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不信妾斷腸,郎君本無意(序章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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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美味佳肴終會成為殘羹冷炙,被孤零零地留在桌上,等人來收拾。
夜色最濃,也是黎明即將來臨之際
尋歡作樂的人剛入夢,樓裏難得清靜,小廝在歇息前,將廊中的燈一盞盞挑滅。
有個女人,被困在夢中,出不來,她不掙紮,因為夢裏有全天下最英俊的男人。
她記得他的鼻子,他的唇,他的眼,他的全部。
真好看。
她癡迷。
佛說,色即是空,她在心裏搖頭。
能夠任它成空,是那顏色,還不夠沒美。
初遇,他坐在臨江的窗前,眼神輕飄飄,不知在看什麼。
她跟他說自己喜歡他,要他帶她走。
那年,他沒帶走她,也是那年,有了金玉樓。
他送了天下最貴的寶石,放了一夜煙花,來慶賀她的生辰,她開心,全天下女人都嫉妒她。
他吻她,她便忘了是誰要謀害她全家。
她終於能跟著他走了,就不想回去。
一盆冷水澆在她臉上,把她從美夢中揪出來,睜開眼,她身上的傷口被擦了藥,血止住了,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端著盆子的秦可嵐騰出一隻手揪扯她的頭發“樓黛凝”
“解藥在哪?”
她不吭聲,臉上挨了一巴掌,頓時眼冒金星。
“若教主有閃失,你以為你能好死?”
她:“不是有閃失,是死”
另外半張臉上也挨了巴掌。
“別廢話,解藥在哪?誰幫你的下毒?”
“這毒沒解藥,他會死”
秦可嵐又氣又急,甚至下了重手。
奈何她就是撐著不肯說。
樓黛凝昏過去,醒來時,自己躺在軟軟的塌上。麵前站著一個人,喚她“黛娘”
她眼中一亮,卻很快黯淡下來,問“我下了毒,恨我嗎?”
燈火半明半滅,那人點點頭,道“想害我的人不少,偏偏你是頭一個成功的”
他不記得很久以前樓黛凝還是樓家小姐時與他幽會時的模樣,可總該比現在強。
現在的樓黛凝,腫著臉,蓬頭垢麵,眼神癲狂。說她是樓黛凝,隻怕江湖中沒人敢信。
“一點都不想被暮郎恨”樓黛凝輕輕道“但是下毒的事,我不後悔”
她露出為情所傷的神色“黛凝不氣暮郎左擁右抱,因為暮郎同樣不愛她們”
“相思引,這就是我當日喂你喝下的酒裏含的毒的名字”
“它沒有解藥,卻有一個傳說”
“如果中了相思引的人”她忽然停住,硬生生把要說的話咽了回去“反正傳說都是騙人的,不提也罷”
“金玉樓,魔教終會像樓家一樣成為過往”
“我忍不了你無法像我愛你一樣愛我,也接受不了你會有一天愛上別人”
最後他伸手將她抱起,“隻問一句”
看著她的眼,一字一頓道“你想我死嗎?”他眉目如畫,一如初見。
樓黛凝不假思索的點頭。
暮骨離:“好”
他端著一個瓷碗緩緩道“五聖離心散”
江湖七毒之一,喝下去,當即斃命。
“喝下去“
”我最恨別人背叛我,這很公平”
樓黛凝忽然很累,半晌她神色平靜地“嗯”了一聲。慕骨離知她沒力氣拿,親自用勺子一口口把五聖離心散喂到她嘴中。樓黛凝一直閉著眼,似是不肯看他的臉,直到她中毒而亡。
