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山田先生在餐廳招待眾人吃壽司，讓簡明澄感到些許意外的是，他昨天在雪道看到的那幾個日本年輕人也在，原來他們都是在哈爾濱本地的大學留學的日籍學生，和山田先生一樣同是哈市中日友好交流協會的成員——來這邊的日本人大多都會加入這個協會，他們就是通過這個和山田先生認識的，彼此也算是熟人了。
    山田先生這個滑雪場隻是半對外開放經營，來這兒的客人都要預約，大家或多或少也都有些交情。在這個壽司宴上，客人們幾乎全都在了，但即便如此，整個宴會廳看上去還是空空蕩蕩的，總共也沒有多少人。
    王嫻和王睿姐弟倆的父母也被邀請來參加宴會，兩人再次見到簡明澄，說了很多感謝的話。不過他們這樣客氣，倒讓簡明澄覺得有點兒不自在。
    也是在這個壽司宴上，簡明澄才知道原來袁晨昨天就到了，後來還跟顧恩重一起找過他；也才知道昨天那個不善的來者，叫做“成禦”。
    “我真不知道你找不到回來的路，因為這個，我已經讓人給打了一頓了，希望這能稍微彌補一點兒我的過錯。”
    簡明澄看向他的臉，確實是青了一塊兒。是誰打的？顧恩重嗎？不，他不太能想象。於是他轉頭看向顧恩重，想從他的表情上看出一點兒端倪來——他知道昨天成禦跟自己說了些什麼嗎？他跟這個叫做成禦的男人到底是什麼關係呢？
    但他什麼都沒看出來。
    這時，莫雪妍小姑娘帶著王嫻朝這邊走過來，兩個人的手上都端著一盤壽司，擺盤跟放在精致的木製餐架上讓眾人品嚐的那些不同，盤子四周用番茄醬和沙拉畫了些線條很稚嫩的花邊，就像是幼兒園裏家政課上小朋友們做出的作品。
    莫雪妍小姑娘說：“這是小嫻做的，想送給簡先生。”
    聽到這話，簡明澄不禁驚訝地笑起來，王嫻顯得很是不好意思，小聲地說：“是雪妍姐姐教我做的，我第一次做這個，可能做得不好吃……”
    這個時候，簡明澄已經用精致的雕花鏤空短木簽子挑起一塊兒放進嘴裏，享受似的慢慢品嚐起來。其實味道確實不能說有多麼好，不過中規中矩，倒也不壞。於是他笑道：“謝謝小嫻，我覺得做得很好吃啊。”
    “真的嗎？”
    簡明澄以哄小孩子的口吻道：“嗯，當然是真的。叔叔很喜歡。”
    “那……那我們待會兒把壽司送到您房間裏去。”也許是得到承認，王嫻很是興奮，笑得像個小精靈，兩隻眼睛一眨一眨的。
    “嗯，好啊。”簡明澄輕輕拍拍她的頭，說，“現在去找弟弟玩兒吧，記住，跟著雪妍姐姐，千萬不能再跑遠，讓爸爸媽媽擔心，知道嗎？”
    “嗯！”
    等簡明澄再回過頭來時，就發現顧恩重正和山田先生一起跟客人們說著些什麼，而袁晨和成禦一轉眼也不知道哪兒去了，隻有顧照還站在餐架旁邊胡吃海喝。於是他走上前去，攬過顧照的肩膀，說了一聲：“跟我來。”然後就帶著他走出宴會廳。
    外麵的院子地麵上仍然覆蓋著細雪，月光很亮，像是某種童話故事裏的場景。院子角落裏有個小亭子，亭子旁邊還有秋千，布置得十分典雅清淨，意趣盎然，據說這都是山田先生按照妻子生前的設想而搭建起來的。
    顧照尚還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知道簡明澄為什麼要把他叫出來，不過他也猜得到簡明澄肯定是想跟自己說些悄悄話，至少這些話是不能讓他哥知道的。
    兩人在秋千旁邊站定，顧照就主動坐上去，兩隻手臂從後麵繞過來攬住秋千繩，固定住秋千，仍舊沒有放下手裏端著的壽司。他一邊吃，一邊就問：“澄哥，你想說什麼就說吧，你放心，我是絕對不會告訴我哥的。”
    簡明澄靠著秋千架子站著，問他：“小照，我想知道，昨天我不在的那段時間，還有我昏迷的時候……”
    “哦——你是問這個啊。”顧照顯得很不在意，搶著說道，“昨天你跟那個成禦離開之後，我哥就回來了，看見你不在就找你去了。後來我和晨哥等了很久你們都沒有回來，也一起出去找你們……”顧照像是終於吃飽了，打了一個嗝，然後繼續不緊不慢地說，“當時雪下得很大，我們也不知道該去哪兒找你們，就邊走邊看唄。再後來，快到天黑的時候吧，我哥用小睿父母的手機打電話回來，說已經找到你了——結果我和晨哥一回來，就看到你躺在床上——”
