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這醉白橋的老板李四爺，在酆都必須得是個有手段的人物。
    他這一座醉白橋，在伽藍街上占的地角，可謂是數一數二的熱門地段。
    背倚忘川，臨水而建，二樓四分之三的雅間，都可以望到廣闊的忘川。
    酆都的每個夜晚都很相似，酆都的每個七月半也都很相似，隻有忘川上施放的蓮花燈不甚相似，窗外的水麵上，蓮花燈漂的密集，星星點點的火光聚在一齊，在廣闊漆黑的水麵上，平靜而悠然的明亮著。
    我麵朝忘川望了很久才下定決心道：“有個問題，不知當問不當問。”
    我委實不想壞了這樣好的氣氛，但這問題總是壓在心上，壓得我忒難受。
    楚江王笑盈盈的道：“神荼姑娘有甚麼問題盡管問，跟敝人不必客氣。”
    散發著磷光的金桂花瓣，被風吹進來，飄搖著落在他的肩頭上。
    我咬著下唇頓了頓看向他：“我想知道，二王爺上一世是因何而死。”
    楚江王看了我一眼沒說話，隻將手中的一把折扇握的更緊了些：“神荼姑娘為何有此一問？”
    我嚴肅的望著他，決定這一回實話實說：“因為我去過崔判官那裏，但是據崔判官說，二王爺的資料從來也沒有入過三生錦，所以除非是經過酆都大帝批準，否則誰都別想看，但是二王爺畢竟是我的屬下，所以我有些好奇。”
    “可能是因為敝人死的比較早，所以資料之類的東西，就被大帝給提取了，畢竟三生錦上空間有限，沒必要為了敝人一個鬼占了空間。”
    我沒想到他會正式回答我的問題，所以根本就沒有準備後續的問話。
    我以為他會故意遮遮掩掩的繞彎子，所以當他變相回答之後我就無語了。
    楚江王看我當場卡殼，便接過我的話題繼續道：“神荼姑娘是敝人的頂頭上司，所以敝人也想知道神荼姑娘的前一世，如果方便的話可不可以告訴我？”
    我幹幹的笑了兩聲，他想知道我的前世，這問題我更沒想好應答的策略。
    “二王爺不是也去過崔判官那裏了嗎？何以還需要來問我。”
    楚江王學著崔判官的語氣道：“神荼大人貴為鬼帝，資料一事下官委實不便於透露，還請王爺見諒。”想了想又道：“崔判官大人就是這樣說的，所以敝人跟神荼姑娘扯平了。”
    我看著他有些滑稽的樣子，不由得笑出來：“崔判官要被二王爺氣死了。”
    一個不錯的計謀湧上心頭，我突然想跟他做筆交易。
    “如果我把自己的死因告訴二王爺，那二王爺可以告訴我關於你的事嗎？”
    楚江王這一回回答的很痛快：“成交。”
    我盯著他觀察了一會，在判斷他麵上的表情神態完全可信之後才道：“我的前世很簡單，死前是個書香門第家的小姐，後來因為我老爹賭棍，輸光了家財，我娘親一氣之下就吊了房梁，我老爹自知理虧，也吊了房梁。就這樣，他老人家是一了百了了，但是欠了一屁股的債，我就給抵債抵給了青樓，後來因為老鴇兒逼我去給大戶人家做個填房的小妾我不幹，當夜就投了湖。”
    我慢慢的說，楚江王就靜靜的聽，一段話說完，黃銅鍋裏的毛肚涮熟了。
    楚江王給我的感覺難以言喻，我沒覺得他身上的陰氣多麼可怕，也沒覺得他是個性子多麼奇怪，多麼叫鬼不能接受的鬼，但不管何時何地，我總覺得他是隱在一股霧氣之中，看得見卻難以摸透，不真實。
    他用湯勺舀了一勺毛肚放到我的盤子裏：“就是這樣子？”
    我點點頭嚐了一筷子：“就是這樣子，敢問二王爺，您死了有多久了？”
    楚江王自己也吃了一筷子，垂著眉目道：“有一段時間了。”
    “一段時間是指多久的一段時間？”
    “三百二十多年了吧。”
    我一驚也不吃了：“三百二十多年了？那少說也輪回過十幾二十幾世了!”