暮骨離探她鼻息,隨手把瓷碗放在枕邊。
跪在地上的秦可嵐忽然動了,她一聲不吭,磕了三個頭,額間烏青。
“主子”她帶著哭腔“,倘若有解藥的線索,請主子允花嬌去查,花嬌賤命一條,死不足惜——”
暮骨離:“你跟在我身邊服侍,這是第幾年了”
花嬌被他問的一愣,“十三年”
房中西北角上擺著一盞十五連枝燈,十五盞燈錯落有致,連成一顆樹,枝上飾有白虎朱雀,栩栩如生。
暮骨離自袖中抽出一張紙,放在其中一盞燈上,火苗躥起,吞沒了紙,隱隱得見
“千金一擲春風笑,遊子夢裏不朝暮”
“這天下,沒人能殺我”他望著指尖的灰燼“相思引不是不能解,隻是解藥用的藥材罕見”
“一般人,除非機緣巧合,否則絕湊不齊這方子”他淡淡道“我明日得去一趟惡人穀,見見莫神醫”
秦可嵐半張著嘴,一臉呆滯,眼角淚水還未來的及擦去。
暮骨離摸摸她的頭,“中毒,是我自願,解藥的方子是灰鴿查到的,怕中間變故橫生,此事隻有三人知曉”
秦可嵐連月來茶飯不思,擔驚受怕,此時聽他三言兩語,如同平地驚雷,一聲炸開,腦中嗡嗡作響。
“主子”她紅腫的雙眼淚如泉湧。
暮骨離:“你自幼跟著我,十幾年來哭的次數可是屈指可數”
他的掌心冰涼,秦可嵐深感一股寒意,“為什麼?毒藥可不可解,終歸對身體不好,倘若有個萬一,拿不到解藥,您——”
“我不怕死,卻厭惡敢在我眼皮下興風作浪的人”暮骨離輕巧的像是談論他人生死“我已入天音決九重之境,本來就無懼普通毒物,不過這相思引不比我先設想,我如今武功受製,行動多少被限製”
“不過”他輕輕道“並不礙事”
秦可嵐恍然大悟,暮骨離是有意中毒,為的是引出幕後牽線之人,她心知暮骨離眼裏容不得沙子,想必察覺到不對勁時就開始有條不紊規劃。灰鴿不在他左右,她也隻當是灰鴿忙著監視各大門派,誰料想棋局已經布下,等君入甕。
她忙不迭拿手背抹掉淚珠“可嵐就去安排車馬”
暮骨離:“不急”
他站著,突然反手一掌拍向背後,屋內唯一一扇窗隨之震動,窗外的人被逼的得翻身跳進屋裏。
卻是早早離席的蘇南,他身法變得急,站定時才發現屋中有四個人,他隻能察覺出兩個人的氣息。
塌上空空如也,不見樓黛凝的蹤影。
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灰衣侍者站在暮骨離,蘇南顧不得吃驚,先請罪。
“義父,我——”
暮骨離自是明白他心裏的小算盤,冷眼道
”偷聽的本事這麼差,給本座丟人”
蘇南汗顏。
暮骨離:“查出什麼端倪了”
他從沒吩咐過蘇南,卻清楚蘇南一直在暗中調查,或許他心裏,真的相信蘇南能力,故不聞不問。
蘇南:“義父所料不假”他見可嵐一臉茫然解釋道“我隻找到一個破綻,可嵐你有沒有想過,你那日是如何抽道玉蘭的牌子的”
秦可嵐聞言,臉色大變。
蘇南端端正正跪下“義子不孝,隻好腆著臉來求義父”
暮骨離挑眉“哦?”
蘇南:“義父去惡人穀時記得帶上我”
暮骨離沉下臉“不準”
“義父!”
“求您”蘇南難得露出軟弱之態。
暮骨離抬手捏著他的臉,無視他眸中熊熊烈焰,凜然道“我有一樣東西交給你,你必須留在這裏,看好它”
“從明日起,你就是魔教右護法”
看著蘇南於自己掌中扭曲的臉孔,暮骨離的食指拂過他濃黑的眉。
“暮骨離:“你欠我一條命,就是我養的狗,隻能聽話”
“懂嗎?”
