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墮入凡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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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身燥熱難耐,空氣裏一絲風也沒有。
腿上某個地方火辣辣地疼著,疼得仿佛身上著了火。
想要睜開眼,眼皮卻老粘在一起。四周都是吵嚷聲,忽明忽暗的光線像發瘋似的變換著,有時變出夏萌萌嬉笑著的臉;有時是父母叫著吃飯、起床、掃地;有時是楚維季痛苦的表情……在這其中,常常有一雙深如古潭亮如晨星的眼睛藏著令人不解的神情。
周圍的景物在飛速的跳越,雙腿輕飄飄的,又像飛又像滑行地前進著,沒有起點、看不到盡頭……
終於能睜開眼,還以為幾次驚嚇過來自己的神經已經足夠堅強了,沒想到又是暈倒。
身體一側有股熱源,暖暖的,側頭看去,自己躺在一張舊木床上,床板硬硬的,挭得她的背生疼。白色的小老虎擠在她腰際,肚皮朝上,睡得好香甜。
木床所在的房間看起來很簡陋,沒有任何現代物品。
木門邊有個瘦瘦小小的身影,穿著樣式簡單破舊的古代布衣,小臉上更顯得大大圓圓的眼睛帶著驚恐悄悄看她。
她撐起上身,頭有些暈,閉了閉眼,朝那個瘦瘦小小的身影招手,卻把他嚇得往門後縮了回去。
小老虎醒了,打了個大大的嗬欠,在她腰上蹭了蹭。
她身上一件自己的東西都沒有,穿著洗得發白的補丁布裙,樣式跟她的齊肩短發配來古怪得很。床邊地上有雙舊布鞋,看起來比自己的腳小得多。
有些心疼自己用最後一筆壓歲錢買的彪馬運動鞋,希望沒有被當做不祥物給燒了。
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個衣衫破舊的老婦人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之前逃走的小小身影。
“姑娘醒了?”老婦人溝壑滿布的臉上帶著樸實的笑容,“可把人急壞了。”看到葉其安疑惑的表情,她又接著說,“姑娘不記得啦?姑娘在山裏被蛇咬啦,幸好公子替姑娘把毒血除去,我家又存有蛇藥,清了姑娘身上的蛇毒,隻是蛇毒剛去身子虛弱,已經睡了一天一夜啦。”
葉其安撩起裙擺一看,果然右腳踝包著布,散發著濃濃草藥味。怪不得夢裏總覺得腿疼,原來是被蛇咬了嗎?是什麼時候被蛇咬的?
唯一能夠確定的,是自己跟這裏的蛇犯衝。
“這衣服是我兒媳的,小了些,不過還穿得。”老婦人也湊過來看了看她的腳,滿意地點點頭,“姑娘,餓了吧?去堂屋吃飯吧。”
葉其安應著,下床穿鞋。小很多,隻好當拖鞋套著,起身抱著小虎跟著老婦人走出房間。那個小男孩怯怯地觀察她,一發現她看他就忙著低頭,緊緊拉著老婦人的裙擺亦步亦趨。
老婦人所說的堂屋隻稍微大了一點,有一張破舊的木桌,幾個草編成的凳子,另一邊就是簡陋的爐灶。
桌子上已經擺了幾個殘破的土碗,大一點的兩個碗,一個盛著菜粥,另一個裝了幾個黃黑的餅子。
“姑娘坐。”老婦人盛了碗菜粥,又從灶上的鍋裏端出一碗肉來,放在葉其安麵前,“快吃吧。”
真的又餓又渴,葉其安坐在桌邊,捧著碗一氣就將菜粥送進了肚,又撕了一塊肉給小虎,這才發現老婦人和小男孩都站在一邊。小男孩的一雙眼直直地盯著小虎正努力咀嚼的肉。
“你們也來吃吧。”葉其安心裏一動,朝小男孩招手。
小男孩看看她又看看那碗肉再看看老婦人,身子卻一動不動。
