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桌邊平鋪著一張白宣，握住筆杆的指間沾染了點點墨跡，林然端正身體，裝模作樣的抬袖寫下了幾筆，他微抬頭餘光中見孜墨凝神望著麵前的書卷，隨即彎下腰身，抬袖托住下巴，指間抓住墨筆隨意亂寫著。
    窗扇微動，孜墨朗聲道了一句，林然猛然抬頭不禁被跪在地上的黑色身影嚇了一跳，墨筆從指尖滑落，滾了一道弧線。
    “王爺，傅大人被大理寺的人帶走了。”暗衛低頭道。
    孜墨麵色微沉，他暗中派人剛查出蛛絲馬跡，然大理寺就將與此案有關之人關入牢房中。洛王打得可真是好算盤，想讓傅韜頂下一切罪名並保下朝中之人，打消聖上的疑慮。
    “傅大人是傅韜嗎，主閱官不是唐大人嗎，逮捕他做什麼。”林然疑惑道，這二人並沒有什麼聯係啊。
    “此事你不必多管，繼續寫吧。”孜墨沉聲道，亦涵對傅韜一片癡心，絕不會冷漠的坐視不理，洛王莫不是想借傅韜一人拉晉王府下水吧。那他太低估晉王府的實力了。
    林然微點頭，反正朝堂間的事情他也不太明白，他低頭看了看偌大的空白，這麼久光看著美男了，也沒有落下幾筆，一會可該如何交差啊。
    孜墨察覺林然掃過的視線，麵容稍柔和了些，然眼眸的神色仍異常冰冷，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亦涵為王府盡心盡力操勞多年，絕非有一絲異心，但此事連及他心上人或許會因此誤入迷途陷入洛王的圈套。他還是將調查此案之事交由他人處理為是。
    孜墨不經意間抬頭看到林然頗為不雅的姿態，然紙間的大字倒是方方正正的。“你就是這樣寫字的嗎？”
    “嗯，不是。”林然忙端正身姿，不料手中稍用力，筆尖起了一絲倒刺，越寫越亂，慌忙之下他抬手便要抓去。
    孜墨微蹙眉頭，忙按住了林然的掌心，接過毛筆後在硯台邊輕抹了抹墨汁遞向他。
    林然看見孜墨黛眉間的一抹褶皺，接過後卻遲遲未下筆，生怕再讓美男看到他錯誤百出的醜態，“對不起，讓你失望了。”他身為現代人已經很努力適應古代生活，但仍會有些紕漏。
    “無礙，你出身鄉野未曾真正上過私塾，能寫如此已經不錯了，日後勤加練習便是。”孜墨溫聲道，林然會寫字已經很不錯了，但他身為世子的爹親，寫出這般拙字實有些不堪。
    “我是認真學過毛筆字的。”林然聽見孜墨言語間那一抹隱隱的失望不禁爭辯道。
    “我知道，如今你做的已經很好了，餘下的這些小事在稍加改善就好。”孜墨柔和道，擔心言語不甚打消了林然心間尚存的一絲積極性。林然的性情發生了莫大的改觀亦然出乎他的意料，甚令他欣喜，而餘下的他並不會過多強求。
    林然輕歎了口氣，美男這不就是安慰之言嗎，他一個現代人與古代人相去甚遠，那裏是稍加改觀就可以做到的。他偷瞟了一眼美男麵前紙頁間的小字，鋒利的字跡間隱著一絲磅礴之氣，頗有大家風範，愈加有幾分自愧不如，“我就是再練幾年也寫不出那樣的字。”林然悶聲道。
    “無妨，我教你。”孜墨看著林然低沉的眉眼，實想說自己並不在意，隻要林然開心就好。但林然的性子過於開朗，若不稍加提點隻會更得意忘形。
