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間新燒下來的紙錢，混著金桂花瓣漫天飛舞，伽藍街上街頭巷尾全是鬼。
    華燈初上，鬼魂們聚集在酆都錢莊的門前提取紙錢，脆弱柔美的雪女在伽藍街的上空穿梭回旋，灑下一串串與季節不相稱的冰花，鬼孩童蹦著跳著去撈那六角形的冰花，長舌吊死鬼也來湊熱鬧，動不動就搶了一個鬼孩童手中的冰花吞了，那孩童便扯著嗓門嚎啕大哭著，跑去找自己新認的產婦鬼娘親，可以自由改變身體大小的通路魔，一下子從牆上的青磚縫裏麵鑽出來，慢慢擴張成比老槐樹還要巨大的路障，在夜空的籠罩下，俯視著來來往往的行人鬼。
    我跟在楚江王的身後，看他跟一個又一個，仰慕他的女鬼打招呼。
    這讓我想起鬱壘，我的名氣沒有鬱壘大，但是跟鬱壘打招呼的都是男鬼。
    我的名氣也沒有楚江王大，但是跟他打招呼的，無一例外都是女鬼。
    女鬼見了楚江王，簡直可以用瘋狂二字來形容，有點頭把腦袋點掉了，撿起來安上繼續點的，有撲上來抱緊他拽都拽不下來的，有看到他因為尖叫的太厲害，直接導致暈厥的，還有直接貼上來獻吻，再邀請他客棧一度春宵的。
    我看著這眾多瘋狂的女鬼，委實覺得自己還算個比較正常內斂的女鬼。
    楚江王顯然對她們的崇拜之情已經習以為常，一路走過去也並不耽擱時間。
    我看著一輛妖界的飛行坐騎呼嘯而過，帶起大片散落的金桂花瓣道：“我之前聽崔判官說，二王爺自打入了鬼門關，便霸了酆都第一美男鬼的稱號，還略有腹誹，今日一見，當真是名不虛傳。”
    楚江王把我往他身邊攬了一下道：“不過是受鬼抬舉罷了。”
    伽藍街上烏黑的樓宇房舍重岩疊嶂，火紅的燈籠掛滿了每個屋角。
    寒光凜凜的銀月，磷火幽幽的花草植被，重重疊疊的金桂壓彎了枝頭。
    我看著楚江王那張傾倒眾鬼的臉孔，和如仙飄逸的紗質長衫的袖籠笑道：“二王爺，我發現你這鬼啊，就是善於掩耳盜鈴。”
    楚江王愣了愣，隨即笑道：“敝人又如何掩耳盜鈴了？”
    我張了張嘴巴剛想說話，他卻道：“醉白橋到了，不過神荼姑娘要先等一下，我看到個熟人，先過去聊幾句。”
    醉白橋的門外，站了個穿著考究的中年大腹男，十個手指上的戒指壓死人。
    楚江王走過去，揖著手對他揖了三揖道：“恭喜李四爺新店開張。”
    那中年男鬼笑道：“公子還是客氣。”向著我的方向瞟了兩眼又道：“公子若是肯賞光，今兒晚上這一桌記在我的賬上，如何？”
    楚江王道：“這請客記賬的事情，李四爺上一回不是才提過，今兒怎麼又提。敝人不是說過，別的東西我都缺，唯獨錢不缺，李四爺就算是饒過我，還讓敝人自己買單不成嗎？”
    那中年男鬼砸吧了一下嘴巴道：“公子啊公子，你是不管死幾回，都改不了這跟人別扭的性子啊。一棵樹上吊不死，咱就再換一棵，投胎轉世也不過都是權宜之計，難不成公子還打算一直找下去？你這又是何苦難為自己呢。”
    楚江王也不解釋，隻是淡淡的笑了笑，與他別過重又回到我的身邊。
    聽那中年男鬼這麼一說，我才猛然發覺，楚江王雖然才入了鬼門關不過三個月，但在這酆都地界裏，卻是無比的吃得開，上到酆都大帝，下到小商小販，好像隻要是個有頭有臉的鬼，就都是跟他認得的，而且還是說得上話的熟。
    我看著他道：“二王爺是已經輪回過好幾世了吧？”
    “有幾世了。”
    “每一世結束之後都會進鬼門關？”