他鬆手,蘇南臉上留下兩個手指印,紅紅的。
第二日一早
暮教主就出發了。主人要走,客人不好繼續待著,薑城主命人收拾好行裝在他們離開之後出發。
跟著暮教主的,除了灰鴿和淩傲,以及數個魔教一等一的高手。
灰鴿是三胞胎兄弟,辛苧辛銘辛韞。三個人長得一模一樣。
他們就是常跟著暮骨離灰衣侍者。
一行人聲勢浩大,到了惡人穀,已是天下皆知。
惡人穀派出數千手持兵器的弟子迎接。
淩傲帶著魔教高手,直接殺了個片甲不留。
魔教眾人簇擁著一頂轎子,攀上莫神醫住的無情崖。
莫神醫被逼無奈,出來相見。
轎中人一言不發,淩傲先開口
“三顆針天下罕見,淩某恰好知道莫神醫有一株”
“聰明人不說暗話”淩護法嘴角含笑“隻要莫神醫交出三顆針,我們就立馬出穀”
莫神醫已過古稀之齡,滿頭白發,步履艱難。
此刻朗聲道:“莫某不才,擔個神醫之名,所謂醫者懸壺濟世”
“故莫某從不敢亂開藥方,更不敢隨意把含劇毒的藥物給人”
辛韞性子是三兄弟中最活潑的,他見不得莫神醫忽悠,便出口諷道“當年不知是誰用迷魂香殘害姑娘,毀人清白的采花賊也配替懸壺濟世?當真是世風日下”
任莫神醫臉皮再厚,被少年捏著年輕時造的把柄一通冷嘲熱諷,也無法安之若素。
紅著老臉咳嗽了好一陣,
最後他摸一把胡須繼續道“除非讓老夫見一見病人,為他把脈,這要求不算過分吧”
淩傲眯起眼,後麵轎中的人不發話,借他十個膽子也不敢答應莫神醫。
“莫神醫是不是覺得自己命大的很,當真什麼話都敢講”
他陰測測的揮一揮手中長鞭,不耐道“莫非是在逼淩傲殺人取藥?”
莫神醫兩腿打顫,硬撐著道“想要三顆針,老夫就這一個條件”
他站在草屋門前,在寒風中一把老骨頭瑟瑟發抖。
莫神醫在江湖中名氣很大,倘若真的殺了他,不僅會結下不少仇家,更會惹人非議,給白道興師動眾的理由,今日闖了惡人穀,對方絕不會善罷甘休。
萬一兩方聯合,對魔教不利……
淩傲心中有顧忌,臉色更加難看,奈何莫神醫堅持不鬆口,就在他心裏窩火快要失去耐性時。
從不懂體恤下屬的主子終於開了金口
“莫德興,難得你這回不怕死,本座就如你所願”
縱然對於轎中人身份,莫神醫心底跟明鏡似的,聽見那魔頭的聲音。還是嚇得腿都軟了。
“你敢為我把脈嗎?”
轎中人涼涼道。
莫德興也就是莫神醫咬緊牙關,把不敢兩個字吞了回去。若不是現下有難言之隱,他定然早早把那株破草交出去,離這禍事遠遠的。
“暮教主,遠道而來,有失遠迎”莫神醫邊說邊在大冷天裏擦汗“裏邊請”
淩傲看了看小小的草屋,又看了看地上,雜草叢生,遍地石子,當即讓手下拔掉雜草,收拾幹淨後,才敢去請暮教主出來。
辛苧辛銘二人將一條長長的紅毯一路鋪到門口。
總算擺足了架子,暮骨離一隻手掀起轎簾,施施然走下來。
魔教一眾高手站成兩排,他從中穿過,好不氣派。
他一身純黑長袍,披著厚厚的深紫貂裘,足上靴子繡滿祥雲。比一幹人高出一顆頭,光是站在那兒,就氣勢逼人。
一直藏在莫神醫身後的童子忽然探出頭,愣愣地瞧他,脆生生道“好俊的大哥哥”
……
莫德興忙不迭捂住他的嘴巴,他年紀尚小,無所畏懼。隻是用濕漉漉的眼睛盯著四周的大人們,憨態十足。
好在心善的辛韞上前一把將他抱到邊兒上。
一群人裝聾作啞,目送著教主進屋,淩傲忙跟上,“還不快滾進來”他小聲對莫神醫道,卻在無人注意時對他使了個眼色。
辛苧捧著香爐,辛銘持劍站在一側,暮骨離伸出胳膊,神醫把完脈,臉色終於緩和一些,花了半個時辰,寫出一張方子。
暮骨離粗略掃了一眼,和他先前查到的古方所差無幾,倒是多了一樣
“命格屬陰的處子之血?”淩傲看見,不由念出聲“這是什麼意思?”
