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水仙月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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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後座啊,水仙花要開了,你的玻璃水車啊,咯吱咯吱轉起來吧……”
是什麼?是誰?
“雪童子仰望藍藍的天空,朝看不見的星星喊著……仙女座啊,薊花要開了,你燈中的酒精啊,呼哧呼哧噴起來吧……”
是什麼?是誰?甜美的、稚嫩的、幹淨的女聲。
簡明澄從昏迷當中醒來的時候,腦子尚且還是一片空白,但這個聲音卻鑽進耳朵裏,讓他模模糊糊地想起什麼。接著,他在本能的驅使下睜開眼睛,坐起身來,這聲音立刻停止了。
“弟弟,快去叫人,快去!”
簡明澄呆呆地坐在床上,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張小小的、靈動的臉,有點兒熟悉,還有點兒陌生。他還什麼都沒反應過來,一群人就圍到了他身邊,一張張臉先是興奮,然後是猶疑,然後是驚訝,最後甚至還變得有點兒恐慌。
真是可笑,難道我是死了嗎?已經變成鬼了嗎?他默默地想著,此時的思維就如同一個固執的小孩。
顧恩重坐在床邊,不斷地搖著他的肩膀,叫他的名字:“簡明澄、簡明澄、簡明澄!”
啊——這是……這個人……這個人!
他突然活過來了!他終於覺得自己是活著的了!
簡明澄這麼想著,不禁笑出聲來,眼睛也在這笑聲中漸漸恢複光彩,定定地看向顧恩重。見他平安無事,所有人都同時鬆了一口氣。
他抬起手來,第一個想法是要摸一摸顧恩重——但他卻把他的手握住了。
“你知不知道,你差點兒嚇死我了。”不知道為什麼,顧恩重的聲音壓得很低,聽起來既像是責備,又像是心疼。
簡明澄真的清醒過來了,他意識到在這麼多人麵前,很多自己想做的事情都不能做,比如抱住顧恩重,比如親吻他,他隻能跟他說:“對不起。”
他昏迷了一天,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早上。飯是顧恩重給他拿到房間裏來的,但因為沒有什麼胃口,他隻吃了一點兒就放下筷子,對峙似的看向顧恩重。
顧恩重也看著他,眼神裏並沒有責怪的意思,但異常的堅定。簡明澄懷疑要是自己不主動移開目光的話,他可以就這麼看著自己一萬年。如此,他終於還是心虛起來,小聲說:“我吃不下。”
顧恩重倒沒有強迫他繼續吃,而是放下碗筷,站起身來,問他:“想不想出去走走?”
他們一起來到外麵,雪早已經不下了,天空湛藍得出奇,陽光也溫暖得驚人——這很容易讓人產生一種幻覺,仿佛昨天的一切其實都沒有發生過,這隻是他們來到這裏的第一天。純淨的天地,純淨的陽光。
“那兩個孩子怎麼樣了?”簡明澄問,他記得自己醒來的時候還見過他們。
顧恩重說:“沒什麼事兒,隻是小的那個受了點兒驚嚇,不過他媽媽哄了哄也就好了。你看,就在那邊。”
簡明澄順著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就見幾個孩子都圍在一塊兒,最大的顧照,然後是莫雪妍小姑娘,再然後就是昨天那一對姐弟。顧照拿著一本書在念著什麼,其他幾個人就圍在他身邊,一個個都一副很是認真的模樣——不過看顧照的表情,他似乎並不是很樂意做這樣的事。
“孩子父母原本打算請你吃個飯,我替你回絕了。”顧恩重說。
他們的父母簡明澄早上也見過,是一對很年輕的夫妻,隻是當時他腦子還有點兒混沌,所以並沒有怎麼注意。
這一家人原本在另一個滑雪場度假,兩夫妻隻顧著自己玩兒,結果一轉眼孩子就不見了。後來大雪下起來才知道著急,於是趕緊讓滑雪場的工作人員幫忙一起找孩子——兩個滑雪場隔得並不算近,可想而知當時簡明澄一直朝著錯誤的方向走了有多遠。
他平靜地點點頭,說:“也是,我也覺得沒有必要。隻是這樣的父母,未免也太不稱職了……”對於這一點,他忍不住吐槽道。
來到這一群孩子跟前,簡明澄才知道顧照正在給他們念童話故事,是宮澤賢治的《風又三郎》。