老婦人不自在地搓搓手,笑著:“別,姑娘你吃。我們不餓。這些都是公子吩咐備下等姑娘你醒來後吃的。”
葉其安一再堅持,老婦人終於拉了小男孩坐下,卻還是不動手。她隻得動手拿了個餅子遞給小男孩。小男孩不敢接,抬頭望向老婦人。老婦人看看他,終於拘束地接過餅子一掰兩半,將大的一半收起,將小的一半再一分為二,大點的一塊給小男孩,小點的自己拿著。
小男孩大口吃著餅子,眼神還是往肉碗飄。
葉其安有些了悟地看著一老一小的舉動,暗自歎氣,將餅子和肉全都推過去,每人盛了一碗粥,又將碗中的肉強行分給兩人。
老婦人推辭不過,隻得難為情地接了。
吃著吃著,有些熟悉了,老婦人漸漸和她說起了家常。
老婦人家姓張,家中本有六口人,在山裏打獵為生。幾年前兩個兒子參軍至今渺無音訊,怕是凶多吉少,兩年前本地遇蝗災顆粒無收,大兒媳也病死了,如今家裏隻剩下兩個老人帶著三歲的孫子。張大爺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出外打獵常常空手而回,就是這樣,還得應付官府的賦役,一家人日子過得極為艱難,食不飽腹是常事。
望著滿麵菜色、瘦骨嶙峋的祖孫二人,葉其安心裏一陣憋悶,想要幫他們點什麼,又覺得無從下手,力不從心,隻覺得嫌社會主義不夠富有的想法變得那麼蒼白刺耳。
“姑娘,你吃啊。”老婦人見她不動,有些不安,“你不吃飽,公子怕是要怪罪我們的。”
“我不餓,你們快吃。”葉其安吃了十九年的飽飯,比起著祖孫兩人來,偶爾餓上一次算是清理腸胃,“對了,張大娘,你說的公子是誰啊?”
“咦?就是和你一起來的那個公子啊。姑娘睡迷糊了?”張大娘笑得眯起眼,“我這輩子可都沒看過這樣貴氣的公子呢,人長得俊,對姑娘又體貼,姑娘幾世修得的好福氣。”
“那他人呢?”葉其安腦中立刻浮現那雙深潭般的眼睛。
“姑娘一直未醒。昨日公子打了兩隻野兔吩咐我備好,騎著馬往北邊走了。”
“走了?”葉其安皺皺眉。放過她了?
張大娘卻連忙安慰:“姑娘別急,公子原本是要帶姑娘一起走的,可那時姑娘身上的毒還沒拔清,不便勞動。安心住著,公子辦完事準回來接姑娘。”
小山子吃完後,一直乖乖坐在一旁聽她們講話,眼睛卻盯著玩尾巴的小老虎。葉其安將小虎抱過來,遞給他。小虎也不咬他,一人一虎很快就玩熟了。
“姑娘這隻小虎可真稀罕。”張大娘看著小虎,有些害怕,“山子他爺爺的曾祖小時候也曾經在山裏看過一隻白色大虎。聽祖上老人們說,這虎是神物,可不是尋常能見到的。怕也隻有公子和姑娘這樣的人物才鎮得住吧。”
有些書上還說白虎是煞星呢。心裏這樣想,葉其安卻沒有說出來,跟著笑了笑。
這樣說著話,轉眼日頭已經偏西,去集市的張大爺還沒回來,張大娘有些慌,幾次出門去看都怏怏而歸。
“大娘,別慌,說不定就快回來了。”葉其安忙著安慰她。張大娘聽了勸,點點頭坐下,不一會兒又開始往外跑。
又一次無功而返後,一陣喧囂遠遠地傳了過來。張大娘變了臉色,急急奔出門去。葉其安忙拉了小山子跟在後麵。
遠遠地,七八個人正往這邊走來。近一些後可以看清走在前麵的幾個人穿著統一的服裝,其中一人手裏拉了根鐵鏈,鐵鏈另一頭拴在最後一個身穿布衣的老人手上。老人被鐵鏈扯著往前走,跌跌撞撞幾乎摔倒。
“老頭子!”張大娘已經奔了過去,不顧衙役的阻攔,扶住老人,驚慌地哭喊,“這是怎麼了?這是怎麼了啊?官爺官爺,求官爺們行行好,放了我家老頭子啊!”
“放了?哼!”拉著鐵鏈的衙役朝地上吐口痰,“你男人犯了律,要我們哥兒幾個放了他,去等著砍我們哥兒幾個的頭嗎?”
“犯律?這是怎麼說的?啊?老頭子?”
張大爺滿麵淒苦,連連歎氣:“我哪裏犯律,分明冤枉好人!”