“相思引原本是一味救命的藥,相傳百年前——”
瞧見慕骨離麵露不耐,淩傲便打斷他“說重要的”
莫神醫無奈的摸摸胡子
“莫某這裏存的古籍中有一句提到鮮血,故猜測這血是用來緩解相思引解藥中所含的七尾鬆的毒性,如果不服怕是會元氣大傷”
暮骨離:“莫神醫說什麼便是什麼罷”
淩傲隻當這處子之血並不難得,並不在意,而莫神醫又道“這位處子最好是教主身邊的人,傾慕教主”
淩傲睜大眼“這是藥房,還是書坊的話本”
莫神醫:“唉,相思引本就是由傳說中愛情故事——”這回不用淩傲他自己都能看出暮骨離眼中不快。
想來,處子也不是不好找,淩傲尋思著。
在臨行前,暮教主沒追究莫神醫為何一反常態執意要為他把脈。反倒相當慷慨的送了莫神醫一千兩黃金。
辛韞和童子還算投緣,二人在屋外玩的挺開心。暮骨離見了,回頭丟下一句話。莫神醫瞪大眼睛,哪有說不的份。
所以童子不得不離開自小長大的無情崖,跟著這些陌生人,去一個叫做魔教的地方。
他原本是被父母丟棄在惡人穀中,莫德興老了,突然大發慈悲將他撿來養大。
莫神醫心裏到底不舍,細心囑咐他一番,在淩傲不耐煩的走過來的時候,不得不分別。
童子仰起臉,對皺著臉的莫神醫道“沒事,我會記得常常回來看您”他年紀小,卻很懂事,知道自己不乖,爺爺就會遭殃,所以忍著不哭,兩個眼睛紅紅的。
淩傲抱起他,他被安排照顧這個孩子,暮教主慈悲地發了話“他哭一次,罰你一次,容不得閃失”
辛韞總覺得自己做了錯事,有時候一個人一念之差便可輕易改變別人的一生。他不知道這個小孩子將來會不會怨他。
辛苧、辛銘無言的拍拍弟弟的肩膀。
淩傲繃著臉,翻身上馬,用布條把童子綁在懷裏。
望著馬匹奔跑卷起的一股黃土,莫德興眼中濕潤。
“這一輩子,到頭來終是逃不過悔不當初的命”
他慢慢回到草屋裏,把桌上的燈點著。
桌上放著一本古籍,古籍有一行字被血汙遮住了。
莫德興撫摸著那片血汙,慢吞吞道“相思引,引的不是絕命,是機緣”
出惡人穀時,免不了又是一番波折,為了護住孩子,淩護法臂上還中了一箭。
一行人日夜奔波,回到金玉樓。
正值初冬,外頭天氣越發涼,但回到樓中,就好像回到盛夏時節,到處放著暖爐。
休憩了一整天,次日,暮骨離決定前往鄭國取七尾鬆,也就是製出解藥所需的最後一劑藥材。
他留下了灰鴿三兄弟,讓淩傲和沈棠音跟著,還帶了十五個高手。
沈棠音便是當日陪在薑澤身邊的花魁,她還沒有選上入幕之賓,算出命格屬陰,至於是不是傾慕教主就不得而知。
她好像知道自己這一走,便是有去無回,麵無表情的走上馬車。
一共兩輛馬車,她坐小的那輛,暮教主坐大的,小馬車走在最前麵,淩傲騎馬,走在大馬車後頭。
七尾鬆稀有,是天下罕見的珍寶,鄭國宮廷中栽有一顆,百年成形。
魔教尋七顆鬆的消息不知如何傳到鄭國宮廷一些人耳中,六皇子傳信,說他想拿七顆鬆作交換,換鄭國太子項上人頭。
六皇子派親信來到大青山,大青山屬於鄭國的領土。大青山腳下有個驛站,兩方約定於此碰麵。
第三天夜裏,魔教一行人留宿的客棧起火,燒死了三十個索命門的殺手。魔教這邊毫發未損。
終於來到驛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