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萬星墜落篇 第七章 幸福的幻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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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天的早晨。
我從睡夢中慢慢醒來,這一天的早晨陸炎伯並沒有如約來聖子宮教我讀書,畢竟他不僅是我的老師,也是星墟城十五萬禁軍的統帥,執掌天子身邊的侍衛更換,總有幾天沒有空來這裏。我也已經習慣了身邊沒有任何宮女的空暇,隨著時間的推移,聖子宮的越來越空空蕩蕩,侍奉在我身邊的宮女越來越少,經常一連幾天我都在宮內看不到任何人。
我自己為自己換好了衣服,故意拿口水塗在自己的臉上和衣服上,又弄歪了自己頭發上的玉釵,這才放心地走出我的房間,穿過重重宮殿,打算走到聖子宮的花園裏去呼吸一點冰冷的空氣。
當我走到聖子宮的宮廊盡頭時,我看見一個瘦弱的少女身影穿著宮女的服飾,正在花園鮮花最燦爛之處,低著首除著雜草。這個背影我從來沒有見到過,大約是別的宮調來的新的宮女。初始我並不是很在意,等到我慢慢走出宮廊,那個新來的宮女也聽到了背後的腳步聲,她轉過身看了我一眼,向我這個太子深深鞠了一躬,又轉過頭去繼續幹她手中的雜活。
當我看到她的臉龐的那一刻,我幾乎要失聲叫了出來。幸好常年在宮內養成的克己和小心謹慎壓抑住了自己的衝動,我強迫自己絮亂的心跳停止了下來,害怕自己是不是看錯了,空歡喜一場。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我相信,一定是上天借助命運這種力量,將“她”送到了我身邊。
那個在帝宮腳下有一眼之緣的殷商囚徒少女,經過多方轉碾,居然最終被發配到了來聖子宮負責處理後花園的雜物。
那一刻,我該用怎麼樣的文字來描述自己此刻複雜的心情呢。
喜悅、興奮、幸福、患得患失?這些詞都不準確,很多年後我見識了很多人和很多事情,已經很少有什麼東西能夠讓我留戀了,十三年那年冬天在後花園的相見,幼年的我當時的感情是什麼體會?現在的我都差不多已經忘記了,唯一記得的,大約隻是當時一種非常強烈的“不真實感”。
那種感覺,仿佛就像是在做夢一般。
命運的邂逅來的實在太突然,突然到我在宮殿的走廊站了良久,都沒有反應過來相信這是真的。我不敢動彈,害怕這是一場美麗的夢,我稍微一走動,就從夢中驚醒過來了,又要回到沒有“她”的現實。
如果這是夢的話,我寧願就在這裏站著一輩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好像感覺到一雙目光一直在她背後站著看著她。那個少女轉過頭,她清澈的目光與我的目光對視上了,我以為她會驚訝我的怪異舉止,但是她沒有。她狡黠的眼睛仿佛已經看穿了一切,隻是低著首彎著腰向我低聲道:“太子殿下,外麵風冷,站久了恐怕對身子不好。請您先回偏宮去吧。”
“哦,哦,好……”我害羞得麵紅耳臊,根本不知道當時自己在說什麼,隻是逃一般回到了自己的偏宮。
我心跳的厲害,幾乎不敢再去看一眼她那清澈的眼眸。這是我第一次和同齡的女孩搭訕,我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好,我根本記不得自己究竟和她說了什麼。她不在時,我思念得仿佛生病了一般,沒日沒夜地睡不著,上天將她送到我麵前,我卻又好像害怕洪水猛獸一樣害怕著她,躲著她,根本就不敢和她多說一句話,這種滑稽到極點的矛盾的心理,實在是可笑極了,又可憐極了。如果要做一個比喻的話,就像是一個沙漠中快要渴死的旅人,突然被丟進了無邊無際的黑色大海一般,無論怎麼樣,我都已經沒救了。
那一天我是怎麼度過的?我瑟瑟發抖,像是一頭小幼獸一般,躲在我的寢宮中。我又想出去看她,又害怕對上她那雙狡黠嫵媚的雙眼,這種矛盾到極點的心理,讓我於惶惶之中慢慢入睡,慢慢失去了這一天。
我羞於和她對話,卻更怕失去她。第二天一大早,我鼓足勇氣,決定去花園看看,說不定她有什麼需要我幫助的呢。