    他誇張道：“毫無意識，全身冰冷，奄奄一息。澄哥，你是不知道，當時我哥都快急死了！本來說要連夜把你送去市裏的醫院的，後來這邊的醫生說其實情況沒有看上去那麼嚴重，沒有必要再在車上顛簸幾個小時，況且晚上開車也不安全，所以才沒有那麼做。”
    顧照說了一大堆，但都沒有說到點子上。簡明澄提醒他道：“你哥跟成禦打架了？”
    “啊？”顧照說，“那不是我哥打的。是晨哥打的。”
    簡明澄感到很意外，顧照接著說：“我也不知道他們之間是怎麼回事兒，好像晨哥和成禦之前就認識吧，聽說他也是演員，也許以前合作過什麼戲也說不定。不過應該沒什麼名氣，反正我從來都沒有聽說過他。對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問，“澄哥，昨天成禦找你說什麼啊？你們以前就認識嗎？”
    簡明澄搖搖頭，過了一會兒，才說：“不，沒說什麼。”
    顧照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接著就移開目光，把盤子裏最後一塊兒壽司扔進嘴裏，邊嚼著邊含糊地說了句：“真是搞不懂。”也不知道他在感歎些什麼。
    顧照進去之後，簡明澄一個人待在院子裏，坐在秋千上獨自沉思著。袁晨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他這副樣子。
    他本來想掉頭回去，但走出兩步卻猶豫著停下來，最終還是轉身回來，來到他麵前，跟他打招呼：“喲！在這兒呢！”
    簡明澄並沒有注意到他的走近，直到他出聲才猛然回過神兒來，於是趕緊從秋千椅上站起身來。在清澈如水的月光底下，他突然發現，眼前這個人真是漂亮得可以。
    “怎麼一個人？看上去怪可憐的。”簡明澄啞然失笑，袁晨很快就接著說：“不過真正可憐的是我，形單影隻，孤家寡人一個啊……”
    對於這種話，簡明澄隻能附和說：“怎麼會……”
    “我是說真的。我特別羨慕你，也特別羨慕顧恩重。”袁晨說得很認真，簡明澄也不得不正色起來，聽他說，“在我們這個圈子，能找到一個和自己真心相待的人不容易，特別是……不，沒有特別，不管男女都沒有什麼區別。”
    簡明澄沉吟著，說：“我大概也聽說過一些，演藝圈裏，和人交往需要顧忌的事兒太多。表麵上的浮華常常讓人眼花繚亂，久而久之，反而不容易看清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不。”袁晨很簡潔地否定道，“你說的確實有一點兒道理，但那隻是一些人，至少我一直都知道我想要什麼，我的身邊也從來不缺人。隻是……”
    袁晨欲言又止，簡明澄當然沒有追問。他原本還等著袁晨自己說下去，但他卻話語一轉，問他：“你看過《黃金潮》這本書嗎？”
    簡明澄一時間還沒有反應過來，袁晨就接著說：“是吳梅森先生寫的書，老人家生前寫過很多優秀的劇作，《黃金潮》是他的一部長篇小說。”
    簡明澄沒看過這本書，也不知道袁晨怎麼就突然說起這個，但既然他提到了，自己若是一點兒表示都沒有好像也不太妥。然而他剛想開口說話，袁晨就截斷他的話，說：“你再不進去，顧恩重該找你了。如何？就把這個位置讓給我這個孤家寡人——對影自憐吧？”
    簡明澄進去之前，還是忍不住回頭一看，就見袁晨果然在秋千上坐下，腳踏著地麵沒有晃動，活像一尊雕塑。那個時候，他的心猝不及防狠狠地一抽。
    宴會廳裏，山田先生正站在人群中間致辭，顧恩重跟他站在一起。他在一個角落裏看到四仰八叉躺在沙發上消食的顧照，於是走過去跟他打了個招呼，讓他告訴顧恩重自己先回房間。
    顧照有點兒擔心地問他是不是不舒服，他忙說：“沒有，隻是有點兒累而已。還有，你也差不多適可而止一點兒啊，別一下子吃太多把肚子給撐壞了。”
    顧照拍著自己鼓起來的肚子傻笑，說：“沒關係，我食量大，嘿嘿……哎呀——雪妍妹子廚藝真的是很不錯啊，怪不得都說娶個日本女人當老婆是人生一大幸事啊……”
    “雪妍可是中國姑娘，別不正經。”
    顧照仍舊是不正經地笑著，簡明澄也沒有再說什麼，朝人群那邊的顧恩重看了一眼兒，就回房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