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故事集 龍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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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已去,冬未來。
殘風拂曉,落葉瀟瀟。
天國,夢中的天國,理想中的天國,究竟在哪裏?
1。天國孤魂
他不知道。
他隻知道,這裏離他來的地方很遠,遠得連他自己也無法分清,這裏究竟還是不是華夏,還是不是中土。
當然是華夏,當然是中土。隻是從時間上來說,這是公元2012年的華夏,公元2012年的中土。
天色漸黑,小雨開始下著,淅瀝瀝地下著。
南京城本來就是多雨的城市,不但多雨,而且多情,多義,還多故事。
他的故事,他們的故事便是這其中之一。
城內某段小街,街裏有條小巷。
小巷很破且狼藉,汙水橫流,濠溝惡臭。危撣殘樓,蠅蟲滿天。
這樣的地方本來是住不得什麼人的,所以這裏確實沒有人住。
除了他之外。
他不但就住在這條小巷最深處,最陰暗、最破舊、最狼藉的那棟殘樓裏,而且還住了很久。
有多久?
據他自己按照以前的律曆來算,是整整148年零六個月零三天。
有的人就好奇了,這不太可能。要知道這個國家從獨立到建國,也不過幾十年而已,何況這棟不起眼的三層殘樓,何來148年的曆史?
這一點他當然再清楚不過了,他還清楚的記得,這個殘樓位置上,1937年時是一座國民學堂,1901年時是滿清江南魁字營的軍火庫。
但他最無法忘懷,甚至是永生銘記的,卻是1864年。
1864年時,這裏是南京城郊的一座小村落,村裏人基本都姓洪,客裔。
1864年時,這棟殘樓還不是殘樓,而隻是一戶洪姓人家的小院。院裏有口古井,古井下方藏著一條通道,通道的另一頭在當時的蘇州。當時的蘇州還有兵,還有將,還有理想。
那本是天國僅存的最後希望。
千千萬萬弟兄們浴血奮戰了幾十年,僅存的最後理想與寄托,都在這裏了。
“天國繁喧,萬民同樂,秩序鼎然,華夏王土。”他靜靜地站在二樓小窗前,麵無表情的看著前方,嘴裏不自禁地哼起了這首歌調,歌調很古老,近似現今所流傳的客家山歌,口音略顯萬川縣調。
唱罷,兩行清淚劃過他瘦削英俊的臉龐,印出兩道深深的紅痕。
所以,那並不是清淚,那是深紅色的血。他流下的不是淚,而是血,深紅的血。
英雄無淚!
他早已不知流淚是何滋味,或者說他早已無淚可流,因為淚已盡。
既然是淚已盡,他就隻能流血,以血代淚。
人世間又何嚐不是這樣呢,很多人流淚不流血,很多人流血不流淚。但也有人是淚盡後方流血,血幹後才流淚,對於後者,我們不妨送與他們“堅強”二字。
因為隻有真正的強者,才會淚盡流血或血幹淌淚,無論是哪一種,起碼他們都沒有向苦難屈服,沒有向艱難低頭。單就是這一點來說,他們已足夠值得我們欽佩。
他無疑就是這樣值得我們欽佩的人。
2。太平忠王
夜已深,殘月當空。
南京城還是和往常沒什麼區別,車水馬龍,絡繹不絕,燈紅酒綠。
繁花似錦的另一麵,是陰冷、潮濕,晦澀、孤寂。。。。。。
而他所在的這條小巷,這棟殘樓,無疑是屬於那另一麵的。
不過,他早已習慣,148年零六個月零三天的歲月,不習慣是說不過去的。
隻是今夜卻有不同,因為就在此時,他的眼睛突然亮了。
小巷前方慢慢地走進一個人影,這個人影走得好慢好慢,身高約莫一米八幾,又高又瘦。
終於,黑色的人影愈行愈近,在相距殘樓大約五米處停了下來。
細看,他分明是一個男人,一個披頭散發的男人。著一襲黃褐色錦袍,肩背一柄五尺有餘的長劍,劍柄是灰褐色的,並不耀眼。
再細看,披頭散發下,無法掩盡此人英俊軒昂的麵容。瘦削無肉的臉,在月光的襯視下,顯得棱角分明,臉雖然有些長,但在他身上卻顯得說不出的協調。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美男子,一個帥得有些驚豔的男子。
他當然也知道,因為他們已經相識了148年,還有什麼能比148年的相識更長?還有誰能比他們更熟悉彼此?