“啪”的一聲,張大爺身上已經挨了狠狠一鞭。
“還敢嘴硬!”打人的衙役罵道,“若不是偷搶,你怎會拿著白花花的大錠銀子?難道是天上掉下來的?”
“官爺……”張大爺不顧疼痛,連連求饒,“我……我已說了幾遍,那銀子是……我家客人拿給我去集市換米的,不是……偷來的。”
“對對對,”張大娘連忙說,“那銀子的確是我家客人拿的。官爺明察。”
這時葉其安也帶著哇哇大哭的小山子趕過來,聽到這裏猜想可能是那個人拿的銀子,忙說:“那銀子是我拿給張大爺的!”
幾個衙役轉頭看來。
這幾人在集市上綁了張大爺,聽張大爺辯解銀子來曆,有心細的讓鎖了張大爺來家裏察看。此刻發現隻是葉其安一個女人帶著個小男孩,兩人穿得破舊,哪裏有給得起那麼多銀子的樣子,都是怒氣橫生,直覺得白白跑了一趟。拿鞭的人惱怒地舉起鞭就朝著張大爺揮了下去,老人臉上立刻多了條血痕。
“住手!”葉其安大驚,血往上湧,也不管腳上的疼痛,奔過去一把將那人的手推開,“憑什麼打人?還講不講理!”
“講理?老子就是理!”那人不及防被她推開,惱羞成怒,一掌將她打倒在地,唰唰唰就是幾鞭。
葉其安咬了牙,劇痛下反而激起了更大的怒火,張口大罵:“你們也是官差?官差不是應該為民作主嗎?怎麼反倒欺壓百姓!你們也是百姓生養的,怎麼這樣狼心狗肺!……”她越罵,那官差越怒,下手更重,幾鞭下來,她身上已經傷痕累累,血跡斑斑。
這時,另一名衙役好像看到什麼,朝著張大爺家的房子走去。不一會就傳來喊聲:“哎!兄弟們,快過來看,這裏可有個稀奇寶貝,怪不得這老頭子有那麼多銀子……”與此同時,小虎的吼聲也跟著傳來。
葉其安一驚:“別動它!別動它!!”
“賤婦!”拿鞭人立刻踢了她一腳。她胸口一滯,幾乎昏倒,好半天才咳出來,嘴裏已經帶了血腥味。
忽然聽見過去的那人罵了聲“小雜種”,然後小山子那小小的身影就往一邊倒在地上不動。張大娘慘叫一聲奔過去抱住小山子的身體,撕心裂肺的哭喊著。
葉其安耳中隻剩下了周圍的慘叫聲和小虎的嘶吼,怒火燒紅了雙眼。幾分鍾之前還說說笑笑的和睦人間,此刻卻如墜地獄。她咬著唇,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站起身來,一腳踢向身邊那個衙役的雙腿之間。那人慘叫著彎下腰去。趁著其他幾名衙役沒反應過來,她拚命跑向屋前,用身體撞向那正要抓小虎的人,將他撞得一晃,借機撲到地上將小虎抱在懷裏。那人站定後惱羞成怒地起腳踢來,她唇角帶血,臉色蒼白,眼也不眨全無懼色地直直盯著對方。那人一愣,隨即惡狠狠抽出腰中挎刀高舉過頭就要劈下,就在這時,隻聽得“咻”的一聲,一道黑影自那人頸中穿透,那人哼都沒哼一聲就已倒地斃命。黑影去勢不消,直直擦過另一個衙役的肩膀才“鐸”的一聲定在地上,卻是隻白羽箭。
那個受傷的衙役倒在地上慘叫連連。其餘人都呆怔在原地,還沒醒過神來,羽箭射來的方向已經奔出一隊人馬,卷起漫天煙塵。烏盔黑甲,鐵騎銀槍,煙塵未散,凜冽沉斂的殺氣已將眾人籠罩其中。
眾衙役早已嚇得癱在地上抖成一片。
當先一騎黑馬直奔葉其安麵前,馬還未站定騎士已飛身下馬,一把將呆愣住的葉其安扶住。被碰到傷口,葉其安疼得五官都聚在一起,呲牙咧嘴地叫了起來。
深潭般的眼睛裏驟然陰雲密布,肅殺的氣焰鋪天蓋地。
“誰下的手?”低沉的聲音冰寒徹骨。言畢,利刃一樣的眼掠向早已魂飛魄散的幾個衙役。立刻有騎士縱馬出隊,頃刻間又有兩個衙役慘叫出聲,雙腿已被馬踏斷。
“小山子……”葉其安回轉神來,忍疼將小虎遞給他,想要起來,身子一輕卻已被他連人帶虎抱起。
“哎呀——!痛痛痛痛痛……”她連聲慘呼,之前的強悍早已拋到九霄雲外。
他身體一僵,複又將她放下,轉身下令:“將本地縣令給我找來!”