    楚江王用手中的灑金黑紙折扇，指了指鬼門關的方向：“有的人忌諱死，有的人死了忌諱入鬼門關，覺得隻要入了鬼門關，一切就都結束了，就都走到了盡頭，所以他們不願意入鬼門關。但是對敝人而言，不管入不入鬼門關，都沒有結束，也沒有盡頭。”
    我看了他半晌，也沒有接上話。
    醉白橋的實力，果然是實體比廣告宣傳更為吸睛，也更有收服鬼心的才能。
    一樓二樓坐的滿滿當當，大堂裏排隊等座的鬼，一直排到街對麵的牆邊。
    自取小食，血酒，冰鎮果味淡血水，碗碟杯筷，在前台一字排開。
    楚江王一邁進門，就有小二哥點頭哈腰的跑過來：“公子您可算來了！我們李老板這些天可是天天念叨您啊，李老板說了，給您和姑娘留了我們這裏最最好的雅間，今兒晚上這雅間就歸您說了算了，您要有甚麼需要，盡管找我，我就擱一樓大堂裏守著呢！”說著又一點頭，脖頸上的腦袋便直接飛了出去。
    楚江王用手中的折扇擋了一下，伸手接了，又給他安上道：“你來了酆都這樣久，又不是第一天做飛顱鬼，還是這樣冒冒失失。這裏有的是新鬼，你這樣子小心嚇著客人，人家告你們服務不周，到時候李四爺不得唯你是問。”
    （注：飛顱鬼，原型出自於《百鬼夜行》的飛頭蠻，在飛頭蠻脖子會伸長，睡著時頭顱和身體才會分離的基礎上，略有改動。）
    小二哥按著脖頸上的腦袋轉了幾圈，嘿嘿一笑：“習慣了，一開心就會控製不住，腦袋自己就離開了，多謝公子指點，我這就去給您和姑娘備菜！”
    楚江王笑了笑，拉著我就上了二樓上，最最好的預留雅間。
    不多時，一車的新鮮食材。就被一個六隻手的大肚男鬼給搬了上來。
    冰凍過的人腦和血豆腐，帶著血絲的軟骨鮮肉，一個盤子裏鋪了幾片碧綠的紫蘇葉子，上麵擺著一對肺葉，還有一個碩大的盤子裏，一半撐著新鮮淺黃的竹筍，一半擺著肥嘟嘟的腸子，洗的幹幹淨淨，還有木耳，菠菜，豌豆尖，毛肚，粉絲，千頁豆腐。
    那男鬼把菜擺好轉身要走，楚江王很和氣的叫住他：“這位老兄，敝人想問一下，你們這裏沒有折耳根嗎？”
    那男鬼顯然忙的心情不太好，正眼都不給楚江王，隻是悶聲說了句有。
    楚江王又道：“那麻煩您給上一盤，我們家姑娘就喜歡吃這個。”
    我靠在花窗前的桌子上，支著手臂托著腮幫子道：“二王爺是如何曉得，我就喜歡吃折耳根的？”
    楚江王端起自己麵前，雨過天青色的瓷杯，喝了一口血酒。
    原本色澤極淡的唇邊，便染上了淡紅色的血跡，有種異樣的風情。
    “神荼姑娘酷愛吃辣，不喜歡吃甜食，不愛睡懶覺，每頓火鍋必點折耳根，最喜歡白色的衣服，有潔癖，不喜歡做官卻有做官的天賦，而且性子平易近人，不喜歡濫用職權，敝人說的都對嗎？”
    我瞅著他那略帶調侃的模樣，覺得他今兒晚上跟平時不大一樣。
    趕巧兒剛剛上菜的那男鬼，又端了一盤折耳根上來了，我便將目光從楚江王的身上移到了折耳根的身上，我道：“折耳根，學名叫魚腥草，有清熱，解毒，利水之功效。你知道吃辣的時候為甚麼要吃折耳根嗎？”
    楚江王用白布擦了擦嘴唇上的血跡，一副閑雅的樣子：“敝人願聞其詳。”
    我夾了一筷子折耳根，扔進麵前飄滿了紅辣椒的黃銅湯鍋裏：“太辣的東西容易刺激腸胃，而折耳根有止住腸胃內出血的功效，所以兩個一齊吃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