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萬星墜落篇 第八章 幸福的幻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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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國的北境出事了。
我的眾多哥哥之一,,從北國的冰城屁滾尿流逃了回來,還被亂兵砍斷了一隻手。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姬虺。他那時留著淺淺的胡須,頭發亂糟糟的,蒼白的臉色配上布滿血絲的眼睛,一看就是經常熬夜酗酒的樣子。一身華美的衣冠也穿得歪七扭八,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皇室中人,更像是市井中不務正業遊手好閑的紈絝子弟。他就這麼跪在帝宮的青色大道上,麵對著眾生之上的我的父親的目光壓視,害怕得瑟瑟發抖不敢抬頭。
整個朝堂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就好像是狂風暴雨到來之前一樣。我的父親未置一言,我都能感受到,他在強壓住他心中的怒氣。他心中之怒,遠甚於我看到過的任何他發怒的時候,甚至比那一次我第一次來到星墟,父親要立我為太子被群臣反對還要憤怒。
姬虺,也是陸炎伯曾經的學生之一。或者說,這是我的老師陸炎伯評價最高的學生之一,聽說他在沙盤上用兵如神神鬼莫測,天生就像是為戰場而生的絕世鬼才一般。和門下師兄弟討論起兵家大勢,計謀戰略,引經論據滔滔不絕,三天三夜都說不完。星墟城最最盛名的大將軍和他辯論都辯不過他。麒麟府的人討論起姬虺常說,若是五皇子早生二十年,那麼周商兩朝隔南北對峙各擁一方的僵局起碼提早結束五年。五皇子是天生的不世出之名將,可是生不逢時,他出生的時代,大戰已經結束了,星聖帝國的名將譜上也早已經人滿為患蓋棺定論了,輪不到他建功立業彪炳史冊了。
父親聽信了陸炎伯的推薦,派他去帝國的邊疆作為監軍,實際上,負責防衛北方蠻夷的大統帥柯老那年已經年過七十了,精力有限很少親自負責軍務,副將龍躍也是一個沒有任何施展經驗的溫室中長大的子弟,之所以他身居如此要職完全是因為父親考慮到他身為龍神闕的人的緣故,出於均衡帝國各方勢力考慮安置他在這個位置。可以說,父親降諭於姬虺為北境監軍,相當於把北方長城的十萬守軍統帥大全基本交到他手中了。父親已經有心將他培養為帝國下一代最鋒利的寶劍。
可是,姬虺到了北方要塞三年,軍糧斷更,軍隊賣官,下級武士叛亂,各種各樣的流言蜚語不斷傳入帝都。父親隻是力排眾議,仍然把他放置在那裏,直到三年後的今天,北方的蠻夷看透了邊防守軍的腐敗混亂,悍然發動大軍,如狼入羊窩一般突破帝國的邊境,一口氣掠奪燒殺十五裏邊境重鎮,關內七境一日之內就連失三境,打得十萬帝國守軍毫無還手之力。姬虺也完全不顧及手下軍隊的生死,像是一條喪家之犬般晝夜不停從北境逃回帝國的星墟城,跪伏在這裏聽候帝令。
我隻是站在我的眾多兄弟姐妹身後,在台旁看著,我的父親會如何處置我的哥哥。
“四皇子,聽說您在北境過的日子是快活的很啊,可比在星墟城還要快活啊。”一個臣子從跪著的人群中站了出來,站在失魂落魄的姬虺身後,陰陽怪氣道,“我們在星墟聽到北境流傳過來這樣一個傳聞,說您在關內七境的賭城輸了錢,輸的連上賜予您的禦用盔甲都賣了都賠不起錢,結果您為了還債,把您的妃子都給賣到青樓裏去了,才勉強還清了債款,可有這回事情?”