    楚江王淡淡的笑了笑：“確切的說是死了三百二十七年，輪回過幾世，也沒有神荼姑娘想象的那樣多，大部分時間，敝人都還是喜歡呆在酆都裏的。”
    他這樣一說，我才覺得自己很失態：“對不起，我就是挺好奇的。”
    “沒關係，敝人一開始死了，也覺得挺好奇，時間長了就習慣了。”
    滿城的燈火千盞萬盞爭相綻放，火紅的燈籠裏關著九尾狐妖的尾巴，昏黃的狐火更顯出酆都的詭異奇特，有些店家為了招徠生意，就把自家的燈籠寫上店名，再略施個小法術，燈籠就在半空中上下浮動。
    這時，剛好有個長著三尺長身子的患鬼路過，就靠著窗邊彎下脖頸，把自己吃著人血椰奶凍的嘴巴，靠在窗戶旁邊的窗欞上，飽含敬意的跟楚江王問候了一聲：“二王爺，吃飯呢。”那一雙青色的大眼睛，還一忽閃一忽閃的。
    （注：患鬼，患鬼是監獄的愁緒怨氣鬱結而產生的鬼怪，身長數丈，形狀象牛，青色的眼睛，閃亮的眸子，四隻腳插在泥土中，一直在動卻位置卻不變化，酒能解愁，因此用酒澆它就可以使它消去。出自《搜神記》）
    我沒想到窗外還會有鬼，被他驚得不輕，當啷一聲，筷子直接掉到了地上。
    楚江王卻像個沒事鬼似的，謙遜頷首道：“要不要坐下來一齊嚐嚐。”
    我再次承認，像楚江王這種資深老鬼，果然是非同一般的鎮定，我得學習。
    那患鬼極其溫和的，衝我咧嘴笑了笑說了句：“姑娘您長得可真美，比酆都裏那些畫皮女鬼還要美，我們家二王爺真是有眼光，嗬嗬嗬。”
    我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臉孔，問楚江王道：“我現在不會是鬼身吧？”
    楚江王笑著搖搖頭：“不是鬼身，是人身。”又對那患鬼介紹道：“這位姑娘可不是普通鬼，你就算要開玩笑也不能跟她開，你得尊她一聲神荼大人。”
    那患鬼聽了我的名號，僵在當場愣住了，許久才回神：“原來是東方鬼帝的神荼大人，當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失敬失敬。承蒙王爺厚愛，我和娘子還有事就不做叨擾了，還請王爺和神荼大人不要怪罪。”說完便默默離開了。
    雅間裏安靜了一會我才道：“二王爺好名氣，酆都裏到處都有相熟的鬼。”
    有鬼在窗外的忘川岸邊，用火折子把水中快要熄滅的蓮花燈重新點亮。
    楚江王一雙黑亮的眸子，一瞬不瞬盯著我，看樣子是有話要說。
    我和他的視線對上，微微笑了笑道：“二王爺這樣看著我，我挺不適應的，您是不是有甚麼話要說？”
    楚江王意味深長的，隔著桌子俯身向前，離得我近了一些：“敝人最近的兩世，上一世是正常死亡，享年六十九歲，再上一世是在杭州，心愛的姑娘被人逼婚，姑娘不從投湖自盡，我也追隨那姑娘一同投了湖。”
    沒想到楚江王這種性子，也會為情所困投湖自盡，我笑出聲來：“我還以為二王爺當真跟謠傳的一樣，不食人間煙火，不落酆都俗套呢。”
    楚江王還是笑盈盈的：“謠傳不過是人為製造出來的謠言滿天飛，食不食煙火落不落俗套，都是一念之間的事，何況朝朝暮暮本就難勝天，情愛終究也會成為逝水無痕的陌路。”
    他和我的距離挨的很近，我聞著他身上幽幽的冷香出神的道：“二王爺身上這冷香，我總覺得很熟悉，好像是曾在哪裏聞到過。”
    “這是曇花香，姑娘若是聞過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