兩名騎士應聲出列,縱馬飛馳而去。
這時一名騎士抱了緊閉雙眼的小山子過來。已經蘇醒的張大娘也在另一名騎士的幫助下將張大爺鬆了鐵鏈。
“孩子怎麼樣?”葉其安急急問。
那名騎士在小山子身上推拿幾下,很快,小山子蘇醒過來,麵色發綠呼吸短急,嘴癟著想哭卻硬生生憋著沒哭出來,一雙因為瘦弱看來更大的眼睛裏滿是淚水。
“多謝公子救命之恩!”張大娘扶了張大爺接過小山子,雙雙跪下,老淚縱橫。
“大爺大娘,快起來!”葉其安忙說,伸手想扶,卻疼得倒抽冷氣。
“起來吧。”他冷聲說,示意屬下將二老帶開,接過屬下遞來的瓷瓶,倒了顆藥丸塞給她。藥丸一入口,直覺清涼入內腑,胸口的鬱悶隨即緩解了許多。
“你是誰?”她抬頭問他。他冷哼一聲,轉頭不理。
一個小時左右,離開的兩騎飛馳而至,騎士身後多了一人,服飾華麗,又白又胖,像個布袋一樣趴在馬背上,此時又被馬上騎士提了領口扔下馬來。
幾名衙役一見這胖子,立刻哭喊著“大人救命”,想要奔過去,立刻被兩騎阻斷去路。
兩名騎士領了人過來複命。
他抬手接過隨從遞來的書冊,轉向那錦衣胖子,問道:“你是縣令?治下不嚴、魚肉百姓,該當何罪?”
錦衣胖子本來正在家中和姬妾喝酒享樂,突然被那騎士縱馬進屋將他提上馬帶到這裏,早已嚇得沒了平日作威作福的氣焰,此刻認出周圍都是軍人戰馬,又見到自己手下一死三傷,更是恐懼萬分,哪裏還說得出話來。
他冷冷一哼。身邊一名騎士身影一晃,明晃晃的寶劍已經架在錦衣胖子頸中,帶出一條血痕。錦衣胖子一痛之下急出幾分膽氣,結結巴巴地喊道:“我我我……我是朝廷命官,我、我是太原知府的侄兒!你們……”
“好一個朝廷命官,好一個知府的侄兒。”他不怒反笑,語調森冷逼人,抬手將書冊扔到錦衣胖子臉上,“好得很,好得很。如今水患肆虐、盜賊四起,你不為朝廷分憂,卻貪贓枉法、欺淩百姓,我大明多幾個你這般的朝廷命官,才是好福氣了。巧得很,我正要去拜訪拜訪太原知府,這就順便帶個見麵禮給他罷。”說著,微一側頭,那騎士手起劍落,那錦衣胖子已經身首異處。
那騎士收劍上前朝爛泥一般趴在地上的幾個衙役扔下一塊令牌:“把人頭送太原府。縣衙裏主薄代職,你等聽候發落。”
葉其安完全忘記了身上的傷痛。從小到大雖然在電影電視上看了許許多多更加血腥的場麵,現在麵對麵真真切切地看著兩個人死去,鼻中聞著新鮮的血腥味,還是嚇得失魂落魄。當他回身再次將她抱起時,她本能地叫了出來,掙紮抗拒。
看到她眼中的恐懼,他微微一皺眉,將她點暈攬上馬背勒馬上路,在一眾騎士擁簇下轉眼絕塵而去。
許久,煙塵散盡,幾個衙役慢慢醒過神來,撿了地上的令牌,互相攙扶著拋下同伴屍體倉皇離去。
再隔了一會兒,張大爺張大娘帶著小山子,背了簡單的包袱,一把火燒了小屋,便朝著山林裏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