，妖王眼角一跳，那種神態像極了某個人。
    “我不會對他做什麼的。”眼看著鏡動了怒，妖王無奈道：“有些事情你不想讓他聽到，隻能讓他睡過去了。”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麼嗎？”
    “我雖用了個小法術但若他心裏不喜歡你，是不會這樣的。”妖王嘿嘿一笑：“反正等他醒來也不會記得，從‘命’繩共命開始，他就是依賴你活著的一個半死人。原本隻要你好好活著，也夠他壽終正寢，可是你是哪根筋搭錯了居然把他從個奶娃娃帶到這麼大。”
    妖王突然飄到鏡麵前將頭湊過去：“你又用自己的妖力救了他一次，其實你欠他的早就還完了，鏡你對他是不是。。。”
    鏡終於抬起眼眸，直視著妖王那雙神采奕奕的眼睛，淡淡的吐出一個字：“滾。”
    妖王也沒生氣，摸了摸鼻子：“我去月溪村了，你最好省著點你的妖力早點回來幫我守門。”
    鏡低頭看了眼唐時雨，後者睡得很是深沉，鏡抬手拂去他臉上的亂發，低聲道：“你又是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