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船娘(三))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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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婉是何人恐怕隻有鏡不知道了。
    百餘年前的四國之亂,最先淪陷的是據西為國的西魏,西魏最重要的一座城叫安平城。而溫婉正是安平城的守城將軍,也是曆史上唯一一位女將軍。
    但這位女將軍的下場卻不是那麼完美,征西之戰一過六年,女將軍撐著日漸衰弱的身體堅定不移的守著滿城惶惶的人心。
    那一夜敵軍突襲,號角滿天。女將軍執著長槍騎著戰馬,一場一場的廝殺讓她落魄的如同一隻惡鬼。
    然後她看見城牆上的軍旗倒了,那個繡著大大的‘婉’字的軍旗,百姓在哭喊慘叫,鮮血順著長坡流淌而下。女將軍第一次手足無措,她並不是不知道該做什麼,她隻是明白一切都無用了。
    女將軍不顧一切的奔到城牆上抗住了她的軍旗,她的責任,她的自尊。在女將軍還沒有站穩的時候幾隻利箭破空而來,穿透她的肩膀手臂。
    女將軍從數十丈高的城牆跌落下去,風聲在耳邊呼扯,將她破爛的盔甲撞的‘鐺鐺’響。她感覺自己輕飄飄的,心裏也輕飄飄的,從來沒有這樣輕鬆過。
    後來有幸目睹這一幕還活著的人是這樣說的:她死的極慘卻也死的極美。
    她作為女子的美在那一夜盛放殆盡。
    “居然還有人認得我。”溫婉笑笑,摸了摸自己的臉。
    唐時雨正打算開口問出心裏的一堆問題,溫婉卻消失在河麵上漸漸湧出的薄霧裏。
    “我說過了,梅川河是要靠你們自己渡過的。”那聲音恍恍惚惚,像是從四麵八方傳來的。
    唐時雨一把抓住站在他身邊的鏡的手,嘴裏道:“別走散了。”
    過了半響都沒有得到鏡的回應,他有些遲疑的扭頭看,才發現被他握住的並不是鏡的手。
    唐時雨擰了眉,心裏一陣暴躁:“怎麼是你?鏡呢?”
    渙沒有說話,隻是呆呆看著唐時雨,嘴裏輕輕的念著什麼。
    看著他明顯不對的樣子唐時雨一把甩開他的手,幾步踏了出去。然後他後知後覺的想起他是在河麵上,可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掉進了河裏。
    唐時雨落水是無聲無息的,知道的隻有看著他掉下去的渙,可是那個腦子不對的跟著他一起跳下去了。
    水裏是什麼呢?總之唐時雨覺得那不是水,怎麼會有那麼腥,那麼粘稠的水。說是水倒不如說是血,他也嚐試過掙紮,可是不論他怎麼撲騰,都是在往下墜。最後沒辦法,他隻能任由自己往下沉。
    他亂七八糟的想了一堆,無可厚非想的都是鏡,傷感了一會自己啥都沒得手年紀輕輕就要去找幽冥司主後,沉重不堪腦子裏驀然竄進了第一次見到鏡的情形,他終於忍不住閉上眼睛,墜進那個久遠的夢裏:
    那個時候他剛滿五歲有一天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鋪滿枯草的石頭上,鏡坐在他身邊麵無表情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五歲的他不哭不鬧,靜靜的盯著那張側臉,那個時候他沒有分辨美醜的能力,隻是覺得這個人很好很好。
    察覺到小崽子醒了的鏡扭頭看著他,目光像在看一塊石頭。而小崽子毫不害怕的迎著他的目光望回去,黑黑的眼睛裏像有什麼東西在閃爍。
    鏡不自然的伸手摸了摸小崽子的頭,開口道:“你家在哪裏送你回家好不好?”
    鏡的眼睛裏有著點莫名的情緒,五歲的小崽子分辨不出來那叫做‘愧疚’。
    小崽子點點頭,說著與稚嫩童音毫不相符的話:“我爹爹娘親都死了,我要回家安葬他們。”
    鏡將小崽子偷偷送回了安平唐家,唐家不算是大戶,但是唐氏夫婦皆是善人,又是修道者,時時護著安平城的安危,很得百姓的愛戴。
    百姓聽聞唐家突變,一麵傷感著唐氏夫婦的逝世,一麵又擔憂著小公子失蹤,個個心急如焚。
    小崽子不知道的是他失蹤已經近半個月了,他是半死不活的被鏡撿了回去,鏡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將他一條小命從黃泉道上拉了回來。同時他也不知道父母留下的宅子與錢財都被他幾個心懷不軌的叔叔瓜分了,等著他回去的僅僅是一座空宅子和兩座墳頭。
    五歲的小崽子冷靜的不像個孩子,他很冷靜的接受了自己家隻剩一座空宅子的事實,先前的仆人也都離開的了,隻餘一個無家可歸的老頭子。小崽子留下了老頭子,一老一小在空宅子裏吃糠咽菜。
    直到有一天鏡突然想來看看小崽子,看著那孩子穿著不合體的衣服,一張小臉慘白瘦弱的模樣,鏡心裏無端的湧出一股怒火。
    那一夜小崽子在他懷裏哭著睡著了,又哭著哭醒了,如此反複了半夜,後來累的睜不開眼才在鏡懷裏沉沉睡了。
    “我不會離開你的。”
    在十二歲那年,他將原本屬於他父母的統統搶了回來。安平唐家又回來了,那個年紀輕輕的小家主,用他的肩膀撐起了唐家。
    唐時雨醒來的時候天是昏暗的,他睡在一片荒草裏,風吹過會有‘沙沙’的響聲和一陣很濃鬱的血腥味。
    出於某種猜想唐時雨衝著風來的方向走了過去,離的近了些隱隱聽到殺伐打鬥的聲音。他隱在暗處悄悄向前,直到看到那被火把照亮的城門。城頭上從右往左刻著三個大字:安平城。
    唐時雨歎了口氣,他又跑到幻境中來了嗎?