    “好。”林然忙點頭，美男在百忙之中抽出些時間全心全意的陪著他自然是好，他又怎會拒絕呢。
    孜墨起身站在林然身側，微俯下身，握住林然的掌心指尖稍用力緩緩落下一筆。林然微愣，沒想到美男竟是親手教他，不禁喜形於色，微抬頭望著美男湊近的俊臉。
    “你認真一些。”孜墨隱約感受到林然呼出的溫熱氣息，心間似劃過一絲悸動，不覺向後退了一步。
    林然忙低下頭，專注望著紙頁間的大字，心間一陣感歎，美男尚比他年幼幾歲，怎麼差距就這般大呢。
    房門輕敲，孜墨起身看向站在門口的侍女，而林然的指尖仍緊緊勾住孜墨的衣袖。
    “王爺，管家求見您。”侍女低頭道。
    “本王不在府中，讓他明日再來。”孜墨轉身麵向林然，亦涵剛得知傅韜被帶走的消息，心中焦急異常恨不得立刻將傅韜救出，待過一日，他或許會稍稍冷靜下來。
    “亦涵前來必是為了傅大人被捕入獄之事，孜墨為何會拒而不見。”林然看著孜墨冷漠的麵容，與孜墨相處久了，便知孜墨是一個外冷內熱極其重感情之人，然他明知傅韜與亦涵之間的關係，為何仍要如此。
    “我不必插手此事，若傅大人真有冤屈，大理寺必會還他一個清白，讓他安然無恙的離開。”孜墨不想讓林然知曉太多，草草解釋了一句。
    “若你身陷囹圄，我必不會冷靜坐在府中等待，就算是拚勁性命，亦要將你救出牢房。況且朝中眾人魚龍混雜心思各異，今日傅大人既能被陷害入獄，那人便能令傅大人背負罪名，”林然不禁起身大聲道，雙眸直望著孜墨的麵容，“大理寺之人壟斷此案，弄虛作假豈不是輕易之事。”
    “此事並非如你想象的那般。”孜墨聽聞林然銳利之言，心間頗有些苦澀。傅韜乃洛王的棄子，又有何人敢救下他，背上同流合汙的罪名。
    “王爺，管家不肯離開執意要留在府中直到您願見他為止，管家求您念在十餘年的情分上見他一麵。”侍女匆匆走入房門道。
    “你請他進來吧。”孜墨輕歎了口氣，他到底還是心懷不忍。
    而當年亦涵亦是如此，本無意駐足京城，但不忍看著偌大王府門前，一道淡薄瘦弱的身影，才執意留下來。
    “孜墨，你既然將亦涵請入房門就和他好好談談吧，我知朝堂陰暗，並非如我想想的那般簡單，但人世長情皆不為過，又何必逼迫自己故作冷漠，”林然輕拍了拍孜墨的肩邊，緩緩起身，“你們聊吧，我先離開了。”
    孜墨微頷首，多年來他與亦涵在舉步維艱的京城，為了府中利益，又做了多少違心之事。
    “司管家，孜墨就在書房內。”林然看著迎麵而來亦涵，麵色蒼白，眉眼間溢滿濃濃的擔憂之意。得知愛人性命有難，又怎會不如此。
    亦涵稍頓腳步，似想請林然留下，若有林然說情，王爺未必不會答應。他自嘲的笑了一下，不知自己何時竟變得這般了。
    “王爺。”亦涵抬步踏入門檻，站定腳步深俯下身。
    “亦涵，你這是做什麼。”孜墨忙抬袖扶住亦涵的雙肩，他們名為主仆，然亦涵年長他少許，待他如親弟一般甚為疼愛，他又何曾在亦涵麵前端過王爺架子。
    “求王爺替傅韜伸冤。”亦涵執意俯下身體，眼眸間隱約有一絲哀求之色。孜墨在朝堂間怕是早已知曉了風聲，然他卻渾然不知，若他知此舉會觸怒洛王傷及傅韜的性命，更不會如此肆無忌憚。