隻怕沒有。因為他們不僅相識。在148年前,他們還是出生入死的兄弟。
他們就這樣,一個在小巷空地上,一個在殘樓窗台前,隻是互相對望著,沒有說一句話。而站在殘樓上的他,臉上那兩道紅痕卻越來越深,鮮血不自禁的從雙眼流出,竟無法自控。
也不知過了多久,穿黃褐色錦袍的男子終於先開口了。
“148年沒見了,你還好嗎?”
窗台上的男子糾正道:“是148年零六個月零三天,還好。”
穿黃褐色錦袍的男子歎道:“是啊,148年零六個月零三天,你記的比我清楚。”
“這個當然,我記性一向比你好。”
窗台上的男子又道:“所以我對一些事情,至今無法釋懷。”
“我知道,所以我來了。”
“你雖然來了,但還是來得太遲。”
穿黃褐色錦袍的男子定定的望著窗前的他,道“是的,我確實來得有點遲。”
“不是有點遲,是很遲,非常遲。”他輕輕的推開了窗戶,一字一字道:“足足遲了148年零六個月零三天!”
穿黃褐色錦袍的男子無法回答,一直穩定的眼眸,突然起了波瀾。
兩人就這樣又靜默了許久,仿佛四周的空氣都為之凝結,直到夜色更深的時候。還是空地上那穿黃褐色錦袍的男子先說話。
“那麼,你下來吧。”
話音剛落,隻聞“叱呼”一聲,適才還在殘樓上的他,已經來到了穿黃褐色錦袍的男子身前。
他們相距五尺左右,已不能再近了,因為一柄寒氣滲人的長劍橫亙其中,直指穿黃褐色錦袍的男子,冰冷的劍鋒就停在他咽喉前不足萬分之一毫厘的地方。
這把劍也有一百多年的曆史了,他鑄成在那個最接近天國夢想的時代,那個萬眾一心、理想沸騰的時代。
劍身呈古青灰色。
劍柄不長不短,兩端雕龍砌鳳,中央用小篆赫然刻著四個大字。
“太平忠王”
3。並肩作戰
“殿下,你動手吧!”穿黃褐色錦袍的男子閉上雙眼。他難道就是來赴死的?
原來那男子是天國的忠王!
“為什麼?當年為什麼要背叛我?”忠王近乎咆哮,這是他憋了148年零6個月零3天的問題。
“當時我一家老小都在他們手裏”那男子眼裏已噙滿淚水。
“我也是人,我實在無法眼睜睜看著他們去死”他已淚流滿麵。
殺氣漸漸從劍鋒褪去,忠王望著曾經的部下和摯友,百感交集、思慮萬千,慢慢將劍垂了下來。
“身不由己,哎”忠王長歎一聲,背過身去。
“昭壽啊,既已如此,此番你又回來做什麼?148年的時間,為何還不往生?”
原來那穿黃褐色錦袍的男子是忠王生前最倚重的部下(摯友):李昭壽將軍。
“我放不下,我一直想親自跟你謝罪”他痛苦地說:“但每次去你墳前,香火都點不亮,我知道,你一定有很深的怨念,你一定也未往生。”
忠王沉默。
“我找了你100多年。如今我也了然一身了,我隻是一具孤魂,不再有任何牽絆。”
忠王聽他說下去。
“殿下,你怨念百年不散,一定有什麼計劃吧?請給。。。給我一次將功贖罪的機會,我們一起去!”李昭壽朝忠王跪了下去。
忠王回過身,定定地看著他,仿佛穿越時空的洗禮,在重新審視這個人。
良久,才開口說:“148年來我忍受太陽的煎熬,放棄往生的機會,就是在等一個機會,一個讓他們灰飛煙滅,再無法崛起的機會!”