我磨磨唧唧,慢悠悠地踱到了我的後花園,今天的花園裏負責照顧花草的是兩個我熟悉的一直照料我的宮女,她們見太子來了,便停下了手上的活向我低首鞠躬。她們仿佛也有些驚訝我今天穿戴得這麼整齊。我沒有空去理會她們,隻是目光不住在附近流轉,卻始終沒有找到我想要找的人的身影,我繞著花園踱了一圈又一圈,越來越大的失落感一陣又一陣打在我的心扉,我開始害怕起來,害怕昨天在這裏匆匆見到她一麵,卻是我這輩子和她最後一次對話了。
她大概,隻是臨時附近處理這一帶的吧,今天人手夠了,她就被調到別的宮殿去了。
我深深悔恨自己昨天的懦弱,可是再怎麼自責,都已經無濟於事了。
我帶著深深的悔恨和自責,失魂落魄回到了我的宮中,這一路上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過來的,當我挑開寢宮前的簾門準備進去時,一個宮女已經把我的早飯送進房了,此時“她”拿著空空的托盤,正準備從裏麵出來,我們的目光在門口兩兩相對,我又看到了,那雙狡黠的,宛若兔子般不住四處張望的雙眸。
她向我鞠了一躬,便打算離去。但是這一次我隻是就這麼定定地站在門口,並沒有絲毫給她讓路的意思。
我順手拿過了她手中托著的托盤,看著她的眼睛,頂著火辣辣的臉皮問道:“我以前見過你,你叫什麼名字。”
那個少女晶瑩如星的眼睛毫不畏懼抬著頭迎著我的眼,我在她的眼眸中看到了其中倒影出了我的臉龐,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那一雙眼睛仿佛在無聲地嘲笑著我些什麼。
“葉小歡。”我聽見她輕聲說道。
很多年後我才想起來,她在嘲笑什麼,因為這個名字,就是我給她起的。
她回答了我的問題,低著頭想要從我身邊離開。但是有些事情一旦開了個頭,接下來就會越做越順手。當我意識到我是太子,她隻是個侍女,並沒有什麼好害怕的時候,我的臉皮更厚了。我又向前挪了兩步,用手撐住門欄,擋住了她想要離開的路徑,厚著臉皮問道:“從今天起你便被調派到這裏來負責內務,對嗎。”
她抬著頭看著我,抽了抽她小巧的鼻子,那樣子,就像是一頭麋鹿一般。再次出乎我的意料,她既不害怕、也不生氣,更完全沒有受寵若驚的感覺。她隻是笑了起來,露出一口細碎的銀牙,輕聲喃喃道:“姬殷,你還是和以前那般自以為是。”
我迷惑起來,根本不知道她究竟在說什麼。當我反應過來她直呼我為“姬殷”時,恐懼在那一瞬間勝過了好奇,我幾乎是下意識地伸出手捂住了她柔軟的雙唇——姬殷,這個來自我遙遠的故鄉我母親為我起的名字,已經多久沒有人沒有這麼叫過我了!父親不喜歡我這個名字,仿佛這個名字無時無刻不在宣示著:我的血統一半是周人的,一半是商人的。他為我改名為姬仁,希望我忘記我來自開陽大陸這個事實,更希望我以後繼承帝位之後能夠以仁治天下,以仁載道。
她卻像是一個完成了惡作劇的小惡魔一般,媚眼微笑彎曲起來。她滿口濕潤的細牙狠狠咬在我捂住她嘴的手上,深深留下了她的牙印,我仿佛被火燒一般,哎呦大叫一聲,抽回了我的手。我捂著自己的傷口,又是驚恐又是震怒,低聲氣憤對她道:“這麼咬我,要是被路過的人看到你要怎麼辦?難道想被拉到集市上被車裂嗎?”
她媚眼如絲,微笑道:“我不怕,就算是千軍萬馬,你也會來救我。”
我隻是瞪大了眼睛,被她莫名其妙的言語徹底搞糊塗了。我那時年複一年地深居聖子宮韜光養晦著,時刻擔心我的哥哥姐姐們來找我的碴。我能這麼有驚無險活到十八歲就已經不錯了,又怎麼可能有能力在千軍萬馬中救出我的心上人?說我未來能夠以一敵萬所向無敵,殺了我鬼才信。我隻是委屈地吹著我手上的傷口,心裏想:難道真的是我裝傻子裝太久了嗎,怎麼感覺身邊的人,都變得不太正常了。
她看著我心疼不已的樣子,又是好笑又是好奇,我們兩人就這麼沉默著,隻剩下我對著自己傷口的哈氣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溫柔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肩膀上,輕聲道:“太子殿下,我得回去啦。在這裏耽擱太久,內宮的大宦官要起疑心的。”
我歎了口氣,道:“好吧,你去吧。”我為她讓開了一條道,將她的托盤還給了她。我望著她嬌小的背影,又戀戀不舍道:“你明天還會再來嗎?”
她微笑著轉過頭:“當然會,我會在這裏呆很久,呆到你嫌我煩為止。一直到你加冕為王萬人仰望那一天,我都不會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