    “亦涵，此事你不用多管了，皇上已將此案交於大理寺審判，傅大人一向清正廉明，高大人秉公執法必會還傅大人一個清白，”孜墨溫聲道，似未看到亦涵眼眸間的焦急之色一般，“近些時日你過於操勞，回府後好好休息吧。”
    “王爺，高大人早已被洛王暗中授意，絕不會言明此案實情，我擔心他會在獄中將傅韜屈打成招。”亦涵握住孜墨的衣袖執意道。
    “那亦涵想要如何。”孜墨的手臂緩緩滑落而下。
    “請求王爺向皇上上奏將此事交由王府徹查。”亦涵低頭懇切道。
    “亦涵，你糊塗啊，聖上生性多疑，若此刻提及此事，怕是會懷疑科舉之案與王府脫不了幹係，而我們日前的努力便全然皆空。”孜墨不禁嚴聲斥責道。
    “難道王爺希望傅韜變為下一個梁大人含冤而去嗎？”亦涵黝黑的雙眸似隱著一絲濕潤，他更擔心下次相見時倒在麵前的便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傅韜乃洛王府中謀士，如今洛王甘願棄子，又與我們有何幹係。”孜墨冷言道，他是不願，但又有什麼辦法。在深深高牆之中能走下去的隻有無情之人。
    “可傅韜亦是被洛王蒙騙，對科舉誤判一案毫不知情，當日那幾份卷宗便是我托傅韜暗中拿出。”亦涵看著孜墨冷漠的麵容，傅韜心性單純，他原本就不該留在淤泥般的京城中。
    “那亦涵是定要將傅韜救出，甚至不惜將王府至於危難之地嗎？”孜墨麵色陰沉揚聲道。
    “亦涵願背負一切罪過。”隻要傅韜平安無事就好，亦涵深俯下身。
    “你以為僅憑你自己就能洗清他的罪名嗎？”孜墨抬掌重重拍向桌邊，紙頁散落了一地。
    “求王爺成全。”亦涵雙膝微屈跪在地上。
    “你，”孜墨抬手想去扶起亦涵，卻用力甩開了衣袖，“你為他付出良多，然他待你可否有一絲情意。”
    “亦涵隻求不會愧對於自己的心。”亦涵緩緩道，若今日他棄傅韜而去，日後必悔恨終身。
    “好一個不愧對自己，你妄想成全他人，而你又可否顧及過自己的傷痛，”孜墨抬袖指著亦涵的麵容，卻緩緩放了下去。他為亦涵趕到不值，付出良多，但最終又得到了什麼。
    孜墨看著跪在地上之人，不禁有些心軟，“待過幾天，我便向皇上提議此事。”
    “望王爺能盡快考慮，我擔心洛王恐會暗中命人殺人滅口。”亦涵揪起的心一直未曾落下過，到底是追隨多年的謀士，洛王又可否有一絲不忍，傅韜得知實情後怕是絕望不已。
    孜墨輕歎了口氣，“你派侍衛過去暗中保護傅韜的周全便是。”
    “亦涵多謝王爺。”亦涵深沉的眼眸閃過一絲光彩，若是如此他救下傅韜的把握便會大一些。
    “你不必謝我，你身為我的兄長，為王府操勞多年，這是我應該為你做的。”孜墨重聲道，他隻是為了不讓亦涵傷心而已。
    “我先退下了。”亦涵緩緩轉身，他執意如此怕是傷透了王爺的心，但他非聖人又豈能無情。
    “近幾日你切不可輕舉妄動，”孜墨走到亦涵身側低聲提醒道，“洛王先聲製人，手中握有偽證，饒是我向聖上求情查清此案，亦不可能給傅韜官複原職。”
    “隻要能留下傅韜的性命便好。”他所求不多，但傅韜怕是不甘心近十年心血皆毀於此，日後隻能做一個默默無聞的平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