    他眯眼看著,那個騎著馬在夜風中穿梭的身影正是溫婉。事實上在安平城長大的孩子幾乎沒有一個不崇拜溫婉,其中也包括小時候的唐時雨。隻不過後來隻活在書裏傳說中的溫婉被實實在在存在的鏡取代了。
    溫婉執著長槍,一張秀麗的麵容布滿汙漬,那雙眼睛是濃鬱的殺氣,讓人看了不寒而栗。她下手極狠,幾乎都是一招斃命。
    唐時雨眼睜睜的看著她奔向城牆,他知道溫婉就快要死了,可是他阻止不了。
    溫婉抱著她的軍旗從城樓上跌落下來,唐時雨終於明白為何有人會說,她死的極慘卻也死的極美。
    她是自己跌下城樓的,墜落的時候她一直在笑,那雙眼睛裏的殺氣一掃而光。她肆意的笑著,眼淚從眼角滑落,瞬間被風吹走。她肆意的哭,肆意的笑,她一生活的都沒有這一瞬快樂。
    這一瞬間她隻是一個女子,一個性格溫順,知書達理的女子。一個可以過自己想過的日子,而不是將家國抗在肩上的女子。
    在看見溫婉墜下樓的一瞬間唐時雨不顧一切的拔腿跑了出去,縱然知道這隻是一個幻境,他仍是想,想救救她。
    縱然唐時雨修為很高,縱然他少年英才,也無法在一瞬之間穿越整個戰場來到溫婉身邊。
    等他跌跌撞撞跑到溫婉身邊時,那個英姿不再的女將軍撐著最後一口氣輕輕的對他說了句話:“你來了。”
    我來了。雖然我不知道為何而來。
    他撲了過去,指尖還沒碰到溫婉一聲厲喝在耳邊炸開:“你別動她。”
    跑過來的是個少年模樣的人,他一邊抓起溫婉的手開始號脈一邊教訓他:“不能隨便動她,她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肯定傷了肺腑,你一動,她肺腑出血就沒法救了。”
    唐時雨呆呆的,被訓了也不還口:“還能救嗎?”
    “廢話。”少年毫不客氣的道:“我需要先給她診治一下,你幫我爭取點時間。”
    “好。”唐時雨也不知道為什麼,撿起一把劍就衝進戰場攪和了。
    唐時雨沒用過劍,但是他從小練過些拳腳功夫,一時之間也還遊刃有餘。當他在纏鬥中艱難的分出一絲視線企圖看看少年的診治有沒有結束的時候他整個人猶如被雷劈了,連握劍的手都忘了揮。
    這一個疏忽再回身十幾把武器向他刺來,他奮力向後退,躲過了幾把短刀,餘下的幾把長槍在他身上刮了幾道血痕。
    他把手裏的長劍扔掉,眼神有些晦澀不明。並起兩指放在唇前,嘴裏輕輕念著咒語。遠處的鏡察覺到他想做什麼,迅速出現在他身邊。鏡伸手握住唐時雨放在唇前的手,製止了他繼續念咒。
    唐時雨扭頭看他,原本有些放鬆的身體倏然繃緊,因為他看見鏡的身後有數把刀正直刺而來。
    “別緊張。”鏡好像沒有察覺到一樣。
    下一瞬間那些士兵甚至整個戰場都消失無蹤了,唐時雨脫力的跪到地上。鏡沒有去扶他,剛剛他壓製了唐時雨召喚惡魂的咒術,但沒有想到的是他居然差一點就壓製不住。
    他低頭看了一眼這個從五歲就跟他在一起的少年,他明白自己缺陷的心忽略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可是他卻沒有任何應對的辦法,因為鏡妖本來就是缺少七情六欲的啊。
    於是他蹲下身抱住了唐時雨。
    “別怕。”他低聲安撫。
    縱然他明白唐時雨並不是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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