“什麼機會?”
“在東北長白山上,有一處密室,那裏埋藏著他們的龍脈,你可知道?”
“知道,當年天王還在時,我們就曾多次派敢死隊前去,隻是一直找不到確切位置。”
“嗯,我找到了,整整100多年,我終於找到那魔窟所在。”忠王眼睛亮了起來。
李昭壽抬頭,聽他說下去。
“我打算去那裏,徹底摧毀它(龍脈)”忠王目光已望向遠方,遠方樹梢上,深夜的寒鴉仿佛都感受到了這股肅殺之氣,“鴉、鴉”直叫,慌亂飛遁。
“可如今他們早已退回關去,他們的國度也已灰飛煙滅,摧毀龍脈意義何在?”李昭壽不解。
是啊,曆經148年零6個月零3天,世間早已滄海桑田、物是人非了。他們的罪惡、他們手上的沾染的血,仿佛也隨著他們的國,一起灰飛煙滅了。。。。。。
“必須摧毀它(龍脈),隻有徹底將它摧毀,他們才不能卷土重來,才能讓神州不滅”忠王慘白的臉上浮出痛苦的顏色。
“更重要的是,隻有這樣做,才能撫慰千千萬萬如你我這樣天國魂魄,讓他們的怨念得以超脫,讓他們能早日往生極樂!”忠王眼睛又滲出血,這回血是鮮紅色的。
“我願跟你一同前往!”李昭壽站起身來,望著忠王堅定地說。
“好、好!哈哈。。。哈哈。。。”
兩人緊緊握住雙手,相視而笑,148年時光,他們仿佛又回到了當年,回到那個並肩作戰的年代。
4。斬斷龍脈
長白山,白雪皚皚。雖處秋末,這裏已冰封千裏。
山上有一不起眼的地方,這裏卻片雪不染,氣候也像春天般溫暖。
鬱鬱蔥蔥的長白鬆絲毫不顯“白”,反而長青一片。
陽光透過雲層揮灑下來,將附近一條溪流映得發亮,就好像漫天星宿被鋪在這條溪上,魚兒歡快地在水裏翔遊,百花競相爭放,連空氣都仿佛被淨化過一般,讓人如沐仙境。
兩條人影,或者說,是兩具孤魂,出現在這裏。
“到了”忠王指著前方一山洞:“就是這裏。”
山洞沒什麼特別,就是長白山上很常見的那種山洞,讓人分不清是動物的巢穴,還是什麼上古遺民留下的墓口。
“走,我們進去!”148年過去了,忠王還是沒變,雷厲風行。
李昭壽握戟,忠王持劍,並肩朝山洞走去。
別看山洞外表普通,但內裏卻與眾不同。
洞內幽暗濕熱,寸草不生。隻有一條通道,蜿蜒著盤旋在他們麵前,朝通道那頭望去,是無窮無盡的黑,好像一條通往地獄的路。
由於他們是遊靈,越黑暗的地方,越是自如輕鬆,順著洞內這唯一的通道,他們開始不疾不徐地走著,地勢忽高忽低,九轉曲折。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們終於來到了黑暗的盡頭。
黑暗的盡頭,有一座巨大的石門,門上布滿了不知名的蕨類植物,似乎在向世人訴說著它的古老,上麵鐫刻著幾行忠王他們看不懂的文字。
忠王拔劍,劍光一閃,古石門中間裂出一道深深的劍痕。
劍痕越來越顯,裂縫越來越大,繼而是“吱。。。吱呀。。。”聲。。。。。。
忠王大喝一聲,對著就是一掌,積聚了148年怨念的一掌,古石門轟然坍塌!
忠王和李昭壽瞪大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石龍雕塑,像山一樣巨大的石龍雕塑!