跪伏的臣子如同蒼蠅一般,嗡嗡嗡騷動起來。我看著姬虺大汗淋漓緊緊貼伏在地上,不知道羞愧還是害怕,顫抖得像是被電擊的老鼠一樣,我想,這個從帝國北境傳來的傳聞大約是真的。三軍統領都像是如此作風,底下士兵的戰鬥力可想而知。也難怪帝國的邊境一直以來固若金湯,姬虺一去,蠻人就敢在邊境大肆掠奪大殺特殺。
那一天,我分明聽見底下的臣子們中有人發出了歡樂的笑聲,好像姬虺的這個傳聞,像是什麼好笑的笑話一般。
父親終究沒有怎麼處罰我的哥哥,他隻是削去了他的官職,把他留在了星墟城。
仿佛為了彌補自己的識人之誤般,我的老師陸炎伯,接近七十的年紀,還是披上了盔甲再度出征。他隻帶去了一萬不到的天樞援軍和數個麒麟府的驍將,順著水路出發,越過瑤光和天機大陸,順著捷徑馬不停蹄趕到已經快要失控的關內七境。我的老師隻花了不到一年的時間,就收拾好了他的學生留下的殘局,打得關內七境凶猛好戰的境外蠻族抱頭鼠竄丟盔棄甲,很快就將他們的勢力再度驅逐出了境外的天地蒼穹之外,又重新修好加固了境內的長城和要塞,安頓了當地的百姓和城池,有條不絮修複著那些蠻族留下的戰火和殘局。
當然,在陸炎伯出征塞外的這段日子裏,一直是由他的幾個學生代替他來輪流給我上課。
那段時光,大抵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了吧。以前不曾有,以後也不會再有了。
葉小歡負責我的生活起居,我漸漸和她說話的機會多了起來,也慢慢變得熟絡起來。她為我送飯,我看著她額頭密密麻麻的細汗,就命令她坐下來一起和我吃。她說內宮的大宦官在等著她,我說那又何妨,你就說是“癡呆太子”又犯病了,把碗筷全都砸了,讓你打掃了好一陣。她聽到後狡黠地笑了起來,便坐下來陪我一起吃了。我和她說起開陽的舊事,我身上流著殷商皇族的血,她的祖上也曾是太陽帝國的舊大貴族。我有些遺憾地說,以前在王闕的時候怎麼從來沒有注意到你這麼好看的女孩,如果見到了,我當時一定要認識你。她隻是竊笑不語,我又問她為什麼笑,她隻是笑著道,姬殷,你對每一個女孩子都是這麼說的,多老的把戲了,怎麼你還在用。
晚上我在寢宮無法入眠的時候,她便像是一隻狸貓一般身手矯捷地來到我的窗前,輕輕敲打著牆壁。我探出頭,驚訝地說你來這裏幹嘛,難道不怕被別人看到不要命了嗎?她又露出了那副滿不在乎的笑容,她隻是強把穿著睡衣的我拉了出去,我隻好隨著她來到後宮的花園。偌大的花園就隻有我們兩個人,地上的鬱鬱花草和天上的點點繁星。我和她安靜地坐在最大的樹蔭下,兩個人默默無言看了一個晚上的星空。
陸炎伯的學生可沒有他們的老師那麼精明和古板,都是些呆頭呆腦的書呆子。在他們麵前我也不用演得那麼認真,可以稍微放肆一點。有時候我在書房內上課,葉小歡便故意來書房送水果,她經過我身邊的時候美目流過我的手和我握著的書,輕聲在我耳邊調笑道:“怎麼變得這麼笨,這點東西還要看這麼久。”我也輕聲微笑著回應道:“若是你來教你,我一定學的飛快。”她不語,隻是抿嘴一笑,撇身離開,那背影,美得驚心動魄。
她和我在飯盤裏搶一根雞腿時,我曾問過她,她未來的願望是什麼。她總是一笑傾城:“等你兌現你的承諾,娶我為妻。”
她和我在星空下相依無語的時候,我曾問過她,她未來的願望是什麼。她笑的沉魚落雁:“等你兌現你的承諾,娶我為妻。”
我在書房內點燈夜習時,她悄無聲息來到我身後,為我披上一件外衣,我抓住她細膩柔軟的手問她未來的願望是什麼,她笑得耀如春華:“等你兌現你的承諾,娶我為妻。”
我從未親口向她許諾過要娶她為妻。不過不用她說,這也是我的夙願。我第一次,從未為有對生的渴望,我一定要在不見刀光步步險峻的帝都活下來,隻為了能活到明光正大立她為後,娶她為妻的那一天。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的父親生病了,一開始並不是什麼太大的小病,禦醫大夫進出帝都不斷,漸漸的,我的父親越來越少出現在早朝的群臣麵前,長年地呆在幽深的後宮,把朝中大事有意識地托付給手下的權臣和親信去處理。那把高高在上,他曾經做過無數次的帝座,開始變得經常空空蕩蕩。
當意識到這一切時,像一隻烏龜般龜縮在聖子宮八年的我漸漸慌了起來。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偌大的星墟城,唯有我的父親是唯一保護著我的人。如果沒有我的父親的影響,我的哥哥姐姐們可以就像是一隻螻蟻一樣將我不留痕跡從這個帝都碾去。他們也一定會這麼幹的,為的隻是掃除我這個礙事的障礙。除了我的父親,沒有人認為這把帝座是為了我這個來自開陽的異種而準備。我在朝中沒有任何屬於自己的勢力和親信,除了八年前父親在群臣麵前的那一句許諾而已,我沒有任何力量和我的哥哥姐姐爭鬥。無論我有沒有野心坐上這把天子的寶座,就算我哭著跪著請求棄權好了,一旦我的父親病逝,他們都將立刻視我為礙眼的攔路障礙,毫不留情將我徹底毀滅才能讓他們放心。
這場盛大的遊戲一旦開始,直到下一個天子被選出,沒有任何參賽者有退出比賽的資格。
迎接暴風雨的日子已經不遠了。
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