昨天簡明澄隨口說的“雪童子”給姐弟倆記住了,回來之後就拿這個問他們爸媽,當時山田先生也在,於是就讓莫雪妍小姑娘把她的那一套宮澤賢治的童話集拿出來給倆孩子看,後來幹脆就直接送給他們,也不再要他們還了。
早上醒來的時候,簡明澄聽到的就是姐姐王嫻在給弟弟王睿念那一篇《水仙月四日》。
這套書原本是山田先生買給女兒的,中日雙語,等顧照念完了中文的部分,莫雪妍小姑娘就接過去繼續念日文的部分,倆個孩子雖然聽不懂,但還是一副很有興趣的樣子,坐在小板凳上托著腮認真地聽著。
兩個人也站在旁邊聽了一會兒,然後就繼續沿著一個方向慢慢散步。他們原本隻是一心來滑雪的,現在卻似乎都沒有那個心情了。
兩個人越走越遠,滑雪場也漸漸消失在身後看不到的地方。對於昨天迷路的事兒,簡明澄仍然心有餘悸,所以還時不時地停下腳步,回頭看看滑雪場到底在自己的哪個方位。當他第三次停下來的時候,顧恩重終於忍不住笑他:“我是不是應該在你身上裝個定位器?以便在你下一次迷路的時候能夠找到你。”
被他這樣說,簡明澄覺得自己的自信心稍微有點兒受打擊,但這確實是事實,他無法反駁什麼。於是為掩飾自己的羞赧,他經過顧恩重身旁,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前麵去,沒有再回頭去看他和兩人身後的滑雪場。
顧恩重很快就跟上來,簡明澄腳步沒停,悄悄瞟了他一眼兒。他突然發現,也許是因為旅途勞累,一直沒有得到很好的休息,顧恩重看上去比出發之前清瘦了很多,臉部的輪廓更立體了,下巴上的胡子茬兒也冒出頭來,看起來泛青的一片。
於是他不自覺地放慢腳步,又像最開始一樣,不疾不徐,兩人並排著走著。這個時候顧恩重卻開口感歎似的說:“你呀,有時候真像是小孩子一樣。”
聽到這話,簡明澄一下子站住腳步,終於像是生氣似的,問他:“我不喜歡這句話。你為什麼總是覺得我比你小?”
顧恩重也停下來,看著他,沒有說話。
簡明澄反應過來其實顧恩重並沒有錯——在年齡上,自己確實是更小的那一個。但他不滿的不是這個,他真正在意的是這句話背後的意思——從顧恩重的角度來看,他總以為自己要老很多,不自覺地要以一個年長者的身份自居,把他看作一個需要照顧和遷就的後輩,而不是一個平等的戀人。
總是這樣。
“我不是小孩子,你也不老。”簡明澄嚴肅地說,“我不高興,我真的不高興。你總說自己老,可實際上四十歲都不到,又比我大得了多少?”
這個時候,顧恩重做了一件早上簡明澄沒有做的事。他抬起手來,一下一下撫摸著簡明澄的臉頰,那眼神就像在審視一件藝術藏品,嚴厲,挑剔,一直到簡明澄臉上的慍色漸漸消失,繼而轉為無可奈何——他的沉默常常比自己的控訴更有力量,這不得不承認。
雪地上投射下兩個人交融的影子。簡明澄把他的手拿下來,垂下眼睛,問他:“顧恩重,你有沒有想過,有那麼一天,你會突然失去你的名聲、身份、地位、財富,甚至是站在鏡頭麵前表演的能力,到那個時候,你還會如此自負嗎?”
顧恩重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他:“那你以為,名聲、身份、地位、財富,和演戲這份事業,我最怕失去的是什麼呢?”
這回換成簡明澄沉默下來。他知道答案,但他不說。
顧恩重繼續問他:“你是因為什麼而來到我身邊的呢?是因為被捧出來的名聲和地位,還是靠不住的身份和財富,或者是……僅僅出於對一個偶像的崇拜和迷戀?”
這不是在質問他。簡明澄深深地明白這一點,於是他放開他的手,轉而勾上他的脖子,帶著點兒得意的神氣,說:“你可別忘了,當初是你引誘我。我才應該問你,你是為什麼要留在我身邊?是因為我的名聲?身份?財富?還是地位?”
他們樂於開這樣的玩笑,也喜歡玩兒這樣的遊戲。皚皚雪原一望無際,天底下隻有兩個人相擁在一起的身影。
顧恩重笑著吻上他的嘴角,說:“果然,我最怕的是有一天——我對你將不再有任何吸引力。如果我一無所有,我也將失去你。”
簡明澄的心猛地一跳,他差點兒就要脫口而出——如果讓你在我和你最熱愛的事業之間選一個,你會選什麼?但他最終還是沒有問出口,他隻是深深地歎一口氣,然後說:“那麼就這樣說好了——如果有一天你變得一無所有,就讓我成為你的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