龍身盤曲蜿蜒,龍首麵目猙獰,眼睛則死死盯住這兩個“不速之客”,仿佛在怪罪他們的擅闖和無禮。
“看到那裏沒?”忠王從震撼中回過神來,指著龍首對李昭壽說:“在它兩眼之中,眉心處,那隱隱發著紅光的地方,那就是龍脈所在”
李昭壽點頭聽著,握緊手中戰戟。
“龍脈曆經千年歲月,加上他們曆代對它的法力護持,我的劍雖然可能無法輕易刺穿它。”忠王望著掌中劍說。
“所以我要怎麼做?”李昭壽目光堅定地問。
“待會我揮劍刺那紅光處時,你同時用戰戟全力向它的右眼刺去!”忠王自信滿滿;“據說他們的龍,元神就躲在右眼之中。。。。。。”
“是,殿下!”李昭壽如幾百年前般聽從號令。
“148年零7個月零7天,斬斷你們龍脈的時刻終於到了。。。。。。”
“天國的兄弟們,你們可以安息了!我們生前無法搗毀他們,現在終於要”直搗黃龍”了,讓他們再無法染指神州半步!”
想到這裏,忠王已淚流滿麵,這次流的終不再是血,而是真正的淚。。。。。。
怨念與力量集於一身,他掌中那柄古劍發出奪目的光芒,就好像太陽穿越了十八層地障,在這地獄深處中熠熠生輝。
5。灰飛煙滅
“就是現在!”他大喝一聲,揮劍朝龍首飛去。
“嗖、嗤”一聲,光芒戛然而止。
龍脈前重又恢複了地獄景象,無盡幽暗,沒有一絲生氣。。。。。。
一杆方天戟在半空中穿透了他的“身軀”,他瞪著眼瞳,眼瞳深處是近乎絕望的顏色。
“為什麼?”
“哈哈。。。。。。哈哈”李昭壽的狂笑聲響徹整個密室。
“你果然沒變!”他譏笑他:“148年的遊蕩、煎熬,也沒有讓你的靈魂清醒些”
“為什麼?”忠王的淚重新變回了血。
“什麼狗屁天國!我早不信那一套!”李昭壽說出了百年前沒有親口跟忠王說的話:“說好的萬民齊樂,天王自己卻窮奢極欲,我們的流血,換來的卻是他們的榮華富貴!”
“這就是你背叛天國,投降他們的理由?”忠王怨念越來越重,黑暗中陰元不斷凝聚,凝聚於他的魂魄。
“對!148年來,由於你陰魂不散,天國餘孽始終不肯往生,千方百計要毀掉這龍脈,而我早在當年就立下誓言,就是魂飛魄散也要阻止你們!”
“為什麼?你莫忘了,你可是神州子民啊?”忠王不解。
“那又如何,什麼神州不神州的,殺光你們,讓你們魂飛魄散才是我唯一的信念!”
“哈。。。哈哈。。。”忠王自嘲地苦笑:“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是我低估了人性,沒想到當鷹犬,原來真會當上癮的。”
“你是愚忠!”李昭壽打斷他:“徹底消失吧!天國忠臣!”
方天戟應聲從忠王魂魄內抽出,就在此時,隻聽得半空中的忠王狂喝一聲,密室瞬時地動山搖,仿佛天地要崩裂了一般。
無盡的不甘,無窮的怨念,包括忠王的魂魄本身,此刻都集於那柄劍中,劍身赫然已呈黑色,與這密室相同的黑色!
在無盡幽暗中,黑劍燦發著閃閃寒光,以不可阻擋的力量朝李昭壽攻去。
李昭壽瞪大雙眼,瞬間灰飛煙滅。
而那柄彙集了忠王怨念與魂魄的劍,也隨之消失了。
密室重新恢複死寂,龍脈仍然靜靜地躺在那裏,就像幾千年來一樣。。。。。。
仿佛在等待下一個擅闖者。